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如炉,流沙似火,滚滚的黄沙几乎能将一切融化。
阿伊蛮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一团烈火正在燃烧,皮肤热得发烫,偏偏半滴汗水也流不出来,滚滚的热浪带起炽烈的沙子,烧烫着身体。头顶的烈日,从未曾像现在这样凶猛过,像一头焰魔一般大口大口地喷吐着熊熊火焰。眼前一片发白,分不清楚哪里是天空,哪里是沙子。
阿伊蛮眼睛一黑,几乎从马背上跌下来。座下的血狼马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骏,像是被抽干了血水一样,有气无力地向前移动。回头望去,其余的众人都与自己一般无二,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低垂着头,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一般。
阿伊蛮抿了抿干涸的嘴巴,伸手向腰间装着所剩无几酒水的皮袋摸了摸,微微一犹豫,又松开了手。眺目望着白花花的前方,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可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身后一片沉默,似乎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其他人也像他一般,此刻对这片充满死亡的大沙漠深恶痛绝,亦对堆满漫漫黄沙的前途满怀绝望。谁也无法回答阿伊蛮的问话,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条地狱般的旅程还有多远。
静,整片大沙漠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干热的天地间静得可怕,马蹄踢踏着沙子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篷”
一名星星帮弟子栽下了马背,与他同乘一骑的一名侍卫也被他带下马背。
侍卫在黄沙中扑跌几次后,费力地站了起来,他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似乎连咒骂几句的心情都欠奉。而星星帮弟子却顺着沙坡向下滚去,直至滚到一处凸起来的沙丘上,才止住身形。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紧闭着双眼仰头躺在沙丘上,如若不是急速起伏的胸膛,没有人会怀疑他就是一具死尸。
刑飞从马上翻身下来,在漫过脚腕的黄沙里踉跄几步,冲着沙丘上的弟子大声喊道:“哈布其,快站起来。”
见他没有动弹,刑飞踉跄向下走去,想要下去将他扶起来。然而,刑飞刚走了几步,便霍然顿住了脚步,瞳孔猛然收缩,惊骇欲绝地瞪着沙丘,似乎看到了鬼一般惊惧。其他人这时也注意到,一只寸许大小的火红蚂蚁从沙堆里面钻出来,爬上哈布其的身体,哈布其却一点也没有发觉。
“火蚁?哈布其,快起来。”刑飞忽然大叫起来。
他话音刚落,哈布其如同被电到一般,尖叫一声自地上猛然弹起,很快又重新跌回了沙丘上。他的皮肤渐渐变得通红,像一块被烧红的铁,惨叫声从他嘴里迸出,让众人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这时,哈布其身下的黄沙似流水一般开始浮动,渐渐涌出大股的鲜血,或者是岩浆,将他浸没。只有沙坡上的众人才知道,那并不是鲜血,更不是岩浆,而是成千上万的火蚁,疯狂地从沙子里钻出来,爬上阿布答的身体,将他慢慢吞噬。
凄惨的呼叫声一直都在响,直破云霄,响彻天地,直到那片沙丘再次恢复了平静。柔软的沙子静静地铺落,洁净安详,似乎在告诉众人,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
阿伊蛮忽然开始伏在马背上干呕,几乎连肝肠都要吐出来一般。其他人并不比他好过,有的人几乎骇得掉下了马背。一匹受惊的血狼马嘶叫一声,向一边奔踏出去。背上的侍卫还来不及安抚它,只觉得身体一矮,像是掉进了坑里一般。
不等他明白,远处的侍卫惊声喝道:“快逃,是流沙。”
马上的侍卫一惊,再也顾不得身下的坐骑,双腿用力一跺,自马背上飞身而起,向前横掠出几米远,才踉跄地扑倒在黄沙中。回头望去,那匹血狼马四条腿已经齐根没入了黄沙之中,兀自在拼命嘶叫挣扎,然而徒劳的反搏加快了死亡的步伐,无情的黄沙一寸一寸将它吞没,直至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望着爱驹身陷沙河,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爱莫能助,侍卫不禁伏在黄沙中痛哭出声。
望了望伏在沙地上的侍卫,又看了看跪坐在另一边的刑飞,阿伊蛮脸色苍白,声音却异常平静地道:“我们离开这儿。”
刑飞麻木地从黄沙中站起来,一脸茫然地说道:“是我害了大家,我们本不该来这里。”
阿伊蛮看了他一眼,又眺目前方,淡淡地说道:“你没有害谁,来这里的大家的意思。这种死法虽然有些残忍,但总比死在西狄人的枪下要好一些。”
再一次踏上漫漫路途,众人显得更加沉默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天刀营武士看了阿伊蛮一眼,忽然说道:“我们下马徒步走吧,要不然过不了多久,马儿都要命扑黄尘了。”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血狼马的虚弱,纷纷无言地翻下马背。
除刑飞之外,仅剩的三名执法堂弟子以及阿布答在内,双脚甫一着地,便不由自住地软从下去,黯然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原本还能勉强站立住的巴达努见状也一屁股坐下,绝望地说道:“骑着马都走不出去,现在更加没有可能了,我们都要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众人看了他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巴达莫也颓然坐下来,摇了摇手中的皮囊,沉声道:“酒水也所剩无几,要是我们再走不出去,只怕……唉!”长叹一声后,他没有再说下去。
哈鲁扭头望着伊天甫道:“萨满不是可以行云布雨吗?老伊也给咱来一场豪雨,让大伙痛快痛快。”
伊天甫无力地依在马身上,苦笑一声道:“我还想将大家都变出这个鬼地方呢,只可惜大爷我不是神仙,只能想想而已。”
看着无半点生机的众人,天刀营武士微微一犹豫,开口说道:“离此地十多里路程,便是死城,那里是流沙河唯一有水源的地方。”
“死城?”
其中有几人听后惊叫道。
看到阿伊蛮等人诧异的目光,天刀营武士解释道:“死城顾名思义,便是死亡之城,那里虽然有令人活命的水源,但是也有令人死亡的东西。如果说流沙河是北蛮最凶险的地方,那么死城就是流沙河最凶险的地方。那里……”
不等他说完,阿伊蛮已经摆手打断他道:“既然我们已经见识了北蛮最凶险的地方,又何妨再去见识一下流沙河最凶险的地方呢?本少爷倒想看看这个鬼地方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反正左右都是死,我们就再去死城博一博。”
此时无人有异议,不去是死,去了也是死,只不过去了说不定还有几分活命的希望,最起码那里有水。在沙漠里,水无异是最诱人的东西。
平时,十几里的路程,对于这些习惯马上驰骋的草原男儿来讲,只不过是一蹴而就那么简单的事情,但是此时众人却走得异常艰难。不仅要对抗滚滚的黄沙热浪和头顶的烈日,还有小心脚下随时会出没的流沙毒虫恶兽。所以,直到日偏西天,待众人都走得开始有些绝望了,死城阴暗的破墙才隐隐出现在天边。
如果以前有人对阿伊蛮说十几里路程这样遥远,阿伊蛮定然不会相信,现在他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没有比他更加了解这十几里该死路的程是怎么样的漫长遥远。
看到死城的影子,原本如死水般沉闷的众人又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未知的死亡。
看着脚下逐渐消退的黄沙,终于踏上了坚硬的地面,尽管只是荒凉的戈壁,但众人还是忍不住欢呼一阵,似乎一下子脱离了苦海。
死城的轮廓渐渐放大,最后完全出现在众人眼前,其规模之大,完全出于众人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