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天默默的下了田，今年种的是抛秧，是一种新技术，种秧时比较麻烦，但插田时就方便多了，小块的田地根本不须下田，只在田岸上均匀的抛洒就可以了，去年村中有人试用过，禾苗长势竟不比插的差，向天天家缺劳力，听说有这样的好秧苗，马上就叫复生去买了，又和去年已做过的人学了技术。复生已经耙好四行秧苗行，向天天便摆放塑料盒，复生在上面匀泥，只是风大，一不注意，盒子就飞了，泥又太粗，不能用，复生便去池塘里挑了塘泥来用，加盖薄膜的时候，人手少，盖了这头，飞了那头，两人都搞得一身泥污，向天天大是烦躁，又不知该去向谁发泄，这一天竟只做好一行。
回家时，复生见向天天整日的闷闷不乐，便说：“做什么事都有一个过程，第一次种抛秧，做得慢点，明天有经验了，保证明天把剩下的都做完，你又何必恼？”
向天天道：“为这点事我会如此恼吗？我是为咱俩的事心烦。”
“咱俩的事？咱俩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根本就不同意我俩的事，昨天她又给我介绍对象了，还力逼着我同意呢。”
“哦！”
“哦什么？你就知道埋头干活低头吃饭，除此而外，再不知说一句话。”向天天恼怒的说。
“你同意了吗？”
“我同意了吗？亏你问得出！我怎么会同意！”
“那不就对了吗？”复生笑道：“我还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给我介绍的是谁？”
“那重要吗？”
“那倒不重要。”天天也不禁笑了，“可是你知道他们怎么逼我吗？”
天天到家，见六婶又在，便黑着脸走进去，六婶说：“哟哟，你看，做好事倒让人恨上了，我好心好意为她的终身幸福着想，想方设法为她介绍好对象，她倒好，一个感谢字不说，倒给我脸子瞧呢。”
天天说：“你这样的好事，我宁可你永远不要做。”
“我若不做好事，这十里八村的不知多少光棍，多少嫁不出的老姑娘呢，俗话说新人过了门，媒人丢过墙，又说过河拆桥，你这却不是未过河先拆桥了吗？”
天天冷笑道：“我本就不想过河。拆不拆桥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向妈妈忍不住骂道：“死女，没老没少，看我撕了你的嘴！人家刘老板说了，只要你愿意，虽然昨天你撒野撒泼，一副有娘养没娘教的样，他也不在意，你看人家多宽宏大量。”
天天冷笑道：“哼，你又来说这话，今天你怎么不喊那姓刘的给我们去种谷？昨天你怎么又不叫他给我们去犁田？做人得有良心，不能只做事干活了，才喊别人了。”
“死女，你怎就这么不开窍呢？”向妈妈大为光火，用手戳了天天的脑门说：“你嫁给了刘老板，你还用得着犁田种谷吗？妈妈叫你嫁给他，不正是为了你以后不再做这些苦事了吗，你怎么就这样不懂呢？”
“只怕是为了自己吧。整日的呆在家里，人家忙不过来，也不去帮一下，真不知想些什么。”
“我怎么没做了？我今天是人不舒服，难不成我还靠你养活？叫你嫁好老公，就算为了我自己吧，又有什么不对了？我生你养你容易吗？你爹爹在你三岁上就死去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你们容易吗？”
天天知道她说起来又将没完，便回房洗澡去了。听到二人还再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只作不听见。
明天傍晚，在县一中读书的弟弟向小云回家过清明，他放下行李就走到田边，那时向天天和江复生正下谷种，昨天没有经验，一天才搞好一行，今天就快多了，剩下的三行也都差不多了，向小云要下田，向天天说：“就成了，你还下来做什么？没得打污一身，我难得给你洗。”
向小云说：“有风，你们两个人不好盖薄膜，我帮着扯一下。”说着卷了裤管下田帮忙。晚上天天询问了一些学校的事，叫他努力读书。向妈妈在旁边说：“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家里穷，没钱供你读大学，你便考上了也是回家种地。”
向小云听了，知道也是实情，心里冷了半截。向天天怒道：“你胡说什么？只要小云争气，考上了大学，我说什么也要供他读，小云，你放心好了。”
向妈妈道：“你拿什么供他读？那一年可得好几万，你以为还是读小学呢！”
向天天见妈妈跟弟弟尽说这些丧气之话，大为恼怒，说：“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向妈妈说：“小云，其实你姐姐是有办法，只是她不愿意，其实这事对谁都好，你劝劝她。你六婶给你姐介绍了个好对象，可有钱了，人也不错，你姐若嫁给他，吃穿不用愁不说，你的学费也便解决了。”
小云不待她说完，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也不知好不好，但我姐跟复生哥那么好，你要她去嫁别人，我说什么也不同意，就算我姐同意了，我也要反对，怎么还会帮你去劝她？我如果考上了大学，读得了就读，读不了就不读，回家种地又算得了什么？当农民的也没有谁饿死了。”
向妈妈想不到他这么说，诧异道：“你怎么也这么说？你这书真是白读了。”
小云大声说：“白读不白读，用不着你管。”不再理她，喊姐姐到复生家坐去了。小云从小不爱言语，脾气暴躁，妈妈和姐姐都让着他几分，向妈妈在后面赶着说：“不用我管！不用我管，你自己就长这么大了？你说养儿养女有什么用？都这么不听话，只养了给老娘气受。”
第二天是清明，天天和小云去给爸爸扫墓。爸爸是非正常死亡的年青人，埋在很远的太平山上，偏生天又下了雨，一路泥泞。到得山上，来到爸爸的墓前，只见一年没来，坟上已长满了荒草，天天用镰刀割了。爸爸是挖煤时被塌死的，那时天天才三岁，所以对爸爸不太记得了，小云那时才生不久，对爸爸更加毫无印象，在天天心中的爸爸，全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每当想到自己才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回家，每当想到自己所受的苦楚，她就会想到爸爸，想到爸爸她就感到亲切，她总想，若爸爸在，自己就绝不会受这些苦。现在爸爸死了，妈妈又是这样的人，天天对弟弟就有种长姊如母的责任感。
天天说：“小云，给爸爸磕几个头吧，叫他保佑你考上大学。”自己先跪下了。小云说：“那不是迷信吗？”
天天说：“什么叫迷信？若说迷信，那就扫墓也不用来了，难道死了的人，真的知道吃饭吗？真的知道喝酒吗？这还不都是活人的一种怀念吗？向爸爸磕头求保佑，那也是一种形式，其实是求给自己听的，使自己有信心，有安慰。”
小云便不敢再说什么，跪了下去。
回去的路上，他们看到向如东兄弟给他爹妈去扫坟，他们兄弟比较富裕，竟还请了乐队，敲敲打打的，一问才知是新立了墓碑。只听得村人议论纷纷，原来向如东兄弟在父母生前，极为不孝。他母亲死后，做父亲的两兄弟每人养一个月，每当月末交接的时候，一个早早的把老人赶出去了，一个却说时间还没到，不肯接。老人就像一个烂皮球，被他们兄弟俩你踢过来我踢过去，后来大家都纷纷传言，说老人是饿死的。老人在的时候，给吃碗饭也舍不得，死了却舍得花大钱竖碑请乐队，真不知他们心里怎么想的。
小云在学校除了正课外，还爱好写作，也喜欢读读古诗，这时看到向复东兄弟给父母亲扫墓的热闹劲，不禁感慨万千，呤道：
清明时节雨纷纷，孤魂野鬼幽咽声。
在生何曾见孝子，死后人人去扫坟。
扫完坟，小云就动身回学校了，早晨，姐姐称肉包了饺子，走时又让他带了几个到学校吃，他还带了不少菜，咸辣子炒肉和新笋，笋是姐姐前几天去山上扯来的，还不多。回家姐姐就炒好了菜，又给他拿了两百元钱，小云默默的接过了，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说：“跟复生哥的事，你可得坚持了，我就是不读书，你也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向天天不习惯弟弟和自己谈爱情，笑说：“你别操心，你就是努力读好自己的书就行了。其他的一切都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