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红楼_红楼梦新续――梦圆红楼_奇书网
返回

红楼梦新续――梦圆红楼

首页
闲话红楼(2 / 2)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

五十年代初,文艺界在巨手的指引下,开始杂乱无章地批判俞平伯,不明就里的只知道批判俞平伯批判【红楼梦研究】,后来毛泽东亲自写了信函,大家才明白过来,噢,真正要批判的原来是“胡适派资产阶级唯心论”,这才赶紧调整批斗方向,还好毛主席力挽狂澜的及时,俞先生身上被踏的脚才千八百只而已。

这场浩劫完全可以被看作是文革的一场小小预演,如果说文革是给全国人民洗脑,那么这次,可以说是给知识界洗脑。杨绛先生后来写了【洗澡】,算是为这场运动发行了一个纪念小型张,这小说罗里罗嗦乏善可陈,但这个说法却颇值得玩味,明明是洗脑,杨先生称为洗澡,四两拨了千金。

而毛泽东的最终目的,不是教导大家怎么看【红楼梦】,也不是打倒胡适,他的真正目的是实现马克思主义在思想界的一统江山。所以借此把人民日报的编辑班子大换血,又扯出什么胡风集团来杀鸡儆猴,一个【红楼梦】搞这么大声响,不要说大洋对岸的胡适始料未及,我猜曹雪芹在棺材里也目瞪口呆。

寄居美国的胡适,悲恸地写下:我的在大陆的朋友们,他们没有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不说话的自由。

寥寥数语,催人泪下。后来毛泽东私底下多次表达欢迎胡适回国的愿望,但胡适不仅不买帐,反而更加努力地骂共产主义。他骂的对不对,不在今天的胡扯范围之内,只说他不肯回国,这点眼光是准的,他一个文人,又做不了导弹之父,回去干什么?最后还不是找个湖跳了。

我翻那段历史,常常掩卷叹息,说不明白,宁可不说,咱还是闲话红学。

这边闹得如此厉害,此时的周汝昌却躲在四川写他四十万字的【红楼梦新证】,他哪里知道这外头的戏都唱到哪处?这书,但看名字就知道跟胡适一脉相承,交到编辑手里的时候,编辑直哆嗦,还真有不怕死的。

要说编辑还是很厚道的,把文中许多“胡适”变成“妄人胡适”,大体看了看,就这么着吧,往前台一推是死是活全看自个儿命大不大了。

1953年,【红楼梦新证】出版,刚开始的时候,也受到批评,因为太明显了,考证方法完全是胡适的,也同样是坚持自传说,跟胡适简直一个鼻孔出气,不批斗他批斗谁?周汝昌这才知道害怕,专门撰文大着嗓门儿说鲁迅,拼命想站鲁爷旁边躲躲风雨,但鲁迅又没提倡什么方法论,也不搞红学,一干文人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火眼金睛一般,周汝昌的瞎扯大旗是无法蒙混过关的。大家正挽起袖子准备群殴周汝昌的时候,毛泽东暗地里出了指示保下了周汝昌,这时的周汝昌连惊带吓,竟然住了院,毛主席还派了李希凡去看望他,真是无上的恩典啊。

【红楼梦新证】出版距离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只有一年,但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红楼梦新证】半年之内连版三次,毛主席都点头说好。两本书,一前一后,为何差别如此之大,我想比较天真的猜测是【红楼梦新证】集考证派红学之大成,毛主席是识货之人,所以起了爱才之心。而比较刻薄的猜测是,当时整风运动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没有理由再要一根导火索了。历史,总是这样面目不清,也许两个原因都有吧。

【红楼梦新证】正如前面所说,是考证派红学集大成者。周汝昌列举了当时几乎所有的关于红学、曹家的史料。那时没有互联网,没有古狗,一条一条的史证都是他细心在故纸堆里搜寻的,为了了解曹家的获罪经过,他甚至还去故宫查取了康熙朝后期的大量奏章,态度之认真,考证之仔细,证据之全面,令人肃然起敬。

我在网上拍得一本1954年一版二印的【红楼梦新证】,繁体竖版,纸已经发黄发脆,我每次翻阅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好像捧著个青花大瓷瓶。周老那时才三十几岁,四十万字的书写得文风古拙,但意气风发,隐隐有风雷之气,虽是罗列史料,但读起来并不艰涩。

他以前是学西语的,芳官改名叫“温都里纳”,他竟然能考证出这是法语“玻璃”之意。至于画出荣国府地图,对照贾宝玉曹雪芹年表,总结各个版本脂批差异,列举程高本跟脂批本文字高低,没有一般的功力和眼光是做不到的,看完【红楼梦新证】,我只有一种感觉,红楼梦话说到头了。

【红楼梦新证】日后被我用来作宝典,不为别的,只为里面大量的史料年鉴。后头再有人凑论文,混文凭,写红学的东西,是不是以点概全,嘴大无脑,只要查查【红楼梦新证】就知道了。

周老是喜欢湘云的,从年轻那会儿就开始,他在做完历史考证之后,曾对脂砚斋有了一番猜测,他说脂砚斋只怕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娇憨女子,说不定就是湘云!周老跟胡适一样,一口咬定曹雪芹就是贾宝玉,又中了“红袖添香好读书”的毒,不忍心看曹雪芹写这么伟大的书还耍光棍儿,所以给安排个姑娘,虽说愿望是美好的,只是他怎么不想想,湘云能眼睁睁看着曹雪芹在文中跟黛玉蜜里调油?还要批书叫好,就算她冷静非凡肚里能跑两趟船,曹雪芹也不会如此唐突佳人啊。

在这点上,还是张爱玲说的对:曹雪芹是曹雪芹,贾宝玉是贾宝玉,苹果跟桔子,两码事。

但周老不这么认为,接下来的五十几年,就长在红学上了,一心一意地把湘云往宝玉房里拉。近期他常有新书面世,我每本都飘洋过海订来,阿弥陀佛,周老您眼睛都看不见了,就不要再写了吧,一世英明,都葬送在您这老而弥坚的手上了。

年纪大了以后,周老越来越多剑走偏锋,搞了个曹学,天天研究曹雪芹老家是不是铁岭,这也难怪,现在红学界搞的那些东西都是他年轻时玩剩下的,这么多年了,没个新鲜的,这不逼著他老人家上黑木崖吗?红学界劝不住他,只好冷嘲热讽旁敲侧击,周老一生气,老顽童脾气发作,脱离红学界,宣称自己不是红学家,红学界这帮人拉也拉不住,只好叹口气,唉,随他老人家去吧。

【红楼梦】仅仅一本小说而已,研究这许多年,如果没有新材料的出现,总有研究到头的一天。大家为了不重复旧话不走老路,只好消尖脑袋地惊世骇俗,涌出一堆一堆的神嘴。

八十年代末有霍氏姐弟推出【红楼解梦】,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大家多少年没看到不重样儿的了,一群老夫子当中突然出现个小妖怪,众人反应不过来都蒙了。

霍氏姐弟其实更适合去当娱记,他们的研究路子是大胆假设,绝不求证。说出的话都不大靠谱,连黛玉是雍正皇后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都敢假设。我常想他们这本事去香港当个狗仔队应该没问题,生对了年代说不定还能逼死一个半个阮玲玉。

他们的【红楼解梦】出到第四辑,我每辑都买,列在书架上,红彤彤一片好不漂亮。其实我并非要给他们抬轿子,只是人民群众也有看热闹的权利。

说到底【红楼解梦】不过是上个世纪索隐派借尸还魂,但是,态度并不招人喜欢,没有坚实的旧学底子,还常常自说自话,标榜自己是曹雪芹肚子里的蛔虫,有时说着说着,突然分出个身子拍自己肩膀,大赞说得好!我一个没提防就会吓一跳。

后来刘心武好好的小说不写,也来凑热闹,自己创建了个秦学。他很久以前写过【秦可卿之死】,文学家玩票客串一把红学家,颇让人耳目一新了一回,但年老之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决定也挤身红学了,而且专门研究秦可卿,举出秦学的大旗,我看了之头皮发紧,原来学派是这么好建立的?

刘心武也是下过功夫的,翻了些清史,说出的话都比较吓人,什么秦可卿是康熙废太子的孙女;而冯紫英曾经发动过政变;贾家娶了秦可卿是两边捞政治资本;贾元春讨厌‘玉’字,是因为“来时本姓秦,未嫁先名玉”。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给索隐派做了招魂幡。

【红楼梦】中说可卿死后用的棺材本来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但他“犯了事”,所以被贾家贱买。这个“义忠亲王老千岁”被刘心武考证了一番,靠到了康熙末年夺嗣一事,正好周汝昌也曾经做过这方面的一些考证,所以两人书信往来,一来二去,谈出了感情,不免引为知己,互相吹捧起来。后来刘心武出书特意选登了一些他们的信件,我看之后一个大红脸,无言以对。

平心而论,刘心武到底是小说家,他的秦学实在不成为学问,后来他高兴起来又写了【元春之死】,【妙玉之死】,我只好替他惋惜,小说竟然也越写越差了。

而另一位小说家二月河就要低调的多。二月河在没写清朝皇帝之前是搞红的,搞了半天无人喝彩,后来还是红学家冯其墉给他指了条路,说你这不是搞学问的架式,你应该去写小说。二月河恍然大悟,这才大红大紫,他写【康熙大帝】也夹了私货,里头魏东亭的人物原型就是曹雪芹的爷爷曹楝亭。二月河名声响了,被各地的红学会叫去撑场面,但他挂名而已,不见闹什么动静,不过日后一提起冯老的知遇之恩来,从来都是感激涕零,没齿不忘。

现在红学界撑大旗的是冯其墉,冯老为人四平八稳,他跟周汝昌不合,这大概是红学界的八卦,但冯老人很厚道,人前人后常提周老名字,他自己年龄也不小了,但说起周老来都是一口一个“老一辈红学家”,抗大旗的多是这样宽容的人物。而另一位红学干将蔡义江先生学术上没得说,文章也聪明,就是厉害的跟个小锥子似的,话里话外那个挤兑周老,我看了也忍不住地笑,你说你六十多岁的人了,跟个八十多的老头子较什么真儿。

李希凡当年批判俞平伯的时候还是毛头小伙子,现在也往八十上数了,他长的方头大脸,一眼看过去就是个有福之人,无怪当年被毛主席挑中,也因此搞的全国闻名妇孺皆知,他托了红学的福,一辈子衣食无忧,近年来的心态十分平和,常做些反思,下笔也很宽恕,虽还是红学界的领军人物,但不大管红学界的烂事。

我曾经见过一张他年轻时跟俞平伯的合影,那是在【红楼梦学刊】成立酒会上,1980年,他笑嘻嘻地欢言得所憩,俞老举酒杯冲他照著,面无表情,恩怨尽在不言中。

至于红学,现在是一片死水,毫无波澜

最新网址:www.qisu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