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权渐渐的变了,他不再每天回来,而我渐渐的等不到他的电话了。记得以前不管多晚,李权都会到我这里来。我常常在夜色里眺望,等待他骑着那辆白色的摩托从不远处驶来。那时候,我总觉得他那辆白色的摩托,就像是一条白色的鲸鱼,冲开夜的海,飞溅起了夜色里的浪花。那浪花,是我等待的欣喜。我每次只要遥遥的看到他的车灯,总会冲下走廊去迎接他。多少年后,我仍然会清楚的记得那一幕。这一幕,窝心又痛心。
但是自从我家里人支持他在政府买了个集资房之后,他就不大来我这里了。而且以前每天都会有无数个电话和短信问候我,但是现在常常是整体整体一个电话也等不到了。我记得那时候,每到黄昏的时候,我总是一遍遍的给他打电话,可是总也听不到他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回答一成不变:您拨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也有的时候,电话响过几声就被挂断了。绝望紧紧的攫住我的心,我总站在走廊上望,想起多年前读的一句诗:这是辽阔的海的相思,这是寂寞的秋的清愁。那样的黄昏里,我一遍遍的咀嚼着这清愁,看那落日黄昏,看那冬末光秃秃的树木,看那远峰,一个人就那样反复的闲荡在冬末的黄昏里。世界是那么寂静,我心是那么惆怅。
我不知道李权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快,既然没有打算回来我的身边,又何必有他舅舅的一番好意的规劝呢?有时候我也会去政府找他,可是总也找不着。问政府里几个认识的人,总是不知他的去向。李权像突然玩起了变脸的游戏,一会儿神秘莫测,不知所踪,一会儿主动跑来,却又笑逐颜开,温存体贴。而每当我问起他干什么去了,他总是说,“打牌啊,是男人,总得有点爱好。”我在他这阴晴不定的感情里,完全失去了安全感。
这段时间我身体很不好。身体的打击和心灵的忧郁伴随着我,压迫着我这未经世事的小东西。我觉得我的心开始在变,它不再乐观单纯,不再无忧无虑,不再是那一溪清泉,或者一轮明月。它终于开始步入生活了。而生活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挣扎却也徒劳。当然我还始料不及,有一天,生活会在我面前更加面目狰狞,而我的心,流血过后,心痂成石,有时候它宽厚如海,有时候却又锋利如刀。
我和李权终于吵架了,可起因竟是一条狗。
有一次李权兴冲冲的跑到我那边,“紫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难得李权这么好的兴致,“什么好东西?”我狠高兴也很诧异的跑了过去。
“狗肉。今天慰劳慰劳你。”
“哪来的?”
“自己家里的,绿色,卫生,放心食品。”李权一脸的得意和馋相。
“你家的?”我很震撼,居然狠心的把自己家里的狗给处理了?我很爱狗,我家里常年养着很多条。可是我们从来就不会自己去杀害它们。在我们家里,狗和人是一样的。我们彼此相亲相爱,我们互相关心着呢。狗给了我们多少乐趣,那些趣事,说起来,数不胜数。
“还记得我家里那条替我们家看池塘的大黑狗吗?有人要买,五十块钱。我们就处理了。这条是家门口拴着的那天黑瘦黑瘦的。太凶了,怕伤着人,一并处理了。”李权一脸春风荡漾,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他还有什么喜事。
我不太高兴道:“那条看池塘的黑狗也算在你们家里劳苦功高吧,你们家里几姊妹都有工作,好像也不靠那五十块钱过日子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呢?再说了,那黑瘦,不是你们老栓着它才这样吗?它也是生命,它也要自由啊。”
李权被我泼了冷水,脸沉了下来,“就你清高,你别吃啊。”
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是我好像没有耐心来哄他了,这些天,他的反复和冷漠,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让我没有哄他的心思了。
我甚至有些痛快的不依不饶道:“你们家里人太功利了,太漠视感情和对生命的尊重。你这狗肉,我不会吃的。”
李权听我那么一说,生气的把正在清洗的狗肉往案板上一甩,“不吃就不吃,谁稀罕你吃。”拉起东西,把门一甩,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无力的坐在地上,把头靠在桌脚上,觉得一把尖刀正捅进我的心脏,我感觉我就要终止呼吸了。
我闭上眼睛,不知坐了多久,打起精神站了起来。我决定去政府看看,他到底去做什么了。这么些天,虽然我总觉得缺乏安全感,但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这一瞬间,我意识到,他也许从来都不是打牌去了。他不是没有节制的人,他的志向,不会容许他这么放纵自己。
我一个人神志不清的,胡乱迈着步子,一脚轻一脚重的往政府走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看见李权正搂着个女孩子往他的新房子里走去。我尾随其后,跟了过去。
说起他的新住的集资房,还是我妈借了几万块钱给他。他就用我家的钱,把我们给他争取来的房子,作和别的女孩的爱巢吗?我血往上涌,忘了刚才和他吵的悲哀。
我轻轻的跟在后面,看他们关上了门进去了。我走到门边,却听不到里面任何的动静。我想直接开门进去,但我转念一想,还是先别打草惊蛇。而且事情如果果真已经很难看了,那也没有捉奸的必要了。何必给自己难堪呢?
我退了出来,回到医院,和吕花说起了这件事。我拜托吕花帮我去调查一下这件事和那个跟李权好的女孩。政府的人都认识我,我自己是调查不出任何结果的。而且之前我每天去找李权,总也找不到,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人都在替他打马虎眼。
吕花向来很热心,而且一开始她就不太同意我和李权好。她总是以过来人身份极力推荐胖子,可是我那时不忍负李权,只好和胖子淡淡相交。胖子很了解似的,从来只是默默关心我,正月过后,我和李权的继续交往,让胖子悄然隐退。最近据说胖子也找了女朋友了。
吕花不负所望的极力为我打听,自然不几天就有了很明确的结果。这女孩子是他们县委书记的女儿,新年不久,他们就好上了。这些时间,李权常常和她在一起。据说他们感情升温很快,已经同居了。而且帅气又机灵的李权,也得到了老人家的信任和欢心。看来,李权的前途是一片大好了。
“好吧,当初我劝你你不听,我跟你讲,穷人家里的男孩子是不能找的,这是过来人总结的经验。”
“为什么?这和穷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正因为穷,吃过了苦头,看多了世态炎凉,所以更功利更现实。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有时候人对名利的追逐,并不仅仅是因为名利本身,而是因为自尊。’这是有道理的。更何况那个李权,他可以见了你就离开他以前的女朋友,他怎么就不能见了别人就离开你呢?何况那是他往上爬的阶梯。有了她的帮助,他从此就可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了。”
吕花的话很有道理,我其实早就预感到了。只是人不负我,我不愿意负人而已。但我还是很心痛,李权居然还是这样做了。让我更心疼的是,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而李权,那么聪明那么巧妙的不着痕迹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真是用心良苦,智慧过人啊。而我,居然用我父母的钱,为他们筑好爱巢给他们发展的空间和机会。难怪李权对谢文就一言以蔽之“愚蠢”,我知道,这也是李权将来要得意洋洋的给另一个女孩子总结我时说的话,那是对我们这一年的感情的最终定义。
之后很多年,我都有些怨恨李权。我知道他也许确实爱过我,也争取过,但是,正如“寂寞”后来对我说的,“男人的理性是可怕的。”也许因为男人生来就热衷于名利的追逐吧。而功名和感情,自古以来就是矛盾的。感情要么是名利的工具,要么是名利的碍脚石,其结果当然是弃之如敝履。
我觉得可怕的可能还不止是男人的理性,似乎还有男人的本性吧。朝秦暮楚,喜新厌旧,几个男人真愿意和一个女人天长地久,生生世世呢?留情容易守情难。
我给李权打电话:“李权,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祝福你们。请你把我父母借你的钱还给我好吗?”
李权冷冷的说了句:“现在没有。”就挂断了。我知道这是事实,他确实是拿不出来,而且他大概也需要那新房子来和他的新女友恩爱缠绵,以达成他顺利成为县委书记的乘龙快婿的目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事实和我父母交代,我开始考虑我自己的出路问题。我知道,李权家里人反对我,李权离开我,无非就是因为我是个小医生,但我相信,有一天,我也会出人头地的。
接下来的时光暗无天日。我常常窝在吕花那里,和她反反复复絮絮叨叨的说李权,说他的好,说他的负心,一边说一遍流泪。而吕花,总是静静的听着,仿佛这一切,都不足为奇。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故事,多古老啊,破旧的悲情,有什么激动的必要呢?而我,在吕花的冷静里,还是会不停的追问吕花:“你说,既然他都已经和别人好了,为什么不直接和我提分手?”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是男人的智慧所在,聪明的男人总会让女人来提分手,这样他就不必承担任何道义和经济上的责任了。我确实如李权所言――“愚蠢”。我对男人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