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谁也没有说话。柯台长一脸茫然,张着嘴巴,看着琳达。邵丹冲着大个子记者摇手,示意他不要再拍照。
“李书记用不着这么快就做检讨。但是,我要告诉大家,这样做也太夸张、太浪费、太过份了!我们共产党人不兴这一套,因为它是花架子、表面文章,只能掩饰矛盾,粉饰太平!”
“哎哎,尙书记,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李甜涨红着脸,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
在场的人,除了张三柱之外,最年长的就数李甜了,因此一些人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怪怪的,一时想笑,却都不敢出声。李甜当然知道自己此时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但是一时又没有办法能够摆脱这种窘境,一向坚信“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他只得这样硬着头皮认错。
“你们知道现在网络舆论的厉害吗?”琳达左手提着手包,抬起右手把额头上的一丝头发往脑后捋了一下。“我告诉你们两个案例。江苏的一个县委书记,从北京开完全国党代会回去,县里组织一帮人,还有武警,到火车站搞了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安徽的一个县委书记,甚至搞了一个有全县公安、武警参加的阅兵式!你们知道搞这些东东的影响吗?上级领导会怎么想?群众又会怎么看?它对改进民生、维护稳定有什么好处吗?虽说我们淀西县已经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但是我们还不富裕啊,不能随意铺张浪费。另外,它还有搞个人崇拜的嫌疑!这些事,我们为什么要授人以柄呢?我可不想犯这样的错误,你们也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
听罢琳达的一番话,在场的人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邵丹回过头去,跟站在身后的刘先擢耳语了一下,刘先擢又会意地跟张三柱交换了一下眼神,张三柱的头点得更凶了。这样的案例都曾见诸于报端,他们理应知道其不良影响和后果。紧接着,大家又噤声不语,陷入一阵沉寂之中,纷纷把狐疑的眼光重新投向李甜,似乎李甜是个给县委书记有意设套的阴谋家,然而他的阴谋却被书记及时地识破了。在众人咄咄逼人的眼光下,李甜不敢直视任何人,俨然变成了一个猥琐龌龊之辈,比平时又矮小了许多。
“哎哎,都怪我平时上网少,学习不够,跟不上形式,因而考虑不周,还请尙书记海量。但我虚心接受,坚决改正,保证今后再也不干这样的错事傻事!”李甜有口难辩,只好委曲求全,虽然竭力保持冷静,低着头一个劲地说着违心话,但是他的声音用颤抖背叛了他。
“好了好了,我不再多说了,希望大家都长个记性。再说下去,一定会有人说我不识抬举,不通人情,不给面子。如果我不说出来,又会有人说我好这口儿,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嗨,做人难啊,做领导更难!”
“柯台长,你们听清楚尙书记的意思了吗?”邵丹对柯筱圆和摄影记者说,“关于天时峪镇乐队演奏的新闻,就不要报了,永远不报!”
“是,听清楚了!”进来后一直张口结舌的柯筱圆,现在终于回过味来了,连忙回答。
淀西县电视台是县委机关喉舌,直属于县委宣传部,但常常接受县委常委会的直接领导,因此有人笑称台里的领导上面有两个婆婆。自从三年前开播以来,由于在全县铺设了具有垄断性质的有线电视网,电视台已经成为县里最有影响力的媒体,每天晚上八点整的十五分钟“淀西新闻”有着一定的收视率。尽管紧跟领导,及时准确地报道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人的言行,尤其是书记、县长在会议上的讲话和在群众中的公开活动,是电视台报道工作的重中之重,但是如果领导有明确指示,什么重点报道,什么不该报道,电视台无论理解与否,都必须坚决照办。柯筱圆是记者出身,在担任电视台台长之前是县委机关报《淀西日报》副总编辑。多年的新闻从业经验使她学会了同时伺候多个“婆婆”的本领。既然两位领导都当面下了指示,一向胆小谨慎、惟命是从的柯筱圆岂敢违抗?
这时,透过高音喇叭,门外大厅里似乎在宣读着开会注意事项,意味着会议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杜传与琳达对视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手腕,暗示她注意一下时间,同时指了指隔壁礼堂。
“不仅不报道,还要把录像、照片统统给删除了!凡事都要讲政治,讲影响。你们宣传部门要以此为例,举一反三,不给这样的新闻任何机会,”琳达又强调了一句。
“我们一定照办,坚决照办!”柯筱圆又朝着琳达点了点头,用笔在采访本上急匆匆地做记录。
“邵部长,”琳达招手,要邵丹走近点儿,“不仅电视台,还有县里所有的媒体,包括报社、广播电台,都不得报道今天乐队的事儿。哦,对了,除了本县媒体,今天有没有上级媒体来人呀?”
“我看没有,都是本县的。尙书记尽管放心,我一会儿给他们都打个招呼,谁也不准报道这件事儿,谁出了事儿就追究谁的责任。不仅电视台,所有媒体有关今天这里的报道都得由我把关,”邵丹满脸严肃地说。
报社记者翟思敏站在柯筱圆的后面,一面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面不住地点头。
李甜心里嘀咕着:交给翟记者的那首诗肯定得给枪毙了!不过,这样也好,就不用去跟翟记者要回那个稿子了,也省得死乞白咧地去求人家发表了。还好,上面的署名幸亏是蔡春兰,而不是自己,丢人的是那个小丫头。
琳达看了看腕表,对李甜说:“李书记,我们该进去开会了吧?”
“哎,是,是,他们点名完了吧?”说着,李甜就开脚往会客室里头走去,突然发现走反了方向,又赶紧折身回来,向着通往大厅的门口匆忙走过去。
邵丹看着李甜的狼狈相,又看了琳达一眼,忍俊不住地扑哧笑了一声。李甜没有笑,而是轻轻摇了摇头。琳达虽然也看见了刚才的情形,然而她却没有笑,也没有摇头,开始向礼堂走去,一副不怒自威的端正神情,令人肃然起敬。
其实,在邵丹的心里,却有着另外一种想法。她对琳达的做派实在是不敢苟同。她嘴里不敢说,心里认为,一个领导不应该当众指责部下,何况人家是这里的一方之长,不仅让人难堪得下不了台,更会损害自己的形象。即使是部下有许多不是,领导者也应该宽容大度,不该对大家颐指气使,彰显自己的权力和霸气。更何况,你自己对刚才的欢迎场面,不是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嘛,怎么可以如此喜乐无常、瞬息万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