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玲分开住,等于我又一次开始了单身生活。这很有意思,仿佛一根猴皮筋,拉长,突然又弹了回来。
那几天我经常会想起以前刘朝九笑话我的话:单身男人是一种公害。
仔细一琢磨这话的意思,我的心里就感觉很不舒服,觉得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代表曾经受过伤的老男人而感慨。
公害?实在是谈不上。单身只是一种生活状态,我不相信单身男人会因为单身的寂寞而去强奸。反倒那些不单身的男人容易一边享受着婚姻里的安逸,一边念叨着婚姻里没有爱情,流着口水,贪婪地伸长脖子遥望别人家的墙头。所以我说,不管是否单身,都不排除有不甘寂寞的人,这样的人对自己没有约束,更谈不上对别人的责任,看似在爱情中风生水起,其实内心是没有依托的,像蜜蜂一样,看见花儿就奔过去,可那花儿香不?我想,刘朝九大概就属于我说的这种男人,他达到了目的,可是他被花香呛着、被花刺扎着了。
我在跟李晶晶的婚姻里似乎不属于上述那种人,尽管我也有窥伺别家墙头的欲望,但我没有实施行动。
李晶晶属于那种人,所以,她伤害了我,让自己走进了监狱,让我过着这种狼狈不堪的生活。
尽管李晶晶后来又想回来,可是我怎么能够再次接纳她?
老婆对于男人来说就是私人自行车,有人把它偷走,骑了一段时间又送回来,哪个男人能不介意?
潘彩玲恍惚也被人“偷走”过……我很迷惑,她的被“偷”与我有关系吗?
潘彩玲很有意思,她经常过来看我和多多,有时候包了饺子会送过来,呆呆地看着我俩吃,心中似有万般心事。
那天她又来“慰问”,我问她,你大姨妈来了没有?她说,我没有大姨妈,我只有一个你,以后我要好好对待你。
我觉得这样挺好,无论怎么说,我也是个有女人关心的男人,比那些赤条条行走在生活之路上的人强了许多。
我打算好了,凑合着过去这个春节,就好好跟潘彩玲谈谈,争取开春之后让她走,不能耽搁人家。
有一天,甄月光过来串门,聊起我跟潘彩玲这码事儿,感慨地说,女人就好比是一把锁,男人就好比是一把钥匙,好锁得配好钥匙,不然打不开。我开玩笑说,能开好几把锁的钥匙是好钥匙,能被好几把钥匙开的锁,是烂锁。甄月光好像明白我的意思,叹着气说,大柱你真是不幸啊,跟李晶晶遭遇过这样的事情,跟小潘又这样了……我怕她再提起舒梅来,连忙转话,问她有没有甄七的消息?
甄月光说,甄七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要钱,甄月光没给,说她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我问,你没问问他在哪里?
甄月光说,他在哪里我知道,不管,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说:“你把他的地址给我,抽时间我去看看他,要是他真的有困难,我就帮帮他,怎么说也得把这个年对付过去啊。”
甄月光的一边嘴唇几乎撇到了耳朵后面:“他会饿死?杀了我也不信!你别去接触他,万一警察知道,算窝藏呢。”
我想了想,心说,也是,快要过年了,少去戳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闲聊了几句,甄月光啧啧地咂巴着嘴说:“真有幸福的人啊。你看看人家郝传家两口子,那真是模范夫妻呢。女人在外面搞安利,男人在工地上做饭,按点回家,按点上班……啧啧,家里安稳得一点儿别的声音都没有。小郝还很有情调,每天上班前跟他老婆拥抱一下,下了班又是一个拥抱,老婆出门的时候,他总是在后面嘱咐,路上小心车啊,买菜的时候不要跟人争吵啊……这才叫家庭呢。”
我说,你跟大哥也挺好的啊,我从来就没看见你们俩吵吵。
甄月光点头:“嗯,他那个人老实,尽管挣钱不多,但从来不留私房钱。哪像你?人家小潘都不知道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别听她胡说,”我有些不高兴,潘彩玲这个女人也太嘴碎了,还不知道又跟甄月光唠叨了些什么呢,“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工资都是她掌握的,我有时候花点儿钱,那是人家舒梅……”脑子一懔,我慌忙打住,“反正我对得起她。现在好了,下个月的工资我可以自己处置了。”
甄月光拍着大腿笑:“你呀,你怎么就这么较真呢?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看你,又提起舒梅来了。对了,小舒到底去哪里了?”
她终于还是提起了舒梅,我皱着眉头说:“去火星了,那边搞移民呢。”
甄月光哼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好好对待人家小潘吧,人家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没看见我把多多弄过来了吗,就想好好组成一个家庭呢。
甄月光说:“这就对了,一个家庭有大人有孩子才像个家庭……听说过几天小潘要把儿子接过来呢。”
我的头皮一麻:“谁说的?”
甄月光瞥了对面一眼:“还有谁?小潘自己说的呗。”
妈的,这个女人是怎么搞的?她还真拿这里当自己的家了……鹊巢鸠占这个词一下子就冒上了我的脑海。不行,那样可不行,我李大柱再傻也不能傻到让一个还不知道能跟自己走多久的女人把自己的房子占了。今天晚上我就跟她谈谈,告诉她,“哥”我不是傻逼,我是不会让你像日本鬼子蚕食中国那样一步一步地吞掉我的。甄月光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满,推我一把道:“做人不能那么小气,大小也看看人家对你的好处,人家小潘无依无靠,就看上你了,你总不能一点儿感情都不讲。”我没有说话,瞪着眼睛看门口,甄月光明白,讪讪地走了。
你二大爷的甄大嘴,老子还不讲感情?我要是不讲感情的话,从一知道她跟她表哥就应该赶她走。
等了一晚上,也没看见潘彩玲回来。给她打电话,她说:“我在老家呢哥,别想我,我很快就回家。”
我问她这工夫回老家干什么?
潘彩玲说:“我妈想我了,我妈怕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亏,被人骗了,问我一些事儿呢……哥,你好好的,别担心我。”
这句绵里藏针的话让我的心情非常不爽,说声“我没担心”,直接挂了电话,操,谁担心你呀,你从来就不吃亏的。
多多在灯下弹琴,弹的是《铃儿响叮当》,叮叮当,叮叮当,我们欢笑又歌唱……
公司快要放假了,这些天异常忙碌,我忙得都快要找不着北了。在仓库清点货物的时候,朱三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玻璃猫走了,咱们部门缺了一个主任,老总的意思好像要考虑你呢。”我笑了,呵,我说朱三这小子这些日子一直对我点头哈腰的呢,原来如此。
“你听谁说的?”我轻描淡写地问。
“没听谁说,大家都这么传……论年龄,这个主任非你莫属。”
“这事儿还论年龄的?”我的心一堵,老子年龄很大吗?“传达室老杨年龄更大,是不是他应该当国务院总理?”
“李哥又恼了……”朱三讪笑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李哥,当了领导是不是应该考虑给我长长工资?”
“得长,你长我长,大家长,你舒我舒,月月舒。”
“呵,李哥这是在跟谁较劲呢……”朱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胡铁锚给我打过电话,提老钱那事儿了。”
我明白朱三这小子又在跟我玩旁敲侧击的,一脚踹了他个趔趄:“少跟老子来这套!你告诉他,有本事直接去公安局举报我,少他妈的跟我玩这些里个楞。我告诉你,老钱那事儿已经过去了。公司的钱一分都没少,当初我花过的那一万我也正在还,有他妈什么呀。”
朱三怕我再踹他,隔着老远嚷嚷:“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只不过是跟你汇报汇报,怕你吃亏不是?”
我悻悻地说,你不是怕我吃亏,你是巴不得我吃亏呢。
朱三躲到一处黑暗,冷冷地盯着我:“你就这么想好了,你就这么想好了,早晚警察找你……”
心里烦躁,我摔了账本,背着手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让我的眼暂时失明。
一阵浓郁的香水味道扑过来,不用看我也知道这是纪晓岚,心说,这真是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了个鳖亲家,这俩贱人还真配对儿。纪晓岚好像没有看见我,飘过我身边,冲仓库里大声喊:“朱三儿,你给老娘‘爬叉’出来!你昨天给老娘买的戒指,怎么是铜的?”
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家好像都在急着置办年货。我夹杂在人流中,就像淹没在大海里的一滴水珠。
捏捏裤兜里刚发的三千块钱奖金,我在心里盘算:先给我妈买一千块钱的营养品,再给小柱子和多多买一身过年的衣服,然后给潘彩玲换一个新手机,她的手机太古董了,还是几年前的那种王八壳子的呢。剩下的钱要犒劳犒劳自己,买几瓶高档点儿的酒,买几斤新鲜虾,过年期间好好享受一下。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李晶晶呢?不管怎么说,她是我儿子的妈妈,我俩在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疯过,闹过,哭过,笑过,有过很多依赖与排斥,很多恶语与诅咒,也曾有过很多山盟海誓。我应该在年前去看看她呢……这样一想,我的鸡皮疙瘩就出来了,一时间不知道前几年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我曾经跟李晶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好多年吗?我们曾彼此笑过,哭过,拥抱过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拨通刘朝九的电话的,只知道自己反复地问刘朝九,李晶晶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刘朝九好像犯神经病了,在电话那头驴鸣般的嘶吼:“我说过多少遍啦?监狱里没有手机!”
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对,他说过的,监狱里不让有手机的:“那我怎么才能跟她联系上?”
刘朝九继续嘶吼:“你他妈的是人不是?秋天那会儿人家求你送铺盖,你……操,不说你了。联系不上!”
我厚着脸皮纠缠:“你不是去过的吗?你只告诉我她在哪个监狱服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