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只撞开笼子的鸟,箭一般穿越低云,落在一个乱石嶙峋的山顶上。
放眼望去,山下有一条小河,河面上零星凫着几只鸭子。
夕阳正贴着山坡往下滑,满天昏黄的云彩。有人在山坡下架起一堆篝火,同样昏黄的火苗在晚风中摇曳。
一阵低风卷过山坡,山坡四周突然冒出许多人影,有男有女,全都着身体。
这群男女聚在一起,无声无息,鬼魂似的游荡到篝火边,在火苗上翩翩起舞。
山坡后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人急速地向这边跑来。那群男女像被风吹着的剪纸,四散飘走。
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踉跄进一幢漆黑的木屋,躲在一隅,瑟瑟发抖。恍惚中,我发现这个人好像是我。
木屋外有人砸门,接着,枪声又起……不对,这是一个恶梦!我忽地坐了起来。
窗外透进来的亮光让我清醒——又一个早晨来到了,我该起床了。
我怎么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甩甩头,摸着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我感觉这个梦很不吉利,阴霾迷离,让我有一种大限将至的绝望。砰砰砰!砸门声就在耳边。我疑惑着把头转向了门口,难道我还在梦里?砰砰砰……不对,这是真的,真的有人在外面用力地拍门。
谁呢?估计又是刘朝九这个酒鬼。他经常在喝了一宿的酒后,过来砸我的门,死皮赖脸地让我陪他说话。
侧耳听听,好像就是他。我嘟囔一声“神经病”,着身子过去开门,一下子联想到梦中的那些鬼魂。
果然,刘朝九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一身酒气,脸色蜡黄,开口就是一声“救人”,说他老婆要取他的“狗命”。
我拉他进来,捏着鼻子问他这是因为什么?
刘朝九倚住墙,期期艾艾地说,昨晚他喝多了酒,两条腿不听使唤,趔趄进了一间发廊。
我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回床坐下,故作茫然:“不就是理理发,洗洗头嘛,这就犯了死罪?”
刘朝九从墙面上弹起来,吸溜着鼻涕说,他老婆下夜班回家,在他的裤衩里摸出了一只避孕套。
刘朝九的老婆王莲芝是印染厂的挡车工,被机器吵得神经衰弱,经常失眠,睡觉前总拿自己的丈夫当安眠药。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这次用避孕套当药引子,还是让我感到好笑。我哼了一声,不想说什么,脑子里盘桓着刚才的梦,心中恍惚得一塌糊涂。
“我没嫖娼啊……”刘犯自觉没趣,怏怏地供称,当时他没“男人”起来,自觉难堪,丢下钱就走了。
“你是个柳下惠,坐怀不乱呢……好好做人吧,别学我,折腾来折腾去,折腾成了一根光棍儿。”
“喝醉了,很后悔,”刘朝九蔫蔫地嘟囔,“可是我跟王莲芝过了十年,审美疲劳啊……”悲恸的表情就像中了吸星大法。
“疲劳了就换人。”我知道这家伙又要痛说他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挥一挥手让他住口。
“我倒是想要换人,可这事儿就那么简单?”刘朝九半死不活,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冲我吹气,“你是知道的,我在单位混得不怎么样,她再去一闹腾,我怕是连工作都保不住了。万一丢了工作,没有经济来源,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王莲芝是个‘钱蝎子’……”
我不想掺和他们两口子的事情,甩一下手,起身找我的裤子,梦中的情景依稀残存在脑海里。
刘朝九冷不丁跳过来,京剧里的老生那样用两根指头点我的鼻子:“少跟我拿架子!痛快点儿,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吧!”
这忙还真的不好帮……可是将就我俩的关系,不帮他还真有点儿说不过去。无奈,我思考片刻,给王莲芝打电话,故作轻松地说,你家我大哥昨天在我这儿喝多了酒,我跟他闹着玩,掖了那玩意儿在他裤裆里。刘朝九对我的这个创意感到满意,冲我直竖大拇指,王莲芝在电话那头不声不响。我乘胜追击:“嫂子你也不想想,大哥知道自己的斤两,他怎么会去花那个冤枉钱呢?他玩抓举还行,挺举玩不了。”
王莲芝“哟嗬”一声,咬牙切齿地说:“给他个新人,他比公狗忙得还欢!让他赶紧滚回来,我知道他在你那儿。”
我刚想继续打哈哈,电话那头蓦地炸开一声暴吼:“你告诉他,这事儿不掰扯清楚了,老娘就死给他看!”
本想再跟她解释,那边挂了电话,搞得我十分狼狈,冲刘朝九摊摊手说:“她不要你的命了,她要她自己的。”
刘朝九嗯嗯着,说声“罢了”,傻望着窗帘上露出的一条缝,老僧入定一般安静。
打开窗户,扑进一股潮气,外面漂着很大的雾。小时候,我们家生活困难,我妈把我寄养在乡下的姥姥家。记忆里,乡下的早晨有很多雾,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清香。我静静地坐在河沿上看那些被晨曦赶到河里的雾一团一团地跟着河面上漂着的鸭子,在艄公“哦嗬哦嗬”的喊声里扭曲着散去,头上雾露点点,心中泛起不属于童年的忧伤。城市里也有雾,浑沌,粘稠,而且很臭,就像我现在的生活状态。
这些天的早晨总有雾,搞得我心神恍惚,老是回忆童年里的一些事情,联想到那个奇怪的梦,我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毛病。
厕所的门紧闭着,刘朝九在里面。水声古怪,脸盆叮当,好像是在掩饰打电话的声音,证明他跟我也撒了谎。
根据刘朝九的一贯作风,我断定,这小子昨晚干过那种事儿,他经常在工作之余客串一把嫖客,号称工作需要——下基层采风。
传说刘朝九有一次去一家洗浴中心“采风”,遇到一个冒牌大学生,一番对话过后,竟然流了眼泪,单腿跪地,作英国绅士状,牵着人家的手轻声吟唱《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时搞不清自己是在青楼楚馆还是在清华北大。别人问起此事真伪,刘朝九摇着一根指头说:“俗,忒俗,sopleasedleave,自古红颜多薄命,勾栏亦有纯情女啊。唉,可怜的人儿……”样子就像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
我穿好衣服打开电视,一个猿人模样的人在里面讲和珅和纪晓岚的故事,这家伙跟刘朝九一个长相。
换台,广告,再换台,有个过气老歌星在里面扯着驴嗓子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