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以后再说。”
“那你同意了?”潘彩玲瞪着清亮的眼睛问。
“我说过,这事儿以后再说。”说完,我的心微微痛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多多还是因为潘彩玲的儿子。
潘彩玲不说话了,静静地看我喝酒。我瞥了她一眼:“傻站着干什么?切点儿猪头肉过来呀。”
潘彩玲哦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厨房里传来一声擤鼻子的声音,潘彩玲好像哭了。
我帮潘彩玲摘菜,潘彩玲下厨,一大桌子菜很快就做出来了。我把那瓶喝了一半的白酒推给她,自己开了几瓶啤酒。潘彩玲给自己倒满酒又给我倒满,举着杯子跟我碰了一下:“哥,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喝了这杯酒,我的心情怏怏的,快乐个鸟啊,我刚被人用枪顶过脑袋呢。“哥,你没去咱妈那边看看?”潘彩玲不喝,定定地瞅我的眼睛。我说,中午去过。潘彩玲一口干了那杯酒:“那就对了!你不能只顾自己快乐,忘了老人。”我快乐吗?我怎么感觉不出来?潘彩玲边给我夹菜边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的孩子过来打扰咱们的二人世界,那我就不提这个要求了。但是我爸和我妈我不能丢下不管,她们为我操劳了一辈子……哥,这样行不?我大姨妈家离咱们家住得不远,我把孩子送到我大姨妈家,让她暂时给我照看着。我呢,就让我爸和我妈住过来。哥你别觉得你吃亏,你可以把小柱子要过来,把多多也领过来,他们都算是咱们俩的孩子。要是你同意,我这就给我妈打电话。你也给你妈打电话,让小柱子和多多都过来。哥,你说话。”
我看了看这间窄窄巴巴的屋子,蔫蔫地蹲到了门口,想什么呢你,两个人住着都嫌挤,六个人怎么能行?
潘彩玲低着头,一根手指把桌面搓得吱吱响:“反正我不能把我爸和我妈丢下不管。我找男人就想找个有房子的。你说呢?”
我不想接这个话茬儿,点上一根烟,冲墙角一口一口地吐,墙角很快就泛出一副美妙的画面,一群人在半山腰飞跑,一群人在云彩上往下看,一群牛羊走过山腰,一群鸟儿冲上天空……一个女人在寻找她的丈夫或者孩子,冲开云雾,漫山遍野地飞来飞去。
潘彩玲在我的后面站着,粗重的喘息像这幅画面背后的伴音。
说实话,在没跟潘彩玲住到一起之前,我曾经想过,必要的时候可以让潘彩玲的父母过来住,可是现在……我的大脑很乱,我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如何走,可是我知道,我跟潘彩玲是不可能结婚的。不结婚,有什么理由让她的父母住在我的家里?那样会很麻烦的。总有一天我会跟潘彩玲分手,那时候受伤的不止是我们两个人,同时受伤的还有两位无辜的老人和一个天真的孩子,不,应该是两个,三个……不,应该是很多人,我妈、我大哥大嫂和所有关心我的人。我不敢往下想了,忽地站了起来:“小潘,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话音未落,一直菜篮就杵在了我的面前:“这是谁的篮子?!”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空了,张小凤,这是张小凤留在门口的菜篮……天杀的张小凤啊,你这不是害人嘛。
来不及多想,我打开晃在眼前的菜篮,先发制人:“什么意思啊你!不就是小张落在这里的一只篮子嘛。胡乱猜疑……嘁!”
潘彩玲摔掉篮子,猛踩一脚:“做贼心虚!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知道我胡乱猜疑?”
是啊,我确实上阵仓促了点儿……连忙迎战:“谁不知道你的脾气?这还用你说什么?不用说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你这样乱怀疑,我还用不用做人了?传出去,我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怎么跟朋友们相处,怎么跟领导们解释?嗯?你说说,我是那样的人不是?”
潘彩玲不说话,把脸别到一边,斜着眼睛看我,眼珠子一动不动。
这让我越发心虚,恨不得找个老鼠洞立马钻进去:“看我干什么?你说,我到底是不是那样的人?”
潘彩玲的眼睛里好像放出两支冷箭:“你不是那样的人,有个人是!”说完,一扭身子,哗地拉开了门,“张小凤,烂婊子,你给老娘滚出来——”我慌忙过去拉她,顺便去堵她的嘴,手指一麻,方才知道自己的的一根手指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我连连甩手:“姑奶奶,你别那么使劲吆喝行不?大过年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就不见了潘彩玲。我下意识地追出去,脚下太滑,一个马趴跌倒在雪地里。
潘彩玲风一般卷过来,一手拉着我,一手冲张小凤的屋子喊:“不敢在家了是吧?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我撕烂你的小x!”
甄月光从屋里跑了过来:“他二嫂,你这是……”“大姐你不知道,张小凤这个烂婊子趁我不在家过来勾引我家大柱,连菜篮子都落在我家了!”潘彩玲推开甄月光,跳着脚冲张小凤屋子那边咆哮,“烂婊子,卖x的,八辈子没个男人操的臭‘笆篓’!你勾引我家男人,你不得好死,你烂掉臭x,你死了被公狗操……”“住口!”我实在是忍受不住了,长这么大,这个院子里还真的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和这样粗野的女人,“你再胡说八道试试?我他妈打死你!”甄月光猛地搂住我的腰,用力往我的屋子那边抱:“大柱你消消气……”她的胳膊很有力气,比潘彩玲差不到哪儿去,我反抗不了,只好被她抱着走。回头看看,潘彩玲站在雪地里,呆呆地望着我,木桩似的。
郝传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潘彩玲的跟前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潘彩玲推他一把,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甄月光把我抱进屋里,戳着我的脑门说:“你就不能注意点儿?这种事儿也敢在家里做……”
我指着门口,有气无力地说:“滚蛋。”
屋里可真暖和呀……我甩掉被雪沾湿了的衣服,点上一根烟,倒背双手,光着膀子在屋子里转圈儿,呵,这就是我曾经热切盼望着的伊甸园?伊甸园里有什么?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美好的生活?一时间,巨大的失落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瞬间包围了我……
门口有一丝响动,郝传家怯生生的声音从门缝挤了进来:“李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我一把拽开了门。郝传家傻笑着站在门口,后面站着的是一脸茫然的潘彩玲。
我坐回来,冲郝传家挥了挥手:“你走吧。小潘,你进来。”
郝传家让进潘彩玲,吐个舌头,说:“李太太这是误会了,小凤那姑娘我了解,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跳过去,一脚踹关了门,门外响起一声凄惨的哎哟,估计是门把郝传家的鼻子撞破了。
潘彩玲贴着墙根站了一会儿,嘤咛一声进了里间,里间接着传出她嘤嘤地抽泣声。
我将烟头捻灭在桌子上,抓起那瓶剩了一半的白酒,一饮而进,脑子在一瞬间迷糊……
太阳升起来了,漫山遍野都是开放着的野花,我走在花丛中,身边飞舞着无数色彩斑斓的蝴蝶。我躺在那处山坡上,满眼都是绚丽的阳光。我刚要闭上眼睛享受,突然就看见潘彩玲骑着我的那辆自行车横撞了过来。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把我的车子赎回来了?还没想明白,轰的一声,金光乱闪,潘彩玲直接扑到我的身上来了:“哥,对不起!”我吓得猛一睁眼,真的就看见潘彩玲的脸凑过来,灯光下泪流满面。我抱紧她的脑袋,心中五味杂陈,我发现我们两个都是可怜人,都在为自己挣扎,说不出谁好谁坏,说不出谁对谁错。
我这里正难过着,潘彩玲从我的臂弯里挣出脑袋,幽幽地说:“哥,咱俩结婚吧。”
我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那里在一点一点地变暗,黑雾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