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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新续――梦圆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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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我续红楼而写《梦圆红楼》,虽看红楼多遍,也尽力看些红学研究之书,却只言片语,一鳞半爪。今见一奇文甚好,故拿来与大家共飨,或有裨益。

【红楼梦】问世的道路很曲折,曹雪芹著书黄叶村,知道的人不多,写了书只小范围阅读,都是亲朋好友。写长篇小说是个耗损人心力的事情,写到最后往往是拼体力耐性。没有考证过冯梦龙、罗贯中写小说是何等景象,他们有稿费可拿,书一写出,那边马上活字印刷坊间卖钱,想来下笔如飞,三言二拍写两遍也不可能吐血身亡。曹雪芹是精工出细活,又要字字推敲,呕心沥血,一部书磨蹭十年才写了一半,除了会喝酒写字之外,也不见他有别的挣钱本事,潦倒是必然的。乃至于三餐不继,举家食粥,我一直奇怪,这样情况下他还能不失笔下健朗,真乃奇人也。

跟曹雪芹同时代的有个袁枚,此人进士出身,又做官,所以有银两支持自己的小情小调,写过【随园诗话】。那时官场的小资们出这种诗话是种风气,无非一些吃喝玩乐的讲究,酒余饭后的赏玩。但【随园诗话】却因了一句话跟红学结缘。袁枚写道,曹楝亭的儿子叫曹雪芹,他写了一部【红楼梦】,里面提到大观园,应该就是指我的随园了。

这一句话被后世的红学家多次提及,里面提到的曹家信息很被大家考证了一番,最后发现袁枚是顺著嘴胡说,曹楝亭根本不是雪芹的爸爸,而是他爷爷,至于大观园是不是他家随园就更不值得深究,小说里的园子自有它的虚构空间,可大可小,美轮美奂,而袁枚家的那个破园子是满足不了大家的想象力的。

但【随园诗话】却因此成了最早提及【红楼梦】的史料。可笑的是,袁枚本人却完全没有读过【红楼梦】,因为他接著说,【红楼梦】里写了很多妓女,真是妙啊。这话后来被郭沫若狠狠地讽刺了一下,考虑到【随园诗话】跟我一样只是闲话闲说,今天就不把他揪出来批斗了。

二十年代,在胡适还没有出来抗红学大旗之前,红学是索隐派的天下,王梦阮、沈瓶庵有【红楼梦索隐】,蔡元培有【石头记索隐】,这派的武功一言以蔽之,就是猜谜。

王梦阮说黛玉是董小宛,因为小宛名白;故黛玉名黛,粉白黛绿之意也。蔡元培说薛宝钗是高士奇。因为薛就是雪,而林和靖咏梅曰,“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大体上索隐派都是这么个套路,沾边儿就靠,猛一眼看上去属于嘴大无脑,仔细看看,他们其实是乐在其中,写自己的,让别人说去吧。

我曾买到蔡先生的【石头记索隐】,刚开篇便定了基调:“红楼梦那是政治小说”,蔡元培是有政治抱负的,所以把红楼梦也往政治上靠,然后就开始对号入座,用的方法是老派文人最拿手的治经学,事事往孔孟思想上靠,所以才硬说【红楼梦】是反清复明,我看了两眼实在看不下去了,那捕风捉影的本事确实不是白给。这书被我扔在抽屉里好久,今天要写闲话红学,只好找出来认真再翻,蔡先生执拗的样子让我边看边乐,想来这么猜谜颇有趣,否则他也不会一写就几万字了。

中国历史上没有一部小说,跟【红楼梦】似的,费了世人那么多口水。这个要怪罪曹雪芹。因为他明明是写小说讲故事,却不肯有老实的态度,开篇他用了很大的篇幅给自己抬轿子,说自己这部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己扯心扯肺,涕血成书。又有一个叫脂砚斋的跑出来帮闲,也是哭得一塌糊涂,捶胸顿足,扬言谁要不明白微言大义,就是没长眼睛没长脑子没长爱心。闹这么大的动静,谁还敢等闲视之?

所以有了索隐一派,想来他们的初衷是好的,都是为了帮曹雪芹做注脚,为死人代言谈何容易,所以两百年来,他们自己的阵营也是四分五裂,统一不了。有明珠家史说,有清世祖出家说,上面说的王梦阮和蔡元培就是一例,他们各说各的十分过瘾,彼此之间还互相瞧不上眼,其实要划分起来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

我以前不喜欢索隐派,觉得他们是妖言惑众,现在慢慢体会到,他们原来是太善良,一下子就上了曹雪芹的当。

我小时候看【红楼梦】是跳过这些花招直接去看林黛玉进贾府的,就好像看三言二拍总是要过滤开篇的劝诫,年纪轻,自然不耐烦去看人家讲道理,而人生哲理这类东西,除非自己经历过,否则无法捕风捉影。现在想想,曹雪芹写这些东西只怕也是套路来的,他那时二三十岁,能有多少体会?“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说不定也是感他人之慨。我那时候手边有个【三家评本红楼梦】,哪三家记不得了,横批竖批上批下批,挤得密密麻麻,统统不看。后来长大了,决定学大尾巴狼,竟然知道要找脂评本来看,费了很多脑筋整理思路,花了很多钱买影印本,跟著红学大家一路狂奔,反而没了小时候的轻松愉快,所以说,任什么好东西一旦搞成什么“学”,名堂就多起来了,弄的人很辛苦。

后来看见毛泽东阅读【红楼梦】,那样推崇“好了歌”,还号召大家来品味其中的社会性,知道他也是拿这小说当教材来用了。

【石头记索隐】面世时,正好赶上胡适在提倡科学的研究方法,于是很不幸,蔡元培被胡适拿过来开了刀。其实蔡先生并不把这个当成学问,只是闲著无事猜个谜,但被胡适在学术高度上挤兑了一下,不得以只好口齿不清地辩解,但抬了一阵子杠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胡适写了【红楼梦考证】。这篇文字当是考证派红学的开山之作,那一年是1921年。

胡适说研究【红楼梦】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作者,一个是版本。这后来成为考证派红学的研究方向。后头这派又分裂出一支成曹学,当然这是后话。

针对索隐派,胡适提出了科学的考证,其实是他一贯主张的方法论,简言之:用历史的方法做考证,用文学的眼光做批评。潜台词,不要再猜谜了!

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凭心而论,还是很粗糙的。那时候甲戌本还没有被发现,甚至脂本都没有被意识到,胡适手里只有程本跟戚本。现在我们都知道戚本是响当当的脂本,但那时胡适却认定戚本晚于程本,因为上头左一条批,右一条批,乱七八糟的,哪有程本干净漂亮,整洁养眼。这种类似挑苹果的褒贬方式听起来很可笑,犯下的错误在今天看来十分幼稚,可我却不忍心指责,因为胡适对红学的功绩在于但开风气,而不是完善光大。反面观之,在当时资料不充分,认识不全面的情况下,胡适给红学指出科学的研究方向,多么难得。

胡适列举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的关于曹家的史料,虽然很不完全,不过整个框架初见端倪。好像门捷列夫开出了元素周期表,后面的人负责按图索骥。

1927年甲戌本这一红学史上最珍贵的版本被发现,后头更多的版本被接二连三地发现,掀起红学一个又一个高潮,这跟胡适提倡版本研究也有关系,这样的看法直接影响到海外,八十年代俄国人发现了红楼梦孤本竟然也知道通知北京,中苏关系都零下二三十度了,红学家们依然风尘仆仆奔赴列宁格勒,鉴定了列藏本。

胡适应该是第一个重视曹雪芹的人,他很明白地说,【红楼梦】是曹雪芹自传。虽然关于这个大有商榷之地,可比较蔡先生只管往皇室贵族上牵强附会,眼光不晓得高明多少。清人说:才学识三长,识为尤重,所以尽管后人常常垢病胡适做学问的本事,但在见识眼光上,他无疑是领袖般的人物。

胡适写东西,常常有很温和的态度,即使与人争辩时也不失读书人斯文本色。他在表述自己观点的时候,不急不缓,会把繁杂的东西说得十分条理,同时也给对手留下很大的余地。这不是一般的能耐,态度如此宽容,难怪新文化运动由他来扛旗,象鲁迅那样嗖嗖不停甩匕首的,犀利是犀利,只是谁还敢往他身边儿站。

后来胡适被蒋介石请去台湾做中研院院长,开幕式上老蒋慷慨激昂致贺词,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自己位居废帝,不禁悲从中来,说中共就是借五四新文化运动而坐大的!轮到胡适上台,三下五除二就给反驳了,半点面子不给,气得老蒋终其一生不入中研院一步。我想五四新文化运动在胡适心里地位非常,那是他年轻时跟友人抛头颅撒热血的战场,实际上他也确是当时青年人的精神领袖,所以他讨厌把新文化运动跟政治结合,以及对它的一切偏执的看法,这种固执可以理解,当然,胡适骨子里是痛恨共产主义的,这也是原因之一。

1923年,也就是在【红楼梦考证】出版两年之后,俞平伯的【红楼梦辩】问世,这样考证派红学两大巨头胜利会师,站在一面红旗底下热烈握手。而第三员大将,周汝昌,此刻还是个小朋友,也许正在摇头晃脑地背【百家姓】,但他的舞台是在三十年后的。

俞平伯的考证方法跟胡适的一致,只是跟文本扣得比较紧,他对曹家历史兴趣不深,却费了很大的篇幅去讨论后四十回跟前八十回在思想性上的差别,一边讨论一边生气,拍著桌子大喊:后四十回绝对不是原著!嗓门儿大的险些把高鄂吓活了。

清代的小说家们地位不高,庙宇之上的人写小说是解闷儿杀时间,写完折子请完安,弄个闲情逸致玩玩也颇风雅;市井之中的人写小说是指桑骂槐泄私愤,能弄俩小钱打个小酒不用学孔乙己。曹雪芹就是这样,兼著感怀身世,顾影自伶,写了一辈子没写完,高鄂拿过来给磕磕碰碰续完,其实是学雷锋做好事,照顾瘾大的王爷贝勒,还不留名,一开始硬说是老曹原著他整理的。结果碰上俞平伯手持照妖镜,一二三四五给列出了铁证如山。

不过俞平伯毕竟还是持冷静的文学分析立场的,在一定程度上肯定高鄂的续书,多少人把黛玉从棺材里拎出来摁著膀子跟宝玉拜了堂,高鄂笔下愣是不给续命灵丹,保证了【红楼梦】大悲剧的结尾,没有去媚俗,这点上就不容易,所以俞平伯也说“续书是失败的,但是光荣的失败”,只是这夸奖听起来蛮不是味儿。

俞平伯先生是搞学问的,而且性子有些执拗,所以下笔颇黑白分明,砍瓜剁菜一般就把【红楼梦】给抖落一遍。他的【红楼梦辩】可以跟胡适的【红楼梦考证】放在一起看,一个笔走龙蛇,一个温文尔雅,姿态虽不一样,但道理倒是说的都透。

俞平伯还有一个好处是他对【红楼梦】持冷静态度,他并不把【红楼梦】提高到一个高山仰止的境界,对于一个文学评论者来说,这样的冷静十分必要,后来的周汝昌对【红楼梦】就缺少这样的距离,如今周老每年都给曹雪芹过生日,自己家人生日都记不大住,你说他老人家这是闹的哪门子妖。

俞平伯在【红楼梦辩】里就很大张旗鼓地说,【红楼梦】是部优秀的作品,但并非尽善尽美无可非议,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也并不高。1923年说这话到没什么,顶多出来一干人等在后头拍拍砖头,但1952年再版的时候,俞老还是只字不改,结果伟大领袖亲自出来拍砖头了。

【红楼梦辩】1952年再版的时候改名称叫做【红楼梦研究】,内容并没做多少改动。只是没想到1923年跟1952年是完全两码事,1923年有人说俞老您这说的不对那儿说的不妥,俞老高兴了可以说,对对对您说的是!不高兴了可以抓起块石头来磨刀霍霍向了猪羊。偏偏1952年,伟大领袖毛泽东左顾右盼觉得都开国好几年了,思想界里放眼望去怎么还是胡适放的那些羊,要想搞罢黜百家,独尊马术,五四以来的胡派思想是只拦路虎,情急之中,机缘巧合,正张著大嘴惦记,蹦出俞平伯这只黏豆包。

很多人都说当年李希凡和蓝翎对俞平伯的批评,直接掀起了后来的文艺界整风运动。但李希凡和蓝翎那时二十几岁的样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掀起这样的浪头,他们只是被人拿起来做了冲锋枪,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后头是谁扣动扳机是不言而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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