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谷江给了谷成两万元的事竟传出去了。
冬日的早晨,有些淡淡的太阳。谷成起得很早,他挑了几担粪到地里后,顾不得吃早饭,就踏着覆了一层薄薄白霜的枯草,到了集市上。天气很冷,谷成穿着两件五颜杂色的毛衣,最里面是一件没了衣领的秋衫,外面套着一件黄色的卡机布外套。他还是感到寒冷,他想自己真是老了,以前就是穿一件毛衣都不觉得冷,从去年以来,自己便总感觉力不从心,干活无力,怕冷,尤其是晚上,虽有老伴暖脚,却是越睡越冰。有时半夜起来烧水烫脚,就是烫得起了泡,一进被窝也照样没用。听说有种热水袋,灌了热水可保一夜不冷,放在脚边便和和暖暖。谷成早就想买一个了,他去问过,只要十多元钱,但他却舍不得买,现在他有钱买了,他还想买一件棉衣。
到了集市上,他有些饿了,买了两个包子吃了,虽然还没饱也算了。到店子里去问,售货员向他介绍一种毯子,叫电热毯,说是接上电可让被窝里一夜热乎乎的。这很让谷成心动,但他还是没敢舍得买,有个热水袋,有件毛衣,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何况这接电的玩意,心中还真没底,若是把电传到人身上来了怎么办呀?何况那得多费电!
买回了热水袋,当晚两口子便试用了,真是好,谷成好久没这么睡得香了,当晚竟还做了个好梦。棉衣买了两件,两口子一人一件,却一时还不敢穿,两口子关了门穿在身上,互相欣赏着,都甜蜜的笑了。
就快过年了。这一夜两口子正在吃饭,刘玉凤到家里来,两口子望望碗里的鸡,一时有些尴尬,刘玉凤瞅瞅碗里的菜,说:“生活不错呀。”
坐下说了会闲话,刘玉凤说:“今年年成不好,除了本钱就没有什么收入,明年买化肥的钱还没角落呢,更别说购置年货了,你儿子想在老房子旁边再砌两间房子,你孙子们回家也有地方住,一年大二年小的了,还挤在一起也不像话。”
谷成说:“那么大的房子还不够住的?又瞎折腾干什么?”
刘玉凤笑说:“这么多的人口,不过那么几间房子,锄头,箩筐等乱七乱八的就堆了好几间,小妹和二妹这么大了,还住在一间房子里,睡在一个铺上,她们也耐不得。”
“那就起吧,问我干什么?”谷成说。
“不是想和你商量吗?”刘玉凤笑道:“这不是没钱吗?想和你商量,先借几千块解解急,到是开春收成了就还你。”
谷成没说话,老伴先说:“玉凤呀,你这说的不是笑话吗?我跟你爸穷得这样,你也知道,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还做得动什么?自己吃都保不住,不是还要靠你们派吗?哪里来的钱借给你?别说几千,就是几十块,我跟你爹也没有哇。如果有,那还不都是你们的,还用借吗?难道我们还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没有?”刘玉凤忽然冷笑:“棉衣都买了两件,电热毯都用上了,还说没钱?”
五香吃了一惊:“没买电热毯,就买了个热水袋。”
谷成沉默良久,说:“这事你都知道了。好吧,那是你叔给我的钱。”
“你终于承认叔给你钱了?瞒得倒比铁桶还紧。”
“可是不多,也就几百块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还剩下百来块你若要,就拿去吧。”说着从内衣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盐用的塑料袋,抖抖索索的打开,拿出里面的一叠零票,递了过去。
刘玉凤不接,说:“打发叫化子呢!叔就给你几百块钱,谁信!哄三岁小孩子呢,这话你跟小玲说去,看她信不信。我也不是要你们的,只是暂时困难,先借用一下,一来盖两间房子,二来过了年你孙子就又开学了,这学费也还没有角落,将来有钱了还不还你们不成?就是我们还不起,你孙女毕业了,工作了,还不孝敬你们?人家的父母有钱谁不顾着儿女们?你们倒好,瞒着儿女自己享用,也太毒了些了,你看,你们这生活,鸡鸭鱼肉,我们就不说了,你们就连孙子孙女也瞒了?你们就吃得进?”
谷成说:“刘玉凤,这话你既然说得出口,那我就说了,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你们连汤可让我们两老见过一滴?不是我们要吃得毒,我们是现在自己有点就吃点,若吃完了时,饿死了冻死了,也未必有人来管一管。”
老伴一个劲的扯谷成衣袖,叫他别说了,刘玉凤气不过,转身就走,说:“我没见过这么毒的老人家,我看你们把钱留着买棺材吧,棺材又已经我们出钱买好了,难道还想带到泥里去?有吃有喝有穿的了,还不满意,现在有钱了,不用我们养老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把钱能不能带到泥里去,有本事死了自己跳到棺材里去,不要我们入殓!”骂骂咧咧的走了。
两老气得一夜睡不着,又担心又害怕。
除夕的前两天,下了一场雪,刘玉凤的话让老两口决定仍然像往常一样从简,可不能露富。两人称了有八九斤肉,买了一只鸡,一条鱼,磨了桌豆腐。虽说从简,比起往年来,却也是天上地下了。往年等着儿女派,没有几斤肉,还是些喉头猪脑之类。
今年老两口也不盼着儿女们送肉送米来,虽然想起来未免伤心,但今年总算能够过一个两口子快快乐乐的,不用仰儿女媳妇们鼻息的年了。
除夕这一天,谷成请回家的小云写了一副对联贴在门楣上,拿了一挂鞭炮噼噼啪啪的在门前放了,溅得雪白的地里一片红。两口子正准备吃饭,社玉和肖箩租车回来了。
去年社玉和肖箩搬到正阳城里去住了,社玉买了辆摩托车在出租,肖箩就在街上刷皮鞋。
“爸,妈,你们团年团这么早?我叫社玉快点,他总说不焦急,差点赶不上跟你们团年了。”
“快进,快进,这么冷的天,还远远的赶来干什么?”五香说着,激动得差点落下了泪水,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抱了孙子说:“都多少年一家人没在一起团年了呀。谷成,干脆多做几个菜,把老二一家也喊来。一家人一起团个年。”
肖箩忙说:“我去喊,社玉,你负责做菜,今年也让二老好好的休息休息。”
平素过年,稍好的时候,两兄弟多给派些肉派些钱,不好的时候,缸里的米都看得见底。多少年来,两口子就盼着能一家人一起团个年,谷成常常叹息:那昔日的热闹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想不到今年竟能实现这个梦想。刘玉凤两口子本来还有气,开始说不来,但转念一想,自己若不去,老不死的若把钱都给了老二呢?便忙给社平使了个眼色,收拾起怨气,欢欢喜喜的来了。
一家人团完年,社平两口子回家收拾、喂猪去了,社玉说:“爸妈,今年没有给你们带东西来了,我想着叫你两老留在家里过年,辛苦不说,也够凄冷的,所以我的意思,今年接你们两老到城里去过年算了。”
“这……”老两口不禁犹豫了。
媳妇笑道:“爸,妈,说来不孝,我们上城里后一直想接两老去住段时日,可些一来房子窄小,二来工作忙碌,加之社玉又总说,爸妈在农村习惯了,不会来的,我前些天对他说,今年人搬了新房子了,无论如何也要接爹妈来过年,他们纵然不习惯,也要来住一段,这可是我们的心。”
老两口还在犹豫。媳妇说:“我们以前只记得自己忙碌,对爹妈关照太少了,爹妈若是不肯去,想必还在怪我们,我现在就向两老道歉陪罪。”
五香不禁诚惶诚恐起来,说:“我和你爹哪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们有这份心情,我跟你爹就是饿饭也是高兴的,好,我们答应去了。”心想儿子媳妇还是孝顺的,先时实在是自己太小心眼了,只想着自己,却没想着儿女的难处。
坐在车上,社玉正要发动,社平从后面赶来,大叫:“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社玉说:“哥,今年我接父母到我那里去过年。平时我不在身边,多亏你的照顾了,今年我也尽点心,出点力。”
“不行。”社平说:“我平时尽的孝道太少了,我正想加倍补偿呢,你接了去,把我置于何地?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过年的把父母往出赶呢。我不成了不忠不孝的人?”
刘玉凤也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踏雪追来。说:“村子里的人已经对我产生误会了,社玉、肖箩,你们的好意我们知道了,但你们不能只顾自己尽孝道了就不管我们的名声。”
肖箩见刘玉凤就要到跟前,忙对社玉说:“快开车,待那泼妇来了,你就别想走得成了。”
社玉听了媳妇的点拨,忙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便在雪地里疾向前驶去,溅起一堆雪。
这时刘玉凤刚好追到,她猛的向前一扑,想抓住什么似的,却只挨到一点玻璃,向前猛跑几步,终于摔倒在雪地里,她忙爬起来,喊道:“社玉,肖箩,你两口子别说得好听,别打量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你们想独吞门儿也没有。我到时找你们算帐,你们是东郭先生怀里的蛇,你们是曹操接皇帝,心怀不轨。”
刘玉凤忽然哭了起来,又让肖箩捷足先登了,自己又失去了一个好机会。就好像永远的失去了一个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最爱的人似的。她真是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你看人家肖箩,多精明,自己真是实足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