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越来越沉闷,天空黑压压的,风渐渐凉了,吹在人身上却依旧粘腻。仓吟清用手按着胸口重重喘了几下,侧头对隶祀和凌琰笑一笑以示抱歉。
隶祀想说些什么,不想远方传来几声闷雷,沉沉的声音让人更加压抑了。
“这个天气啊,连雷雨都不肯利索地下呢。”仓吟清抱怨了一句,“二哥从前还挺喜欢这样的天气的,很奇怪吧。”
――落雨嘞,打夜嘞,蝙蝠老鼠开会嘞。
这是明州孩子都会的一句童谣。南方夏日的傍晚多雷雨,看见远处飘来乌云,孩子们就一边唱着童谣一边打打闹闹地往家里跑。贪玩的孩子总会在下雨前的最后一刻跑进家门,因为他们总舍不得低旋在身边的蜻蜓燕子,偶尔还有几只蝙蝠,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
冯氏是明州人,仓吟很小的时候就从母亲那里学到了这句童谣。仓吟没有玩伴,平日里能做的事情也很少,生活的空间就只有那个小院。看到的花花草草永远只有那么几种,幼年的游戏仅仅只有冯氏和奶娘教他的几样。
慢慢地,他喜欢上了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托着下巴一看就是一下午。也喜欢在雷雨落下前眯着眼睛看天空,乌云一点点聚集起来,天就这么黑了,院子里会有蜻蜓和燕子。他曾经抓住过一只蜻蜓,它被他捏住了脚,翅膀不停地扇动着。蜻蜓的样子让仓吟心中一震,手一松,蜻蜓飞走了。雨点砸下来的时候,仓吟抱着冯氏撒娇,说怎么就开始下了呢,把蜻蜓都吓跑了。
这是他曾经没有烦恼,也没有自由的童年。
后来,他拉着大哥跟他一起看蚂蚁一起唱童谣一起翻花绳。冯氏在一旁笑着摇头,吟要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呀。仓吟政揉着弟弟的头发,有大哥在永远不长大也没关系。仓吟抱着大哥冲母亲扮了个鬼脸,一脸的天真烂漫。
那些快乐单纯的时光,随着冯氏的去世消失了。仓吟政经常浑身是伤,他紧紧抱着弟弟说有大哥在不用害怕大哥会一直在的,仓吟踮起脚尖吻吻大哥受伤裂开的唇角,说我知道大哥会一直陪着我。如今,连仓吟政都离开了,这个小院,只留下压抑。
“这些都是后来二哥告诉我的。他很少说那么多话,但在大哥去后的半个月里,他说了很多往事。”
那一晚,仓吟清在窗外站了很久,等回过神的时候,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很痛。屋内的仓吟还是之前一般的姿势,傻傻地望着床,连仓吟清走了进来都没有察觉。仓吟清想出声说点什么,但在看见仓吟的表情后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仓吟是笑着的,很淡很淡,就如同以前给仓吟政讲故事的时候一样,眼里的柔情溢了出来,浮上唇角。他就这么看着床上,仿佛那人还躺在那里,听完他说的故事就会大笑起来。
这般不加掩饰的眼神让仓吟清难受得几乎大哭出声,他再也站不住了,身子斜靠着门板划落下去。他逼迫自己忍住,不发出一点声响。
如果可以,即便只是多出一眨眼的工夫,他也希望他的二哥能在这场梦境里多待一会。
他们就这样坐了整整一夜……
之后的半个月,仓吟说了很多。讲大哥以前的小心翼翼,只希望怕生的自己能够不怕他;讲大哥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一句一句教他背诗词;讲冯氏教他们念了很多童谣,大哥一开始发不准明州方言的音,被他笑了很久;讲他们一起翻花绳,他翻不出耍赖,大哥笑着让他;讲他夜里做噩梦又哭又闹,大哥总在一旁抱着他哄着他;讲他在雷雨之前和大哥一块看蜻蜓……
讲完那些之后,仓吟的话少了许多,到后来干脆不说话了。无论仓吟清跟他讲些什么他都不再开口。平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那间小屋里写信。纸张越叠越高,写的人却越来越消瘦。
仓吟清回忆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的和大哥一样,最后瘦到皮包骨头……”
在仓吟政死后三年,同样的栀子花开的季节,仓吟也离开了。仓吟清听到李氏女儿的话后几乎是飞奔着去了后院,草席、家丁,不用问就知道仓吟会被抬去哪里。这个被人遗忘的仓家二少爷,长着异于常人的绿眼睛,被当作妖孽,真正是这个家族不可告人的丑事。
有些破旧的小院,常年没有翻新的被褥,梅雨天特有的霉味,桌上简单放置的笔墨纸砚。仓吟清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只去感受栀子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