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现在的早晨跟以前的早晨不太一样,以前满大街奔涌着的几乎都是上班的人流,而现在,上班的人反而很少,也许是金融危机给闹得?现在,走在路上的几乎全都是学生。最小的学生背着最沉重的书包,中学生则轻松得多,骑着自行车,背着薄薄的书包,有的甚至连书包都不带,只揣着几本书在裤袋里。那些夹着皮包,慢悠悠迈着四平八稳步子走路的肯定是坐机关的,打工的则骑着自行车横冲直撞追地往前赶,像被鬼催着似的。
路上的积雪很厚,人行道被打扫过,滑脚得厉害,我打了好几个趔趄,最后一次扑在甄七的脊梁上,感觉如果没有他,我的腰会闪。
路边的法桐树上落满了雪,被雪压落的几片叶子,静静地躺在地上被人踩。
这些落叶,究竟是因为树的抛弃,还是雪的压迫?
望着那些地上和眼前不时掉落的落叶,我不禁想起那天舒梅隔着我家窗户望天上的那行大雁时,我在心里的疑问:大雁们排成人型,不知疲倦地往南飞,是在追求前方的温暖,还是在逃避即将到来的寒冷?落叶从我的脚下走过,就像那些过往的时光。
过去和现在,现在和未来,真的就是一片一片毫无关联的落叶吗?
甄七架着我的一条胳膊,贼眉鼠眼地左右看了看,喷着满嘴白气说:“你决定只要支票不要现金?”
我说,要现金那是抢劫,要支票那是公对公,就算出事儿也怨不到我的头上。
甄七偷瞥我一眼,哼哼唧唧地说,那我的辛苦费怎么算?
我说,百儿八十的他会给,都给你,我一个大子儿都不要。
我已经盘算好了,顺利的话,老钱会给我支票的,我直接把钱划到公司的账户上。就算不顺利,他也应该给上海那边打电话,吩咐赶紧把帐结了,然后我就再加一把力气,让这个老狐狸自愿出点儿血,算是给我个补偿。无论钱多钱少,我都给多多,那孩子营养不良。
快要走到火车站的时候,雪又下了起来,飘飘摇摇荡在眼前,让我的眼睛一片模糊。
进到站台,我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摸出一张照片,指着里面的一个人对甄七说:“就是他。”
照片里的老钱长相气派,二指宽的额头,尺把长的脸,金鱼眼狮子鼻,一张铲车大的嘴能活活气死河马。
甄七接过照片,点点头,显得胸有成竹:“我记住了。这种型号,丢进海里也能钓上来。”
我让他去站台出口守好,自己溜达着看南边,南边隐约有火车冒出的白雾跟雪花纠缠。
火车终于来了,一节一节,铿铿锵锵,码在传送带上似的走过我的眼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下车吧老小子,兄弟配好了“药”等你呢。
老钱对各种药都感兴趣,保胃的、润肺的、健脑的、强身的,尤其对壮阳的情有独钟。
去年他来这边,微醺过后,从皮包里摸出几个屎壳郎样的药丸子,填进嘴里,一边大口地嚼一边让我带他去逛窑子,扬言他要遍寻天下名花,抛阳采阴,做个长寿老人。到了窑子铺,他一鼓作气,连下三城,最后,一名女将夺门而出,踉跄几步晕倒在楼梯口。老钱提着裤子喊我进去,比比划划地说他最近采阴卓有成效,行货比驴的还大,小姐见了,自惭形秽,期期艾艾,不敢应战,支吾几句,落荒而走。小姐带人进来指责他又拧又掐,连吸带抠,行为变态,“罚款”一千。老钱交了钱,出门时得意洋洋地说,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来吧老家伙,这次老子要采你的阳了,权算为那些被你采了阴的女同胞们报仇。
甄七打来电话,说,出站的都走干净了,那个刀鱼脸怎么还没出来?我这才察觉,站台上已经没有人了。
赶紧打老钱的手机,关机。我感觉脸都麻了,难道老小子在涮我?快步走出站台,想让甄七去南边搜,我去北边搜,脚下一滑,我匆匆走过甄七的身边,迈步进了候车室。老小子可能跟我耍心眼儿,没准儿他正躲在暗处看着我呢。候车室里没有几个人,我踅摸了几眼,没有发现老钱,找个空位置坐下,刚要继续拨老钱的手机,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是老钱的号码。我直接按了接听键:“你没下车?”
老钱在那头嘿嘿地笑:“下车了,下车了。怕给你添麻烦,我先找个旅馆住下了。”
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来:“你在哪个旅馆?我过去找你。”
“不用麻烦了,”老钱继续笑,“实话跟你说吧小李子,阿拉昨天就到了,先见了胡主任,是胡主任给我安排的住处……不是老哥我不相信你,我是不打无把握之仗啊,呵呵。什么原因你应该清楚……我听老胡说了你不少的事情,当然啰,阿拉不会全部相信他,阿拉有自己的头脑。等着吧,抽个时间我会约你的。哎呀,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老胡说……”“你别听他胡咧咧!”我怒不可遏,胡铁锚算个什么玩意儿?不但不帮我,还在里面搅浑水……“你是知道的老钱,我跟胡铁锚……”“这个我不管,”老钱打断我道,“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你想,阿拉一个外乡人,在年关将近的时刻,单枪匹马……好了,哈,不是为了那个古董,杀了我也不会跑这么老远来见你。”
这话我爱听,我松了一口气:“唉,你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好吧,我随时听你的电话。”
老钱哈哈了一会儿,沉声道:“准备好小姐啊,快过年了,阿拉要犒劳犒劳自己。”
我一语双关地说,没问题,早晚让你腿软。
甄七靠了过来,我把他推到一边,继续打哈哈:“钱爷宝刀不老啊……”那边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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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跟甄七说了一下情况,甄七气得脸都黄了,捶胸顿足地给老钱下结论:老狐狸,老狐狸,板上钉钉的老狐狸!
垂头丧气地走出火车站,迎面碰上了胡铁锚。远远看去,这小子蔫头蔫脑,就像刚被种猪配过的母猪,估计昨晚一定受过肉刑。
想起袁妤那张貌似温柔实则泼辣的脸,我别转脸去,冲甄七笑道:“每一个秃驴后面,都有一根硬不起来的。”
甄七不解,拽着我的胳膊问我这是躲谁?我说:“躲一个秃子,晃眼,保护眼睛。”
胡铁锚能跟老钱说我什么呢?难道他不想让我尽快地把钱要回来?我的部门是他的下属呢,这好像说不过去……对了,他没有别的话可说,一定会唠叨我离婚、网恋、不服从领导什么的。可是听老钱那意思,他不止说了这些,他还能说我什么呢?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说的了啊……难道是老钱在诈我?有可能,没准儿他连胡铁锚的面儿都没见过呢……听他的口气,他已经到了这儿是肯定的了,他完全有可能先去见胡铁锚,因为他不能预测我是不是想做点儿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这样胡思乱想着,我走到了一个菜市场,里面有些清冷。
甄七问我来菜市场干什么?我说,买点菜,中午请你喝点儿,不能让你白跑腿。
甄七问,二哥有钱了?
我故意刺挠他:“嗯。刘朝九把借我的那一千块钱还给我了,他很守信用。”
甄七打个哆嗦,将流到嘴唇上的一溜鼻涕吸进鼻孔,嗫嚅道:“刘老师好人啊……哎,刘哥的婚离利索了没有?我怎么看见他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妞儿去咱们院儿里找过你?如果没离利索,那可得注意点儿,别让人家再打上门来。”“放心,没人打他了。”我苦笑道。
刘朝九是这个月初跟王莲芝离了婚的。
拿到离婚证的当天晚上,刘朝九过来找我,一脸辞旧迎新的喜悦。简单跟他聊了两句,我提起花枝俏,问他到底有没有这个意思?刘朝九满面矜持地说,改天我去你们单位看看再说,这码事儿光说不行,关键要看有没有感觉,感觉这东西,只需要一眼。我留他吃饭,刘朝九说他吃过了,是跟王莲芝一起吃的散伙饭……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表情讪讪的,像酒鬼打碎酒瓶,又没有力气去捡的样子。问他跟袁妤的事儿有没有新的动作,刘朝九张着一面鼻孔说,袁妤走了,调到开发区去了。“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刘朝九蔫蔫地唱了一句。
第二天,刘朝九去了我们单位,装作跟我谈业务,打量了花枝俏一番,咽着唾沫直点头:“yes,yes,偶卖糕的。”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果真是王八瞅绿豆对了眼光,刘朝九说花枝俏是上帝送给她的礼物,花枝俏说刘朝九是她一生都在等候的那个人。一根干柴一把烈火在私下里接触过几次之后,“干柴”对我说,小花这姑娘太好了,跟王莲芝没法比,一个是天仙,一个是狗屎。
那几天,刘朝九胖了,嘴不尖,腮不猴,算是脱离动物世界,有了人形,而且性情也变得沉稳,不再浮躁,说话的时候挑不出脏字儿也听不到那些令人反胃的英语了。看来,一个中意的女人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从形象到心灵。“农村姑娘好啊,会伺候人,”那天谈到花枝俏,刘朝九舔着嘴唇说,“饭前一个吻,饭中一壶酒,饭后一身肉,搂着舒坦,用着放心,不怕她中途起来伸手要钱。”
见我的表情酸溜溜的,刘朝九又浇油:“这就叫做桃花运,命中注定的,没跑儿。”
我笑了笑:“你真幸福……我算是完蛋了,身边没有个女人搂着,晚上睡觉浑身发麻,嗓子都痒痒。”
刘朝九奸笑一声:“嗓子干痒,得吃草,嗓子痛,还得吃草,草珊瑚含片,新款!花枝俏牌的,含着真舒服。”
花枝俏可真够爽快的,跟刘朝九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就劈腿伺候上了……不禁想起舒梅,我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什么东西,很不是滋味。
前几天,王莲芝给我打电话,说要跟我谈谈,我说我忙,以后再说吧。也不知道她要跟我谈什么,反正不是上床。
昨天下班前,花枝俏说,我家朝九让你去我家吃晚饭,顺便指给你一条发财的路。
我问她,什么路能让我发财?心说,将就我这把年纪,卖屁股也来不及了。
花枝俏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因为着急跟甄七商量怎么“办”老钱的事情,我说:“不去了,有发财的路子让你家朝九打电话通知我。”
我在跟甄七研究计划的时候,刘朝九打来了电话,说小花想要辞职,她找到了一条施展自己才华的路。
我问他,什么路?刘朝九说,干安利直销员。
我嗤之以鼻,说那不是传销嘛,凭着好好的工作不干,去干违法的事情。
花枝俏接过电话,兔子吃草也似絮叨个不停,说干安利不是搞传销,我没有文化,落后于时代,那叫直销,国家允许的,安利是世界500强企业……然后,又是“沟通”又是“分享”又是“出国旅游”的,云山雾罩,搞得我直想把耳朵堵起来。我不让她说了,威胁她如果胆敢辞职,让胡秃子强奸她。花枝俏说:“他还得有那个本事”。这话让我怀疑她跟胡铁锚有什么猫腻,她怎么会知道胡铁锚没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