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里最后一团碳火熄灭了,睡在火盆边的赵九江冻醒了,他听见窗子外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等出了徐州地界,我们就往终南上走,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最熟悉,我们可以跟他们玩游击战,他们一定奈何不了我们的。”
赵九江听出说话的正是马琳,他正在和王榛榛商量逃走的路线,王榛榛似乎高兴过度忘了里边屋里还躺着一个俘虏,信口说起了大道理,只听她说:‘真不知道你这一年是怎么躲过他们的?眼下我们只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们才不容易找到我们!躲在人多的地方其实要比躲在终南山更安全,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知道,终南山也有人多的地方嘛!我们也可以在山下的镇子里过普通人的日子呀!”
“那好吧,你喜欢,我就跟你去!”
“我们现在就上岸吧!你的丫头怎么办?是杀了还是放了?”
“你说呢?”
“我说是杀了好,就怕你不喜欢。”
“哎!知道我不喜欢你还要问什么。”
“那就扔到水里吧,不远处有个荒岛,把他们四个都扔下水,他们会自己游到荒岛上,我们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赶回去报信了。”
接着赵九江就听见“咚咚咚咚”的四声水响,他爬到窗子边果然看见水有两个丫头在呼救,然后她们就被两个救下她们的吉祥和顾老板带着远去了。赵九江连忙想躲,马琳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看见他手里亮煌煌的匕首,赵九江急火攻心,哇的吐了口血昏死过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四周黑糊糊的,伸手不见五指,赵九江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继而又感觉到自己还没死,还是躺在船上,而那船还在水中央随着波浪剧烈的颠簸着。舱外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汩汩波动的水声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撑持船务,也没有停靠陆地,更没有一丝光明让他看见陆地,他着急了,他知道自己被马琳抛弃了。此刻他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哆嗦,嗓子眼里的每一寸喉管都在作痛,火烧火燎地干疼加剧了他内心的恐惧,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下生病只会意味着离死亡更接近了一步。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得先填饱肚子!”他挣扎着爬下床,在黑暗中摸索食物。
他在外间一个雕着花纹的圆桌子上找到了吃的东西,闻着香味他知道是桂花糕和油炸芝麻面团丸子,吃完了两盘点心他又摸到了一篮糖果,吃饱他才想起来这些东西都是丫头们给王榛榛游湖时置办的点心,那些丫头和撑船伙计想必都已经上了荒岛了,自己没被马琳结果了真是命大的!此刻也不知他们俩去哪里了?他想起了终南山,他意识到自己该回去把这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主人。他慌忙爬出舱到处寻找木桨舵橹之类的东西,什么也没找到,他犯难了:这让怎么回家呢?
黎明时,他发现自己的前方驶来一艘船,他欣喜若狂,裹着被子在甲板上连跳带蹦地挥手喊救命,等船驶近一看来的人赫然是李潇,他吓得跌坐在地上,幸而李潇无意刁难他只问了问船上其他人的下落就扔下他走了,临去前掀开被子看了看他的下身随手将被子扔到了水里。赵九江气得咳出了一口血痰指着他背影唾口大骂。李潇哈哈大笑说:‘你还想杀我!告诉你吧傻瓜,现在有很多人在找你,你主子也正在到处找你,你这副模样要是给他看见,他只会嫌你丢了他的脸面。我要是你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这辈子也不要见人了!‘
他的话虽然充满了恶毒的嘲笑却也点醒了赵九江,想到主人一生傲慢自负杀人如麻,如果知道自己辱了他的体面必然会亲手杀了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远处又驶来几只船,赵九江不敢再呼救,慌忙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床毛毯裹在身上然后爬进了漆黑的床底下。
这张床本是顾老板专门给雇工住宿的地方,上下两层,能睡下三四个彪形大汉,床板下面还有一层是个柜子,里面放着凉席棉絮鞋帽之类的杂物,除了这张床和一张放着茶户的桌子,房间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所以赵九江躲进柜子以后陆续进来的几拨人都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其中有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兄弟,有他的主人,也有他的仇人,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王晨。
看见他,赵九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发觉王晨进来了以后就坐在了床上没有再出去过。
他想干什么?他在干什么?头顶上传来的每一个声音都让赵九江恐慌不已,
过了一会,王晨好象从床垫子里找出了几样东西扔在了地上,赵九江看清楚是一个墨盒、一只毛笔和一叠涂过墨画的宣纸,接着一张美人图也被他揭出来扔在了地上,透过洞口赵九江认出那幅画上的人正是王榛榛,旁边还写了一首情诗,上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峨冠朱紫满回廊。但坐堂前赏歌舞,笑把人间比天堂。
今昔飘零豪门子,竹笠蓑衣替狐裘。风雪连江望故人,迢遥一水如天河!‘
落款处没有署名,写了一行小字:‘年腊月三十除夕子夜时,余飘零异乡独隐孤舟忽闻江岸人家爆竹喧天有感而书此诗于画上。‘
读完画上诗句,他情不自禁对马琳萌生了怜悯愧疚,原来这是他住过的地方,王晨是冲着他来的。
接着不妙的事情发生了,王晨似乎不想让别人看见这幅画,竟然把画纸点了火扔进了火盆里,风一吹,那燃烧的画纸恰好飘在了赵九江的脸上,赵九江吓得急忙将着火的画纸扑灭扔出床洞外。
里面有人,里面是谁呢?王晨闪过一个念头问:‘三郎,是你在里面吗?‘此刻赵九江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发软,一口鲜血喷出床洞外,溅到炭盆里扑腾起的碳灰有被风送回来钻进了他的鼻孔里,他连打了两个喷嚏,从火辣辣的嗓子眼里迸发的咳嗽更猛烈了。
看见从床底蹦出的一长串黑色血点,王晨说:“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是不是那个人将你打伤的?”
“然后他一定会把我当作马琳拖出来的,然后我就会被他杀死然后扔进湖里喂鱼!‘赵九江恐惧的想象着自己悲惨的命运,等待着他来捉自己。不料王晨忽然转过身走出了房间。赵九江长嘘了一口气,又过了一阵子,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汩汩的流水声,那水声是从门口传来的,不一会水就哗啦哗啦从门口涌了进来,赵九江急忙爬出床底跑出门,见船舱地板被踩塌了一大片,湖水从无数个裂开的断木缝隙中溢出来漫了一地,正愈漫愈高,愈涨愈快,而敞开的大门外还残留着王晨远去的背影,他正划着一叶小舟离去。
“他想淹死我!不,他是想害死已经受重伤的马琳!”
赵九江醒悟过来追出去指着他背影破口大骂:‘你这个无耻的伪君子!‘
王晨回头见一个裹着棉毯满脸碳灰的男子正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叫骂,略微轻笑了一声,将橹划得更快了。
船在下沉,赵九江不敢耽搁,拼命把棉絮毛毯塞进断木缝隙暂时堵住了一点湖水,然后又把船上所以能用的东西搬来压住裂缝,翻动
水很快漫到桌面,他拼命踩着窗户爬上舱顶,在舱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竹筏子,竹筏子上面放着一套蓑衣斗笠,竹筏子下面压着许多桨橹锚舵,旁边还放着一根碗口粗的长竹竿子。
原来马琳留给他的逃生之路是在舱顶上!
他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也跟王晨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徐州城乃江淮重镇,九省通衢,水陆发达,交通便利,这样的地形对于躲在暗处处心积虑想要逃亡的马琳而言实在是再有利不过了,追踪他们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只要能在当天晚上顺利的找到另一艘可搭乘的客船就能逃到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所以就在赵九江飘荡于云龙湖心的这个夜晚,整个徐州城的混混、乞丐以及他们的带头、龙头、团头、丐头都接到了同一个人的指令而陷入了忙乱中,他们就象一大群长了千只复眼的苍蝇狂舞了一天一夜,他们无孔不入,几乎盘查到了每一个船夫、渔人,但是很遗憾那个被找的人却象一片化成了灰的树叶,被风一吹就再也找不到了。
李潇急得几乎要疯了,一开始他认定是区青云绑架了他患了重病的师姐,带着王晨给他的所有班底人手冲进清水镇的云龙客栈跟区青云要人,区青云正为赵九江被李潇打落水继而离奇失踪的事伤神,忽见他带着一帮人马气势凶凶地来要人,当即跳了起来跟他大干了一场,两个人火拼到要紧处,王晨和区镇海赶来方止了纷争。他们俩对峙多年,知道各自实力想若一时还分不出高下,相互忌惮着对质弄清一分原委,三人不约而同疑心到了马琳身上,独有李潇不知真相还以为王榛榛在迁怒自己夺了她的父亲甩开自己离家出走了。
次日,王晨在湖面上遇着他,见他还在为女儿走失的事辛苦奔走便劝慰说:“找不到她,一定是她在躲着我们,不愿见我们!你用不着急成这样!”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不着急,可是她人病得路都走不稳就这么走了,我能不着急吗?”
“怎么她病了吗?什么时候病的?你怎么不早说呢?”
“她的病早在牢里就积下了,回来的那天晚上才发作,只是师父忙着应付他们,我不敢说罢了!”
“是这样她一定受了很多苦!哎”王晨想到了被自己沉入湖底的“马琳”,对女儿的内疚感复又增加了五分,说:“她一定走不远,还在哪个地方养病。”
“都找遍了,还没她的消息,师父,她会不会又落到区家人手里了?万一撞上他们,我们怎么救她呢?”
“这个你放心好了,他们要抓她那天就不会放了她,”王晨说:“经过那天的事,他们不会再难为她了,即使捉了她也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