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哥,我真的有事儿找你,”张小凤刚刚红了一下的脸,瞬即又白了,“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这样说?”我有些纳闷。
“你被人打了,我没去看你……”张小凤欲言又止,局促地瞅了瞅甄月光。
“你就直接说得了!”甄月光推了张小凤一把。
“我怕大哥骂我……”
“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手机在裤兜里响,估计又是胡铁锚,我急了,“不说我可走了,没时间陪你唠叨。”
张小凤往这边凑了凑,踩了地雷似的又退了回去:“我……李大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呢。你能不能先不去上班,我跟你回家好好说说?”我转身就走。甄月光拉我,没拉住,扯着嗓子喊:“晚上早点儿回家,我来跟你说!”我没有回头,老子哪有时间陪你们这些娘们儿闲扯?老子今晚要去吃大席呢……估计张小凤没有什么大事儿,不就是想要租我的房子嘛,编个理由感动我呢。
从电梯望下去,张小凤跟甄月光还站在那里,零星下落的雪花让她们的背影看上去很是虚幻。
甄月光也真够可以的,你想帮张小凤,怎么不把你的房子租给她?你赖在娘家好几年了……
走出电梯,我的手机还在响,抬头看见胡铁锚站在我们办公室门口,可是他的手里没有手机。
看样子这个电话不是他打得……谁找我呢?这么着急。
趁胡铁锚还没看见我,我贴着墙根拐到墙角,匆匆接起了电话,里面是甄七的声音:“二哥,大伟想跟你说句话。”
那次后脑勺挨酒瓶子的阴影还在,我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装作很忙,大口地喘气:“我在仓库发货,有什么话你直接告诉我。”
话筒里传出一个陌生而又低沉的声音:“剁一只手,两万。”
我一下子懵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个声音很沉稳,隐隐冒出一丝煞气,“我从来不白给人当枪使。”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能详细点儿说吗?”
“二哥,你听我说,”这个声音是甄七的,嗓音发颤,“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些有点儿水分……那什么,刚才我跟大伟谈话,他有点儿不冷静……咳!我还是不跟你罗嗦了。大伟说,他既然出手,就不可能让傻彬过好这个年了,要砸就砸他个‘拿血管’的。问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效果,我替你说,要傻彬的一只手。他直接让你跟他说话,这不就……二哥,你别管了,一切有我。好了,暂时就这事儿,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挂电话了,正忙着呢……还有,如果事情顺利,我给你打电话汇报,不顺利的话我暂时就不跟你联系了。”
“你把手机给大伟,我来跟他说。”我感觉头皮发麻,老子又没求你,你凭什么这样跟老子说话?
“别说了,有我。”甄七直接挂了电话。
再打,甄七关机了,搞得我直想从电话那头揪他出来暴打一顿,妈的,你这不是害我嘛!
我有些担心,万一这俩家伙真的把傻彬的手砍下来,备不住警察会找我,毕竟事情是由我引起的。
倚着墙面喘了一阵气,我稍稍宽了一下心,不怕,我又没安排他们去砍人,出了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走出拐角,胡铁锚正往这边跑,一下子跟我撞了个满怀,倒退两步,大嘴咧得气死蛤蟆:“李大柱,你到底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我一边收拾撒落一地的营养品,一边解释:“我真的有事儿,我妈病得厉害,我想买点儿东西过去看她,你又打电话催……”
胡铁锚一把拎起了我:“家里有事儿我理解,可这不是迟到的理由!你知道不?刚才老总过来找你,你不在,他发火了!”
老总找我?我有些紧张:“他没说什么事情?”
胡铁锚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了!要开除你……你先告诉我,上次老钱来,你给他送行的时候都做过什么?”
“什么也没做啊……”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是不是老钱跟老总说过什么?”胡铁锚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没错,老钱给老总打来电话,说你安排黑社会的人敲诈他。”“胡主任……不,胡……姐夫,”我慌不择言,“你是知道我的,我一个老实人,怎么可能去敲诈别人?我不过就是威胁他,如果不把欠咱们公司的钱还上,我就不让他离开……你还不知道老钱那副德性?他本来想赖帐,被我这么一吓唬,他就把钱给了,然后心理不平衡……算了,你还是先说说,老总是怎么说的吧,要死要活,我认命了。”
“你呀……”胡铁锚从我的眼睛上把目光移开,叹口气说,“我帮你搪塞过去了,就是按你刚才这个意思说的。”
“老总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注意点儿工作作风,别让人抓住把柄,不然公司形象就毁了……”
“明白了,明白了,”我连连作揖,“姐夫,咱们不愧是亲戚!行,以后看我的,坚决不给你惹是非了。”
“不过你也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听老总的意思是,老钱好像还提到你花了公司的钱。”
“胡说八道,”我开始心虚,“不就一万块钱嘛,那是老钱花的,名义上是招待我……”
“你承认有这事儿了?”胡铁锚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光。
“我承认,”我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索性一跺脚,“行,这钱从我的工资里扣好了。”
“这么简单?”胡铁锚冷笑一声,“往小处说,这叫挪用公款,往大处说,这叫贪污你知道不?翻动起来是要坐牢的!”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拿大吓唬小孩儿是吧?老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这事儿就算是较起真来,顶多就是开除我,然后让我赔钱,哪有坐牢那么凶险?不过,开除这码事儿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小事儿,我得小心着点儿:“姐夫,反正你也不想让我出事儿是吧?”
胡铁锚嘬了一下牙花子:“那得看是什么事儿了。好啦,先回去上班吧,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我汇报。”
我收拾好保健品,顺手拿出一罐奶粉递给胡铁锚。
胡铁锚看都没看,抓过去,猛地掖在大衣里面:“奶粉以后还是少喝点儿好,三聚氰胺要人命呢。”
我断定是甄七这个混蛋敲诈老钱了,他肯定拿了老钱不少钱,感觉不过瘾,又在电话里骚扰人家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万一老钱被逼急了,不但是找我们老总,连警察都有可能找呢。
看看胡铁锚不见了,我重新摸出手机,开始拨老钱的电话,半天没有反应,估计老家伙这是不想接我的电话了。
以后换个号码再打吧……我悬空着心进了办公室,脚下就像踩着棉花。
朱三在电脑旁噼里啪啦地打字。我搁下营养品,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三儿,又跟倩倩聊着呢?”
朱三不抬头:“换了,这次不是倩倩了,是岚岚……”猛地回过头来,“呦,李哥!怎么是你呀……我还以为你被警察请去喝茶了呢。你不知道,刚才玻璃猫在这里发羊角疯了,说你道德败坏,目无法纪,贪污盗窃……”“我都知道了,”我推他的脑袋一把,坐下,讪讪地摇了一下头,“胡主任很记仇呢,因为当初咱们合计着说老钱那事儿是他催促的。”“李哥别瞎联系啊,我什么时候还跟你合计过这事儿?”朱三装傻充愣,“当初你跟我说过这事儿不假,可我不是跟你说明了嘛……”见我有些恼火,朱三摇着手笑,“拉倒吧拉倒吧,那事儿过去了。”
我点上一根烟,忽地冲他喷了一口:“少来这套!哥哥将来失业了,凶手就有你。”
朱三茫然地看了我一会儿,横一下脖子,说:“你会失业?不可能吧,你现在是胡主任的妹夫。”
我一怔,这小子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他是怎么知道的?想起以前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瞧不起潘彩玲的话,我的脸有些发烫:“玻璃猫跟你说了不少吧?”朱三点点头:“嗯,不少。说你交了桃花运呢……”眼睛忽然一亮,“你跟潘小姐上床了吧?得……这事儿不该咱问。刚才胡铁锚在这里骂够了你,又骂他的表妹,说他表妹过河拆桥,回家收拾东西要搬到你哪儿去住,连声招呼都不打。李哥,我怎么觉得潘小姐跟胡铁锚的关系很不一般呢……胡铁锚说到她的时候,粗脖子黑脸的,像诈尸。别怕,这几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这事儿,没准儿……”
“关了吧,”我拍了一下桌子,“你是嫉妒了吧?”心想,胡铁锚的家伙什儿连自己的老婆都伺候不了,怎么有可能。
“我这不是为你好嘛……”
“好个屁,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吧。”
“早解决了,”朱三摸一把脸,冲我嘿嘿地笑,“我跟岚岚谈上了……这就叫,兔子不吃窝边草,一枝红杏出墙来。”
“岚岚是谁?”这个名字挺熟悉,好像是我们公司那个打扮得像伊斯兰少女的姑娘。
“什么脑子呀……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你听不出来?咱们楼下的,纪晓岚!”
果然让我猜对了。看着朱三那张蜥蜴一般尖瘦细长疙疙瘩瘩的脸,我心想,这真是草鞋底日蝎虎,一物制一物,这俩人也真够般配的。一胖一瘦,一白一黑,将来上了床,肯定很有喜剧效果。我说:“纪晓岚那姑娘挺不错的,你有福啊。还记得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她要跟我拼命那事儿吗?据此可想,这个姑娘很纯洁……”忽然想起舒梅,我的心一抽,茫然叹道,“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朱三不明白我的意思,跟着说:“对,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
我跟着他胡扯:“裆底下夹个碗,走遍天下有人管,裆底下夹根棍,走遍天下无人问。”
朱三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好像以为我在揶揄纪晓岚,喃喃自语:“王子追求灰姑娘,吃尽苦头,可是万一追到手的是个巫婆呢?”
还有自比王子的?我忍不住笑了:“那你就别追求了,忍着,河沟里的王八都那样。”
说完,我的身上感觉冷,老子当了好几年王八呢……李晶晶在里面过得怎么样?
想到李晶晶,我不由得想起了不知在哪本书上读来的一段话:男人在征服世界时,最容易忽略的就是女人的能耐和智商。男人普遍以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是不言而喻的,在他们眼里,女人除了身体比较有吸引力之外,其他都令人不屑。但很多情况下,给男人带来最大烦恼的却又总是女人,导致男人阴沟里翻船的还是女人。这话简直太对了,当初我就是因为看大了李晶晶的相貌,看小了她的能耐和智商才导致阴沟翻船的。所以我说,男人们啊,千万不要小瞧了女人的那颗脑袋,一个只盯着女人相貌过日子的男人,很可能要被这个女人掌嘴。
那么我算不算是被舒梅也掌了嘴呢?我的脑子又开始迷糊……
婚姻最大的好处是它教会了男人需要忍耐、退让、接受和改变。我觉得离婚后的这几年我改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现在,我基本上接纳了潘彩玲,只是偶尔在心里思念一下刚刚逝去的那段情感……快要过年了,舒梅这个年会在哪里过呢?
我不能想象一对孤儿寡母在外面过年会是一种什么样子,欢乐,悲伤,相拥而泣?
回忆是捉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等虚假的背影消失于晴朗阳光在身上流转等所有业障被原谅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地老天荒
短暂的总是浪漫……
手机响了。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莫非是舒梅来了电话?抓起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号码,我登时有一种吃了大亏的感觉——是刘朝九这个死了没埋的。“兄弟,我很苦闷,想找你聊聊……”刘朝九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地说,“我觉得我又走了一段弯路。”
看来那天我猜得没错,刘朝九跟花枝俏的关系一定是出现了问题。
我说,我在上班,晚上还有事儿,有什么话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刘朝九哼唧半晌,喃喃地说:“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这家伙又开始卖弄学问,我打断他道:“是不是最近的爱情生活不太美满,跟小花吵架了?”
刘朝九“嗯”了一声:“不过没吵起来。两个感情都敏感的人生活在一起,很难发生像泼妇骂街那样争吵,不满都是以不易察觉的形式表达出来的。我跟小花就是这样的。她很难伺候呢……也许你会说,你是个男人,让着点儿女人怎么了?让着女人才能证明你爱她。这话不对啊,反过来理解,女人怎么证明她也爱着男人?所以还是那个理儿,爱是相互的,没人天生要伺候你,你还真以为你是仙女下凡?”
这家伙又开始胡言乱语,我不耐烦地问:“因为什么闹不愉快了?不会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吧?”
刘朝九绕着弯儿说:“我现在的日子活脱脱是两个状态,上班的时候很神气,上床的时候很神经。”
“哈,老二又不争气了?”
“差不多……现在我是四十一岁的人儿,八十一岁的鸡鸡……”
“不怕,那是出了过头力的原因,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
“莎士比亚说,纵然是嫁给了纯洁的天使也会眷恋着尘世的污垢。”
我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小花也……”“别乱说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朝九高声喊道,“我只不过是打了个比方!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这样怀疑过,她太那什么了……最后我打消了这个顾虑,算了,既然跟人家一起住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可是后来……唉!你想,我在外面劳累了一天,下班回家,开饭了,可是面对的是一堆干巴巴的馒头,就算很饿,也会愁眉不展,就算想象着眼前还有一盘香喷喷的红烧肉,也白搭,口水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但是给你一块咸菜,你一定会吃完这顿饭,这一点毫无疑问。这几天,她简直快要赶上王莲芝了,除了忙碌着干她的安利,就是忙碌着琢磨我。一开始还好,无非是唠叨唠叨,后来就变本加厉加印花税,动辄大闹,不理她,她就装死,一口气上不来,瘫在地上,口吐白沫,装得比真死还像。现在我搞明白了,这个女人跟王莲芝一个德行,怀疑我在外面有人呢……”
我听得心烦,直接插话:“和着你是在埋怨我帮你介绍了一个泼妇?”
刘朝九不正面回答,继续絮叨:“这个女人太好强了,是别人的错,她态度强硬,是自己的错她同样也态度强硬。这样的女人很令人头疼啊……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坚强,什么时候该示弱。好强应该对外人,对爱你的人这么好强你还要不要他爱你啊?”
“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你们俩到底是因为什么闹别扭的?”
“钱,就是一个钱字!”
“嫌你穷,还是嫌你不给她钱花?”
“两方面都有!她想找个现成的大款呢,我不是。唉,钱是男人的血和胆啊……”
“她不是早就知道你的经济状况吗?”
“怪我,怪我呀……刚接触她的时候,我吹过牛……娘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男人和女人一样,内心都充满了贪欲,尤其是女人,更他妈善于异想天开,梦想天上掉馅饼,出门撞金砖。女人发现,完全用男人的钱是一件幸福的事儿。你还是早点儿计划找根钓竿,别急着找冰库吧,冰库里有吃不完的鱼,但是不新鲜啊。我诅咒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婚姻,还要捍卫仅存的自尊来保持镇静……”
刘朝九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我摇摇头,轻轻挂了电话。
刘朝九似乎知道我不喜欢听他罗嗦,再也没有往这边打电话,空气一时非常沉闷。
朱三一直在听我们俩的对话,不时嘿嘿一声,貌似他已经参透了爱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