“你…”叶红转过头来神情奇怪地瞟瞟我:“毛主席?他…当然还在!不好好的嘛?!”她松了油门,车慢了下来。
有了她这回答,我兴奋难抑:“‘在’就好!真想看到他老人家!”
“你这么急要见毛主席干嘛?都啥时候了,晚上又不开放,人都下班了,你还要去见…唉,不对不对!我脑子里怎么有点走神!”叶红说着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还开了窗透透气。她一方面是要用心想一想在刚才的对话中,有哪儿理解出了“错”,另一方面她怀疑在飞行中受到刺激后是否造成精神上有些“乱”。
打开车上的音响,一阵动听的歌声荡漾在车箱里。她感觉了一下情绪,没“错乱”!看“小钢”和“珊妹”也很欣赏自己的cd专辑―很正常。
“走,我们从天安门那过,毛主席会接见一切想念他的人!”她重又发动了小宝马。
车驶入了长安街,灯光璀璨的宽阔大街上车流浩荡,两旁高楼大厦一幢更比一幢高。
……“咦,这边的‘冰’真好大块啊…我没觉得北京冷嘛,怎么还结了这么多的‘冰’?”
“哪有冰啊?嗨,你是说那玻璃幕墙吧?行啊你,想出比喻来考你红姐智商了!”
“哎呀!还有这个!怎么像山一样,‘陡壁’…真高…还这么亮!”
“怎么样,这‘山’有你们英国的高吗?现在北京人也往‘山’上住了!”……
一路上兴奋的苏珊又看又问,叶红则“驾马”之外还要动脑,苦想着要“连线”她层出不穷的“艺术比喻”,力保不被这刚认的古怪火星妹“考”倒。
我也兴奋,但不像苏珊那样问旁人,我只是在感慨中轻声漏出些自言自语。这北京变化太巨大了,一路上的道非但宽阔还时不时来个双叠、三层的。我瞪圆了眼睛进的城,那些曾经熟悉的老街坊旧胡同却只见到了切成零碎的几小块,道边上几乎全起了成群成片的新楼,让人简直不认得这个曾经是自己住过的家园了。
同苏珊的开放型“西式幽默”相比,叶红觉得我这个本国老乡别有一种令她捉摸不透的寻梦情结,“小刚,你在叽哩咕噜点什么呀?你读的是…文物保护专业?”她问道。
前头街旁绿树掩映中立着块巨型宣传画,强光灯照耀下神采奕奕的是“小平同志”。我一见吃惊不小,张口结舌瞪眼瞧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车很快越过这个街旁公益广告,超了过去。我转身扭头还盯着在看,“砰”的一声,头碰上了车窗玻璃,“哎呀!这个上面画的…像是那个…不对呀…怎么变了呢?”我慌里慌张地说。
“你看见什么了?这个‘发展是硬道理’嘛有啥好奇怪的,什么‘对’不‘对’的,哪儿会‘变’了呢!这么紧张干吗呀?我看飞机往下掉时你也没现在这样发慌嘛!”叶红奇怪我这个人在高空中大难临头时能处惊不乱,怎么现在稳稳地从地面进了城反而一惊一咋地乱起了阵脚。
“没…没…我不是…慌,”被她这么一刺,我慌忙找话掩饰失态:“哦,你说的是开飞机吧?我…我是北京航空学院毕业的,那会学校安排到飞机上实习过,机长教我摸过几摸,这回还真用上了一次,真…真是叫凑巧了!”
叶红一兴奋:“原来你…是北航的,真巧,我爸也是老北航毕业的,不过你该把校名读准确,是‘北京航天航空大学’才对啊,还作什么老派,念成‘北京航空学院’呀!”
说话间,车驶入了天安门广场。这儿基本没变,虽然是夜晚,但完全认得出,它要比大闹红卫兵时我参加游行那会更亮、更整洁、更气派,“毛主席”已隐约在前头,渐渐近了,“北京,我回来了!天安门,瞧您是更精神了!咱又来向您报到了!”我心潮无比澎湃!
自在斑鸠谷坑底出发后,一路上我承诺要带苏珊出来看外面的世界,看北京,看天安门,现在这一个个诺言都实现了!激动中的我急急指点着要苏珊看清:“这就是我常向你说起的北京天安门!瞧,再过去一点就有‘毛主席’了!”
开着车的叶红听我这么对苏珊“导游”,又犯起了迷糊:“咦,苏珊留学不是在北京?这天安门…你没到过?”她问道。
但此时正经过天安门城楼,除了中央的“毛主席”外,前边还有华表、金水桥等,我忙于介绍稍纵即逝的动景,苏珊更是眼观耳听口问的忙不过来,两个人都暂时没空向她解释。
见我俩全神贯注于窗外的天安门,她减慢了车速,“嗨,这儿不准停车,就这样你俩先看看吧,那纪念堂晚上关了去不了。”避免复杂用脑的她尽量简单处理,让我们于移动中对领袖画像与神圣的天安门先致上一敬。
夜明珠般的天安门很快掠过了,不知底细的她从前座斜瞥了我一眼:“怎么样?还要倒回去再瞻仰一次吗?”不等我回话,她嘴里又滑出一句:“呵,同学们这份阶级感情真深厚呀!你见过毛主席几回啦?他老人家‘教导’你什么了吗?”
仍处于心潮起伏中的我没听出她话里有嘲讽的成份,很认真的回道:“一九六六年那回在天安门城楼上远远望到的不算,近的毛主席再早些时在中南海见过两次,他老人家是对我讲过一次话,不过那时人还小,就听主席嘱咐要念好书,将来长大了可以为建设国家出力!”我沉浸在往日的光荣中。
叶红方向盘一歪,差点擦着旁边超上来的大客车。
“会开吗你?傻驴还开宝马,回你佬佬家大院里练着转磨吧…”大客车超了过去,司机扔来一串嘲笑。
叶红已眼疾手快地稳住了方向,“不和你逗了!”她冲我呵斥一句,随后又自顾自嘀咕着“这人身上有魔力,不能陪他多讲话,再下去我又要中邪了!”
有魔力…是说我?她又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自忖刚高价修剪过头脸,现在该不算“魔头”了,她哪儿会中我什么“邪”啊?我两手往光滑的脸颊上摸来摸去,手臂上的汗毛擦得面上有些痒痒,可这些部位的体毛向来不属理发店的招呼范围呀,我琢磨着……
为了夜间闹市行车的安全,我决定在车上少发声音,得让她专心于驾驶。
开出天安门广场,叶红带着找了家人少安静的通宵小超市买些鱼丸、热肠等权充夜宵,还让‘弟’、‘妹’挑些饮料解渴,“咖啡就不要喝了,不然晚上要睡不着觉!”她关照我俩。
但就是不喝咖啡,我与叶红当晚也根本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