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将军,那个善者的身份是帝国的一等男爵,名字是诺丹。佩拉帝。”士兵从人流中挤过来向他的上司报告道,这番话则让副总兵克劳斯。墨顿心中大骂――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家伙,稍有常识的人就应该知道,医学联盟和圣廷在义诊之事上有协约,虽然这样仍旧杜绝不了零星的义诊行为,但一般都是偷偷摸摸地在做,除了一些特殊的节日,谁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正大光明地进行大规模的义诊。他已经可以从空气中闻出一丝混乱的气息了――王都最近一直不太平,在闲散的午后竟也可以无端地生出这种事。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克劳斯默道――也挺佩服那个冒失的家伙。
“等等,你说那个善者叫什么?”
“诺丹。佩拉帝。”
克劳斯立马醒悟:“就是那个接受了皇帝亲自赐爵和有个光明大主教撑腰的年轻男爵?”
“是的,将军!”
“也就是那个准备半个月后和菲利期。图亚安决斗的人吗?”这句话已经不需要士兵来回答了,因为克劳斯已经陷入沉思――在这种局势下,那种玩笑般的决斗有什么意义?将士们平日聚在一起甚至会想到,那个决斗只是个幌子,或原本是很认真的一个决斗,但今时今日可能会变成另外一种模样――决斗中安迪。米诺斯指不准会乘菲利斯。图亚安不注意杀掉他,或是以决斗为导火索……不管怎样,事情的变化总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但有件事是始终不变的――克劳斯。墨顿抿紧双唇,灰眸中透露出一股冷静的坚定――不论将来摆在面前的会是怎样的乱局,也不管那新来的总兵面对这一切时会采取怎样的态度,他,克劳斯。墨顿,光辉的墨顿家族的后人会始终守护这座金光璀灿的城市,如果那银发的人对米诺斯王朝有异心,那么他只会采取一种态度――
阻拦他,他明白自己不是那个银发紫眸英俊男子的对手,但即便是死也要拦住他,这不仅为了自己的信念,也是――
克劳斯仰头望向天空――天空一片祥和的湛蓝――这也是为了死去的前任总兵大人。
“领路,我倒要看看这个胆大的男爵究竟长什么样子!”克劳斯命令道,话音未落他的马匹便已率先从人群让出的一条道路中冲到了前面。然而,当他的马儿出现在卡瑟琳教堂附近时,却有几个人挡住他的去路――如是一般人,他大可挥鞭赶走,但拦住他的四个人却让他感到这义诊背后似乎大有文章。
单腿跪地的士兵已经感到汗水随着后背滑落的冰凉感,但他甚至连抬头也不敢,一是怕前方书桌后那个翘腿坐在椅上处于沉默状态的男子突然间的爆发,二是怕自己一旦抬起头来眼睛就再也离不开了。几天前,当和他一起的近万名士兵怀着抵触的情绪站在司令部前准备接受新总兵的检阅时,心里还在筹划着按照计划中的那样行动,准叫这个不知从哪儿调来的将军夹着尾巴走人,接着再把尊敬的副总兵克劳斯。墨顿推上总兵的位子。可当宽阔的官道上寂静地出现了一辆马车和四人四马后,他们就再也没这样想过――他们先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没有蒙面纱的女人,接着,当他们还来不及张嘴时,一个更让他们惊讶的人从朴素的黑色马车中走了出来。和他那朴素的仪仗完全不同,威廉。波顿仍旧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但任何人都可以从那飞扬的斗篷及银色长发中体会到“潇洒不羁”这一词的真正含义,即便是盲人也可以从那稳健而自信的步伐声中听出来人性格中张扬的部份,但当士兵们将视线投到那双似乎有着强大吸力的紫眸上时,又从中感受到了属于铁血军人的冷酷和强权,一种挥斥八方的气势,一种无声的权威。
于是,一万名士兵,列阵站齐需要五万平方米空间的队伍,在威廉。波顿沿着王都城的外围走上整整一圈后,竟没有发生任何的混乱事件。
威廉。波顿依旧沉默着,自打他听了士兵那有关于“有人在卡瑟琳教堂义诊”的报告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他这样并非是故意想让士兵提心吊胆,实在是因为想不通一个问题而这样一直坐着:为什么某个小子就不能消停一下?说是到街上打听一下,可这一打探几乎捅便了整个王都,现在他可以肯定的是,在光明大主教的府邸里,可怜的沙亚大主教可能正在原地转着圈子想办法替某人压平这一风波。
事实上,他想错了。沙亚接到了阿尔瓦传来的消息后并没有在原地转圈子,相反,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并在听到消息静默的十秒钟后向身旁的人说道:
“去联系一下百花圣灵堂的神父。”
“阁下您想连圣灵堂的神父也请去?”阿尔瓦瞪大了眼――难道那个维持了几百年的协约在光明大主教看来竟一文不值?以至于连个犹豫都没有就可以将这件听上去根本不可能的事办到。
“不,”沙亚的答案远出他的意料:“看看能不能尽快订一个墓位――估计今晚就会有一个可怜人长眠在那儿。”
“他究竟怎么想的……”没等阿尔瓦歪掉的嘴正过来,沙亚便开始无力地抱怨道:“这种执行了几百年的契约可能那么脆弱吗?它已经像血液一样溶入人的体内……”虽然说话无力,沙亚却一刻不停地絮叨了许多:“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行医方法独特而快速,人们根本不可能让他诊治……可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有多少呢?就算现在集拢人力破除这个契约,一旦失去他那般快速而有效的治疗手法,医学联盟迟早还是会处于劣势……好不容易保住他……现在又在这儿生事儿……”沙亚一边低声絮语,一边轻晃着身体,直看得阿尔瓦发愣――难道这些就是大主教心里所想?
“阿尔瓦,这件事你怎么想?”也许是终于发现再这样无意义地摇晃下去也无济于事,沙亚终于开始正常地说话。
“阁下,我认为应该尽快联络两方医术高明的人――虽然有那条监督了双方几百年的协约在,但人命关天,我从未想过在这平日里看不见的角落里竟藏着如此之多的病患,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意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看见这样的景象……太惨了……”阿尔瓦急切的语音渐渐低了下来,一字句都带上了颤音:“有个老妇因为没钱到大教堂去医治,在发病受不了剧烈的疼痛竟用烧红的剪子直接捅进了肚子里……而这种事竟然就发生在圣卡瑟琳教堂的大规模义诊之前不久,邻居知道她有病便去敲门,接着就发现她躺在床上盯着发霉的天花板直抽,大片的血和肠子就这样摊滑落到了床边……如果不是遇上了佩拉帝男爵……前来就诊的人许多都因耽搁太久而不得不截肢,都是靠双手双脚吃饭的,他们的妻儿抱在一起咬着嘴唇,怔怔地听着佩拉帝男爵说话,半天没有反应……还有许多人除了身体上有问题,精神更有问题,听说许多人是因为看着自己的身上无法治疗的伤口一天天腐烂生蛆而疯掉的,也有的是被家人嫌弃、冷落,甚至扔到大街上的,现在教堂里还有许多身上有病的孩子,他们中的有些是被成人用刀砍伤弄断后赶到大街上行乞的,身上的伤口不仅得不到医治,还会把伤口留着……直到死在街角,而他们乞讨的钱全会被大人拿走,我从教堂里出来时男爵已经送走了五个孩子了……那些孩子太可怜了……连男爵都没有办法……所以,”不知不觉间,阿尔瓦那似乎永远被宗教的抽象所包裹的眼睛变得雾,一滴泪便在他猛地将头抬起的瞬间滑落下来,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地坚定:“阁下,请您快快决定吧!一刻也等不了了!”
如果是诺丹看见他这个模样,一定会大吃一惊,但这一点都不奇怪,阿尔瓦现在只会将自己的情绪向从小跟随的沙亚大主教展露,因为主教对他而言就像是父亲一般。
沙亚微微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孩子,我看到了你的成长。”
阿尔瓦闻言一愣――他不明白沙亚为何会在这时提到这个。
“阿尔瓦,在你很小的时候你的父母就惨遭横祸,我念你尚小便将你接到府上,没想你竟因此拼命习武,说是要一辈子卫护在我左右。”沙亚摇摇头:“但我并不希望你这样――很早以前我就这样说过,我希望你能逐渐长大,羽翼丰满,但雏鸟要想飞上蓝天必须离开巢穴――独立,这是成长的必要条件之一。所以我才硬让你去保护佩拉帝,我想让你借着这个机会,走向外面的世界。今天,你让我看到初步的成果,我希望你能继续走下去,看下去,最后选择一条你认为正确的道路,身体力行!”
“阁下,您……”阿尔瓦听完想说点什么,却被消灭打断了:“阿尔瓦,你想想,如果是在以前,如果你今天没有看到平民区那样的景象,你现在还会坚持让我联络两方的人吗?”
这下子,阿尔瓦才终于懂了沙亚话里的意思,同时他也在一瞬间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是啊,若是在以前……
“以前的你一定会凭着那份圣廷绝对的维护之心来看待这件事――自然会提出与刚才相反的要求,你想想看,你这些日子都看到些什么,听到些什么,”沙亚的话音在阿尔瓦听来越发地缓慢和深沉:“人的改变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绝不会发生在一朝一夕间。”
阿尔瓦低头半晌,而后带着一种疑问的眼光重又抬起头来:“阁下,您说诺丹。佩拉帝男爵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沙亚一听脸上的皱纹便掺合着笑意爬了上来:“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驱使他人的人,另一种是被他人驱使的人,两者间通常很难区分开来,因为人们往往在忙碌了一辈子后到死都很盲目和迷茫。但这中间有一个判定标准,那就是依据此人的心胸的宽广度,心胸越是宽广的人,他就越能超越一切庸俗,理解生命的真正意义,最终看清一切,成为万物的主宰。”
“那,佩拉帝男爵属于哪一类?”阿尔瓦在这个问题上很是迷惑――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某人都一直承受着多方的驱使和囚禁,但落入他眼中的身影却又是那么地清闲和轻松。
“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得由你自己来作结论,不过,在这里我可以提醒一下,”沙亚脸上泛出一个略为深奥的笑意:
“他不属于这两种类型中的任何一种。”
“神啊!这究竟……”
以上这句惊呼即便没有被现在正骑着高头骏马努力穿行于窄巷人流中的锦袍人士直呼出口,也一定会在他们心中强烈震荡着。这些长相各异,年龄各异的人们骑在马上,后边跟着一大串手拎肩扛的奴隶,他们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在十分钟前被阿尔瓦用传信幻兽请到圣卡瑟琳教堂去替病患的诊治的王都医者中的一部份。几十个各不相同,却具有相似神态的人突然出现于王都平民区中,自然会引起极大地关注,但此时他们对周围异样人流的关注度更高一些,他们中的一些人一边与街道两旁的店铺老板打着招呼,一边又接受着一些平民的感谢――显然,医学联盟中有为数不少的人在暗地里根本不把那个实行了几百年的快发霉的协约当一回事,在打听到圣卡与琳教堂正在发生的事后,十几个医者相互传递着讶异的眼神,谁都在对方的不同颜色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安――
“霍夫曼老师,您看这件事……”一个四十多岁的,留着两撇典雅小胡子的医者礼貌地向身旁马上一名矫健的老者问道,而老者则稳稳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传信的幻兽是沙亚大主教的鸟没错――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应该不会做这么缺德的事。”
“可历史上也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假借邀诊和宴会之名将医者集体骗到一个地方,然后……”中年医者用左手捻着两撇胡子,右手则在脖子那儿做了个“砍”的姿势。
老者顿时沉默了,的确,他心中也有这样的疑虑,如今医学联盟好不容易在圣廷的高压下保持了一定的规模,如果再有任何闪失,恐怕他们手中掌握的医术便会从此失传,但这种事圣廷时不时地就会来一次――两年前,那个所谓的圣战――实际就是三神教对异教徒的清洗行动中,被圣廷划为异教徒中有很多人都属于医者,虽然后来经过医学联盟和沙亚大主教的努力,挽回不少人的生命,但仍旧遭受了巨大损失。况且,据刚才在路途中从人群中听到的消息来看――这次在圣卡瑟琳的“聚会”怎么着也会和对那里的病患的诊治有关,如果这是一个陷阱――他不敢保证在众多贫穷病患面前还能坚守有偿诊疗,一旦被某个被特意安排在那儿的神职人员看到这种集体义诊行为……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这些医者们竟堵在路中央进退不得,不知如何是好,而且他们越想这件事越觉诡异――一开始,幻兽并没让他们集合到圣卡瑟琳教堂,而是先让他们在另一个地方集合,只言为一聚会,却没说明是为了什么,倒是明确要求他们带齐诊治的工具。在众人到齐后,幻兽竟又带信请他们去卡瑟琳教堂――从来没有一次聚会是在地进行的,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舍去了马车,一人骑了一匹马挤进了这狭小的巷道。
他们所不知的是,在以卡瑟琳教堂为圆心,以他们现在所处位置为一点与圆心的连线所组成的轴线的另外半轴上,另一群与他们遭遇相同的人也正迷迷糊糊地朝教堂赶去,虽然也大概知道也许会碰上什么事,但他们却没有医者们的诸多顾虑,因为他们是神职人员中擅长诊疗术的一群人,各自属于光、水、火三系,他们的前辈们的工作是负责治疗信徒以及散布“医者们都是走街串巷的骗子”、“医术都是骗人的,那些药是会吃死人的”之类的谣言,而他们现在的工作则是和医学联盟对抗兼使用阳谋和阴谋从对方那里夺取诊疗秘决,虽然其中有人也提出这样的对抗实属不智,应该依神圣言经教义相互溶合才是,不过这么提倡的下场就是得到了教宗的一纸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