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大沙漠,苍苍茫茫,黄沙连天。这里,终年少雨,风起沙扬,炎阳下沙丘在滚热的风吹动下,一天一变样。可到了夜里,就寒风刺骨冷得几至结冰,气候恶劣得算是生命的禁区,所以方圆数百里内连一点绿色也没有,这等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不毛之地也不是人呆的。可谓百里无一人家。
但是,今天在这片黄沙中,小山一样高的沙丘间的凹地里,竟有两条平行的足迹在绕行中!足迹由南向西北延伸,顺着足迹跟去,看得到有一条人影牵了一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灰毛驴子在沙丘之间踽踽而行。
细看时,这个在火热骄阳下穿越的沙海行者头扎着方巾一个读书人的样子,长相还过得去,至少在沙尘蒙面灰头土脸时还掩不住他相貌中的俊逸,五官端正,身材修长。身上的衣服已蒙上了厚厚的沙尘,看不出原色,只是一片沙黄,估计是白色的儒袍。那头小毛驴其实也是条被风沙蒙灰的小黑驴。它只驮了个破旧的包袱、两支卷着布的木竿和一只大号的摸得发黑的盛水用的旧葫芦。举步维艰地在沙丘间进行,不断地打滑,不住地悲鸣。
解下驴背那水葫芦摇摇喝了一口,“已经三天了,人们说出了中卫,走上三天该到那个长流水的小土城了。可是眼见水要见完了,可是,……”那个满面沙尘的读书人苦着脸自言自语,“不管这么多了,水应该还可以支持到明天……”那个读书人继续向前走,但,他不知道,他已经走错了路,现在他在走向沙漠的中央。
天色渐渐黑了,风也渐渐的大了起来,刺骨的寒风中沙子袭来又是另一种折磨了。“唉,又不能走了。”读书人牵着驴,到了个背风的沙丘后面。从驴背上解下一个破布卷,展开,原是两头是木竿的布幅,往向风面一插,搭成了一面遮风的墙,虽然只有七尺宽五尺高,但足以让一人一驴在后边免受风沙之苦了。那人卷缩着身子躲在那布幅后,瑕想起来。
当年他才三岁,他记得这天许多公差到他家乡阆中县来,村里凡是成年的男人都被拉走了,父亲也被抓走了。娘哭着追去,可惜,也没能拉住爹的手,就让公差一脚给踹倒了。后来听说他爹是被抓去当兵了,之后出征去征西夏,一去就数年杳无音信。过了六七年听有幸回来的壮丁说,他爹文强已经在贺兰山下的一场激战中战死了。当时他才十岁,记得娘当时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娘俩相依为命。
前年,他已是二十二岁了,娘病倒了,弥留之际,只告诉他,无论怎么样都要到贺兰山去祭奠他爹文强的亡灵。于是,他便苦干了一年,攒下了十两盘缠,只身从剑门关北上,从冬天走到第二年的夏天,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地方,不料却到了这当儿,他迷失了方向,撞进了这茫茫大漠来,他名叫文范。
沙漠的风太阳一落定也就没了力量,夜色深了,渐渐风也止了,漆黑的天隐隐地现出了点点繁星。文范数着星星渐渐地眼皮也打起架来。“咯哒咯哒”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到近。“有人?”文范惊喜地跳了起来,对马蹄声的方向喊:“嗨……有人吗?……”
一阵蹄响在迅速接近中,一匹黑马上坐着一名穿着大斗蓬的人影奔驰而来:“咦?这儿有人?”来人讶道,声音清脆而娇嫩,竟象是一个年青姑娘的声音!只见骑手驰到跟前翻跳下马来,黑暗中还真是一个女的,她执着马鞭拱手问:“请问好汉,这里是什么地方?”文范打了个揖回礼道:“这位姑娘,在下不是什么好汉,这里是何处在下亦不知晓,在下是从中卫到长流水的,人说说三天可到,可怎么也没找到地头。”
黑暗中隐约看得出这姑娘是在点点头:“敢情也是个迷路的,听你的口气象个教书的先生,嗯,你走错方向啦,这里离长流水,至少有三百里地。”
“啊!”文范不由惊叫出声:“在下走错方向了?可是,在下的水已经快喝完了,这该怎么办才好?三百里地我至少要走三天啊!”
隐约中姑娘象是在着摇头:“本姑娘也没办法,今天早上,我在离长流长南十里处,已见了长流水的堰子,遭了过山风惊了马,奔了足足三个时辰,少说也走了三百里地,到了这儿,也迷路了。说到水和干粮,我也是没剩多少了。”
文范苦笑着道:“嗨,同是落难人,明天再说吧。”说罢指指布幕,“在下在此地搭了个临时的挡风处,准备就在这儿过夜,现在让给姑娘吧,你跑了一天马了,一定累坏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想办法离开了。”
姑娘也不谦让,径直过去坐在布幕下。把身上的斗篷解下,铺平摊在地上。“先生,你也来坐吧。”文范只笑笑,心说,男女授受不亲的,你有这么大胆,我还没有呢,也不过去远远地帮那姑娘把马牵到布幕边系好,然后坐倒在自己的驴身边。
姑娘见他很拘谨也很守礼,知道他是可谦谦君子,于是不甘寂寞先开腔了。“先生贵姓呢?为何营生?”姑娘的声音很脆很亮。
文范如实地回答说:“在下姓文,名范,今年二十四岁,是个读书人,也曾教过书,也给人家当做帐房先生。还摆过代写书信的字摊儿,总之没固定的营生。”
“哦,文先生,那你怎么会到这个大漠里来了,听口音,先生该是巴蜀中人吧?”姑娘问,文范轻叹了一声说:“先父二十年前出征西夏,不幸战死于贺兰山下,在下奉先慈之遗命来祭奠的。”
姑娘轻轻哦了一声,有点敬意地说:“原来文先生是大孝子啊。我可不行,离家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回去过。”文范不语,姑娘也无言了。
好一会儿,文范忽问:“姑娘芳名,在下还未请教呢。”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挺唐突的,怎么这样问,人家大姑娘家肯答吗?
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地说:“我?姓余名叫春月,是湖北襄阳人,家中有父母和弟弟,家境还算富裕,可我七岁随静凡师太到庵里修行去了。”
文范哦了一声:“原来是位带发修行的师姑呀!”
余春月忙说:“不是,不是,我是跟师傅学习武功的。”
“哦?!姑娘原来是学武之人呀,嗯……”文范不吭声了,心说,女人家学功夫,那也是个不容易太守得了妇道的,这样的人少惹为妙。二人不再说话,沉沉睡去。
“唏律律”忽然黑马乱嘶乱叫起来。吓得二人醒过来,“怎么回事儿?”文范说,余春月一跃而起,双目圆睁,在夜里也见精芒四射,“夜半马嘶,如非有异,绝不至此。”游目四望,手已叉在腰间。
文范虽未习武,眼力却好,一看四周悄声道:“姑娘可听说过沙漠饿狼的故事?”
余春月不解地说:“听过啊,大漠中有一种耐干耐饿的赤色狼,成群行动,对猎物施行拚死围攻,遇上了十有九成难活命,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文范轻叹一声道:“姑娘难道没看出,四周沙丘边点点绿荧荧的狼睛吗?这回,咱们是没命走出这片该死的大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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