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让小云在心中耿耿了一夜。
聚会很热闹,都是些年轻人,无非就是在饭店里吃一顿,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杯盘狼藉。然后去唱卡拉ok,大家都像疯了一般。
向良安打电话叫小云回去吃酒,说是少华考上了兵。恰逢星期六,小云回去了,那天正巧姐姐来了信,读着姐姐的信,忽然有了一种要哭的冲动。平平常常的话语,平平常常的问候,小云却从中看到了姐姐的苦难,看到了她对自己的关爱,鼻子酸酸的。终于有了姐姐的信息了,自己有了工作的好消息终于可以告诉她了。
成功叔已经病卧在床了,小云决定去看望一下,在前段时间,春花婶已经死了,听说是去捡金银花的时候,眼睛看不清摔了一跤,回来不久就死了,可能根本就没有给她治疗。大家都说。春花既然死了,成功大概也不会活得多久了。
成功家的门口,已经冷清得让人头皮发麻,推开门,听见成功叔微弱的声音问:“谁呀?”
“是我。”一股臭气涌进鼻子。小云皱了皱眉,问:“成功叔,你怎么样了?”
“是小云呀?你回来了?”成功喘息着:“我还能怎么样?等死呗。”
成功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子很脏,屋子潮湿而黑暗。他掀开被子让小云看,只见他光溜溜的睡在床上,身上起了许多的毒泡,小云知道这俗称火毒,成功说痒得难受。小云把提来的几斤肉和一袋香蕉放下,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说出口似乎都是虚伪,会化作嘲讽的毒箭射向自己。硬着头皮呆了一会便出来了,一天都心情灰暗,想着人生一辈子,最后不过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与少华同时考上兵的还有向阳,小云出来便碰上了社平,社平叫他过几天来喝酒,小云感叹现在的人爱做酒,但喝了良安的酒,就不好再拒绝社平,倒让人说势利眼。做酒那天,来的人果然很少,收的礼更少得可怜。良安做酒时,小车子停了一路,村子停不下,都停到马路上去了,准备的桌子不够,又临时加了8桌,收礼收了3万元。社平做酒时却剩了几桌,只收得2000多元的贺礼。偏生晚上还停电。原来村中已经欠了很多电费,早就要停电了,因为良安要做酒,供电站便推迟了几天。
村子的年轻人很愤怒,便都嚷,停了我们的电,叫他们都用不成。十多个人便一起走到后山,狗子用绳子栓了两个烂鞋,在手上划着圆,越划越快,忽然倏的一声,鞋子甩上了高压线,只听吧的一声,周围的村子都变成了一片漆黑。大家都兴奋的叫起来,有人便学了电视上的喊“ye”!
第二天晚上大家又相拥着去如法炮制,后来便想出了一个办法,用竹杆挂上一只破鞋,晚上挂上去,电就断了,早晨又去取下来,电站找不出原因,一直僵持了半个月,只得妥协,把村子的电接上了。
向阳却没有当成兵,说是全乡只有5个指标,不可能一个小小的向家村就去两个,所以只送去了少华。社平已经做了酒席,羞愧难当,只得把向阳送出去打工,这件事一时成为笑谈。
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八,天天回了家。寒假里小云百无聊赖,便盼着姐姐回来,其实他更盼着另一个回家,就是梅梅。姐姐回家的第二天,他和姐姐去地里干活,回家的路上碰到杨杨,姐姐问:“梅梅今年不回家过年?”这是小云心中想问的话,却从不敢开口,似乎害怕被人识破心中的想念,姐姐问了,心中急切的等待着答案,竟感到一种不安。杨杨说,本要回来的,可是听说没有买到火车票,不回来了。
姐姐应酬着与杨杨说话,小云心中却一阵失望,又骂自己这是怎么了?梅梅回来又怎么样?她未必会理自己,就是与自己说话,也不过是同村人的情谊,不看到她,心中只怕痛苦还少一些。明知道见了她只有使自己的伤口加深,却仍是盼着能再见她。就好像渴极了的喝毒酒,明知道那会要了自己的命,可是禁不住心中的渴望难耐,还是要喝下去。
明天姐姐要去看望英英,小云陪她去。在学校里小云曾经去看过一次,何姨好像对小云都仇恨了似的,英英已经不认识了他,畏惧的缩在奶奶的背后。
这次却没有能看到英英,门上是一把锁,等到天黑仍不见人,只得回来。天天失望得流泪,翻来覆去的说,大年三十了,他们到哪里去了呢?哪里去了呢?
回到家,兄妹准备过年的劲头也没有了,但天天仍督促了小云写对联贴对联,自己和妈妈做饭烧菜。到了晚上团年,天天脸上才有了笑容。
明天起来,外面一片光亮,原来竟下了一场大雪。小云忙拿了鞭炮到门外放,叫做开财门。村中不断的传出开财门的鞭炮声,却只显得更加寂静。吃了早饭,小云无事可做,便顺步出去踏雪寻梅。村后的路上停着一辆小车,已经厚厚的铺上了一层雪,小云想是谁的车呢?难道是何明来他姨家过年?那不可能,是良东叔的?他又换车了?
也并不理会,走到村后的山上,果然有几株梅花开得正艳,一株青松竟让夜来雪压得完全弯了下来,像一张弓,枝叶都沉在了地上。他想起陈毅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欲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俗话说宁折不弯,这青松可不是弯了么?现在社会,已经少有了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官员,殊缺了正气刚正的共产党员,社会风气如此坏法,难道竟连松树都人随事迁,入世随俗,江河日下,也学会了低头哈腰?
只有那几株梅花,同霜比美,与雪争艳,竟全无惧色。心中想起梅梅,想把她比梅花,而不愿把她想得这么美好。发着感慨,想起往昔在这里的流涟时光,心想,若还能和梅梅一起来这里赏雪那有多好啊。如果梅梅在这里,她一定会写出一首美丽的诗来。
正发呆着,见山下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走了上来,同时传来年轻女子清脆的笑声。小云看着,好像飘上一朵红云。走近了,小云才发现并不只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并排走着,那人一身白衣白裤,难怪看不见。忽然,小云胸口咚的一响,就好像被人重重的击了一锤,那女子竟是梅梅。
好一阵子脑中一片空白,良久,小云镇静下来,转身就想从后面走掉。梅梅已经上来,听到她喊:“小云,你也在这赏雪吗?”
小云只得回转身,未说话竟已经羞红了脸,梅梅已经上来,说:“你怎么啦?是太冷吗?看,脸都冻得通红了。”说完格格而笑。
小云觉得这是对他的讽刺,而她那毫不在意自己的笑更让他感到伤心。他为自己不能对她忘怀,不能表现出绅士风度而感到很是发窘。又为这美丽的笑脸不再属于自己而心碎不已。
他讪讪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你不会回家过年了呢。”
“昨天晚上十点多才到的,本来不想回了,买不到火车票,可是到底想家,就自己开车来了。”
小云想,原来那车子是他们的,心中更是一阵自惭形秽,偏不问那车子的事,那白衣男子已经上来,梅梅笑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小云,大学生,现在在三中当教师。这是刘宇,我男朋友。”
刘宇热情大方的伸出手来,说:“幸会,幸会,梅梅经常说起你。”小云只得伸出手来,心中一阵尴尬,心想梅梅跟你说起我什么?是不是嘲笑我的痴情?觉得我可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中伤痛,刘宇的挺有绅士风度的笑脸也似乎变成恶毒的利箭,一点一点的穿透着自己的心灵。竟禁不住恶毒的想,你得意什么?不过是我睡过的了。自己也不禁为自己的恶毒而羞耻。
说了几句话,便说:“我还要去拜年,我先回家了。”转身就走,头也不回。脚步虽然快速,心中却好像看到自己在电影中的慢镜头,感觉自己的步伐,漫长而壮烈,快速却又似永远定格。理想中梅梅会在背后久久的注视自己,可是心中知道,她根本就不会在乎自己的离去,明白她此时已经自顾自的和刘宇耳鬓斯磨,头并头肩并肩的在欣赏着雪景了。想起也曾经和她在这个地方相拥相抱,曾经在美丽的月夜与她在此了望蔚蓝的天空,而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个人不再属于自己,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泪水冰冰的,冷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