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个难得的好天。
八点左右,高剑在几个儿童的指引下到了兰家的大门前。
关上已朽的大门,他望望有些萧条的院子,没等起步却响起“突突突……”的机鸣声。他微微愣了下,然后迎着机鸣声走去。
缓缓敲了两下门,趁着门未开的当口儿,他迅速打量一眼简陋的厨房,暗暗怀疑是不是找错了门?
机鸣声停止,然后门开了。
高剑惊愕地看着同样惊愕地看着他的人,禁不住一阵心酸。
一件花衫旧得已经看不清图案了,打了补丁的裤子高高地挽到了膝盖以上,赤着的小脚苍白地装在一双很旧的拖鞋里。头发散乱,面色青白,双眼浮肿,老天!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就是那个才华出众貌美如花让自己扔不下放不下愁肠百结的飘雪吗?
“高老师,您怎么来了?”轻轻地问着,那软弱的声波,既惊慌又融着隐约的尴尬。
入门就是客,不管你的家是多么的寒酸,多么的肮脏,你都不能将客人拒之门外。
高剑被请坐在缝纫机旁边的椅子上。
飘雪拿着上学穿的衣服匆匆出去。
高剑继续他心酸的打量。
一铺小炕,炕被上铺着洁净的床单,被中央堆着一大堆缝制好的帆布手套。挨着炕的缝纫机的机板上,放着一大叠没有缝制的手套。接着缝纫机的是一只棕色的柜子,柜子上面摞着一捆还未剪裁的帆布。北墙边立着一张能折叠的圆桌,桌子边摆着两把椅子。
看到这里,高剑忍不住一阵痛楚:一个十八岁少女的闺房绝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飘雪衣衫整齐地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水杯,她轻轻地说:“高老师,喝杯白水吧。”
高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指指手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飘雪捋着手套。“这……没几天。”想蒙混过关。
“没几天是几天?”紧追不舍。
“差不多一个月了。”有点慌,捋手套的手都显得有些笨拙。
“这是退学的原因之一吗?”
“这与退学无关。”
“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一句接着一句,还真咄咄逼人。
“高老师,我不退学了。”不能不改变主意,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很好!这是我此行的目地。咱还是说说手套,为什么要做?”语气温和,眼神严厉。
“别人求我帮忙,他们厂子搞承包,班产完不成就要扣工资。我们家欠人家的情,正好有台机器,不好不答应。我以为自己的成绩好,这点活儿不会有影响,可实践证明我错了,可是,活儿都干到这分上了,怎好意思失信与人呢?再说,我也不是白干,每副有百分之五的提层儿,所以,错也就错下来了。”说得自然流畅,似乎很合情理,可惜,她今天的听众可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她能顺利过关吗?
“真的是这样吗?”果然不为所动。
“这就是事实呀?”难道他听出什么破绽来了?不可能,他一定是在试探,可不能上当。想到这,她立刻装扮成一个捡到钱包的人,不辞辛苦地找到了失主,结果却被当成了贼,不仅没有得到该得的赞赏,还落下个偷名,于是,委屈和冤枉一起在她脸上荡漾开来。
“算了飘雪。在学习知识方面,你可以说是一点就透、冰雪聪明。可是,在计谋上你只属纯真,说得难听一点儿——是幼稚。你的故事编得很好,可以说无懈可击,假如把它写在本子上,没有人会不相信,可惜,你是说而非写,也许你说的时候只想到故事逻辑性跟合理性,而忘了你的表情了。”微笑,笑得十分笃定。“你的那双大眼睛泄了密,它不仅茫然,还跟不上拍儿,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你的这番话不是真实的,也就欠缺真实感和表情感了。我分析的对不对?”
飘雪无言以对,他说的对:说谎她不是幼稚,而是弱智。可是,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对母亲说谎,可每次都能顺利过关?难道母亲残的不仅仅是双腿,还有脑子吗?
“雪儿,雪儿……”一声声包含着痛苦的呼唤传了进来。
飘雪“嘣”地跳了起来,变颜变色地说:“对不起高老师!我得出去一下。”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高剑慢慢站了起来。
关上门,飘雪奔到母亲跟前,惶恐地说:“又疼了是不是?”立刻抬高母亲的上身,抓过一边的枕头塞进去,然后去倒水,拿药。
“刚睡着就给憋醒了,现在好多了。”兰母喘着粗气,眼睛跟着女儿。
“妈,快了,等这批活儿送去就有钱送您去医院了。”
兰母闭了下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是芳菲来了吗?”
“她不会来了,昨天让给我骂跑了。”
“为什么骂人家?她可没少帮忙啊。”
飘雪不解释,扶起母亲吃药。
药能治病也能止痛,有的药能治病却不止痛,有的药只能止痛却治不了病。
兰母已经病入膏肓,她吃的药既治不了病又止不了痛。飘雪却不懂这个理儿也不理那个茬儿,母亲一说疼她就给她吃药,潜意识里,她已经把那普通的药当成了灵丹妙药。
服侍母亲躺好,娘俩都是一额头的汗,飘雪边给母亲擦汗边说:“高老师来家访,我得过去了,免得他生疑跟过来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