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里吃了些东西充饥后重新上路,没多久,叶红把车开进一个绿树婆娑、清水弯弯的小区,停在一幢三层高的别墅门前。她拿出钥匙开了门,领着我与苏珊进了屋。
穿过一条短短的门廊,步入客厅,迎面立了个水墙似的庞大鱼缸,里面养着的一群红鱼却个儿小巧,才小半个巴掌大,它们身板薄窄,在灯光照射下通体艳红,密密簇簇的聚成一团快速游动着,显出旺盛的活力。
“啊,红的!红的!这么多鱼,怎么会是红的,真好看!”苏珊一下冲刺到鱼缸前摸着玻璃壁,“它们会游走吗?这些鱼…嗯…就是瘦小了点。”头回惊见红鱼的她以流利的国语问着傻问题。
“小了点?嗨,要再大,就送到你们家大鱼塘里去养罗,哈哈,你这英伦玫瑰!”叶红虽然已是十分喜爱这个傻俏的洋妹,可她又常会为了苏式问号里带着的“刺”而郁闷。
“不算小了,金鱼嘛…是这模样!”我替苏珊圆场,她怎么可以拿这缸里养的观赏鱼与自己在斑鸠谷见惯的愣头黑野鱼作对比呢!但是这鱼扁扁的,色彩透亮,摆尾迅捷,与我记忆库中雍容华贵的“鹤顶红”、“狮子头”又大不一样。“热带鱼,对,这是热带鱼!”我忽然悟出这鱼的归类,“苏珊连亚热带都还不熟呢,热带就更不知道了!”我再为她开脱无知。
“她现在该知道了,我们北京这几年的夏天已不比赤道差了,呵呵…”叶红不以为然地转过鱼缸往厅里走去。
屋里热烘烘中发散着淡淡的香木芬芳,我跟在叶红身旁四处打量着看看嗅嗅。房间里摆放的是一套棕红色家具,样式典雅,用材上乘,一派名家风范。“这柜子也很红的…嗯…没见过…”我边支吾着边往角角落落里探查,想搜把蒲扇出来扇扇凉。
“这些家俱都是订做的,你在店里是见不到。嗨,我就是喜欢红的,这色调热烈、奔放,有激情!”叶红一面说一面把吊灯、射灯全都开亮了,偌大的客厅在一片暖色调布光下红得既温馨又大气。空中还荡漾出动听的乐曲,走哪都似乎有人在你耳边悄声轻唱,我循声从墙壁查找到天花板,喇叭没见着,却觉出顶上夹层里咝咝有凉风吹出,人还未及出汗温度已降了下来。
我心里很是赞叹:时代确是不一样了,我在家那时,冬天虽有锅炉房输送的暖气,可夏天想躲过最难熬的那几个时辰是只有奔电影院了,而且电影院也只有几家高档的才有冷气,若去的是小戏馆,那还得在电动吊扇下再加人工蒲扇方能驱热,哪比得上现在,连过去只有高档电影院里才有的冷气都接到家来了。但是:难道现在家家户户大热天都像大影院大剧场一样舒服凉爽吗?而且还住这么大?―我心里的问号也很“大”。
“红姐,这…就是你说的‘小房子’?楼上…也是?”我夹着疑惑问叶红。
“对啊,你觉得怎么样?还可以吧!来,咱们上二楼,正好放着床的有三间屋,今天一人一间,明天我住回老家去,妈妈还等着我,这上上下下就全拜托你俩帮我开窗通风了!”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我们沿着弧形楼梯上楼。
“瞧这,我自己设计的主卧室!”她领客人先参观大间。
刚进门,苏珊就被侧里一间连通的衣帽间所吸引,“啊!这里有这么多这么多的衣服!”她两眼放光,连奔带跳窜了进去。这间面积不小的衣帽间沿墙三面都是做到顶的敝开式衣橱,每个角角落落里都吊挂放满了衣服,长、中、短,高、低腰,内衣、外套,各种样式琳琅满目,再加身上披的、挂的,头戴脚穿的,足够她观摩抚摸一阵子了。
她毫不遮拦的天真烂漫把叶红感染的心情倍好,“你身材棒,腿长胸挺有腰身,穿什么都出挑,你把灯开足了试吧,里面照脸、照脚、照正面、照背面的镜子都有,你就自穿自乐玩个痛快吧,哈哈!”自己衣库能召来个金发女郎这么疯爱,叶红太高兴了。
如此多花色的服装鞋帽诱得苏珊东摸摸西捏捏,却又不知先抓哪里好,“哎呀,我要能有两个…不,要有十个身子就好了!”她憋着劲把脸涨得通红。
叶红被她引得哈哈大笑,我却想起在高原营地时她把胸罩扯在头上的洋相:“该穿哪里想好了,别什么都往脑袋上套噢!”我没踏进衣帽间,要进去了,怕是自己也犯晕。
知道男同胞不一定会对服饰美有大兴趣,“你就还到我‘窝’里四处转转吧,对布置多提提意见哟!”叶红领着我继续参观她的主卧套间。
这么红火堂皇的装潢布置我能有什么意见,有的只是惊诧连连―卧室里搭了个小舞台样的床;大浴缸边按揿一本“书”就可调节水温、水流、选音乐、看电视;走进冲淋房得知这“热带雨林”不单喷水,还会带出更多消困解乏的负离子;跨入桑拿屋了解到那一壁玉石可加热到上千度,能发出有益人体的玉气,“我家的电器照明大都挑的都环保节能,就它是只电老虎!”主人在旁注解。
我跟着她随后又一间间去看不同样式、不同功用的次卧、书房、琴房、阳光室……
到了最后一间,她把门打开:“这间是我健身练功用的,没怎么太讲究,不用进去看了,早点休息吧。”她看出受了连番刺激后的我已有些麻木懈怠了。
这间房比较空,装饰上除却墙上立了面大镜子外别无花俏,是没什么特别处。但说是健身的,里面却不见有双杠、哑铃这些器械,除去单安了一个前轮、还缺条橡皮胎的玩意儿我认出有些像是跑车,其它就摆了几件既不能撑又不能举,不知有啥用场的花架子。
“和你们练‘极限’的一比,这是太‘小儿科’了!不过假如连这跑跑蹬蹬的都不练,就算我的肺活量唱大了点,也是不够胆去爬那雪山的,呵呵!”和我一块站门口的她谦逊简介着。
我知道这定是些新式锻炼机,只目前还不识货,但不论它们样子再新再花,也是比不上我在谷里练的真家伙的,这点确实可以完全肯定。如叶红所说,对她一房间“小儿科”兴趣不大的我在门口略作一瞥也是够了。
正当将走未走时,侧面墙上有副突出的犄角戳入我眼角余光,定睛一看,这挂着的赫然是只牦牛头!“嗨,哪来的?瞧瞧看!”有所触动的我来了兴趣,抬脚一转跨进了门。进了屋才注意到这面墙上除了牦牛头外还贴了好几幅体育照片,我敏感地辨出其中有体操的,更提起了兴致:“还有照片,嗨,现在都彩色的了吗!”我几大步跨近前去。
来到那排照片前,当中有个身着红色体操服在练功的女孩一下成了我的视线焦点:她的笑容是那么熟识可亲―这不是“小红”吗!
“她…”惊“红”一瞥下倦意全扫的我兴奋地手指着照片,精神大振,“我知道她!北京体院的!”我脱口而出。
“那是我!八年前照的。北京体院的是我妈。”感到惊奇的叶红纠正我的说法。
“那是你妈?噢不对,你是她女儿?也不对啊!”我手指照片也不知怎样才能清楚表达意思,因为这照片上的“她”实在像我年历卡上那个“她”,我都找不着北了。
叶红奇怪我怎么像认识她妈:“你见到过我妈?什么时候?”
“对!对!我给你看!”我拔腿往楼下奔去,年历卡就在那老登山包里。我从刚进屋时放在楼下客厅里的大行李袋中翻出那只老登山包,又从这包里找出那张珍藏多年、已褪色磨损的年历卡,拿着它冲回二楼给叶红看。
这年历卡虽然跟着我历经磨难,但正面印的体操姑娘还是辨得清脸蛋模样。叶红接过来惊讶地端详又抚摸,最后和自己挂墙上的照片贴着一比,“咦!还真像…不…这简直就一个人!”她拿着这卡片又看了看,忽然喃喃自语:“这同妈藏的几张…倒像是一套的!”
我听见了忙说:“对、对,是有一套,七、八张呢,还有平衡木、高低杠、吊环、鞍马了什么的,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张,所以一直藏在身边长带着…”
“长带着?你说你一直在身边长带着?”叶红打断了我,话中露出了不信的语气,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小钢,这老画片你哪年得的?”
我接过画片翻了个身,指着上面的年历对她说:“就是我离北京去西藏串连那会,你看―1966年呗!”
“1966年?我知道,可那都什么年代!你怎会挨得上‘串联’?那是我爸他们读书时闹‘红卫兵’才有的事!”
“对啊,我就是大串连去的红卫兵,后来在雪山上照相,一不小心掉…掉…掉进一大‘坑’里…”
“慢!慢!你先让我想一想!”她拦住我的话头,对着我上下左右细打量,嘴里自言自语:“像是很像…要是穿上老军装试试…会是…不会吧?!”她揉揉额角太阳穴后向我提了一个问题:“你认识一个叫‘叶向前’的人吗?”
“叶向前?认识呀!”我脱口而出,“老熟人了,他生出来就是我家邻居,后也在‘北航’读书,就是比我小了几届,不过跟我倒是在一‘派’红卫兵里的,我就是带着他去得西藏!”
我此话一出,叶红“啊呀!”叫出了声,“你…你…你真的会是那个‘柳钢’!”她往后一退缩,张的大大的眼睛里倏地涌出一片惊惧,就如站她面前的我忽然之间变成了幽灵似的!
幸好苏珊已歪在衣帽间的椅子上抱着一堆衣服迷糊过去了,没被正发生的冲击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