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发现街对面坪地周围那几条原本空无一人的小街道里面,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一大帮黑糊糊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挡在了从街道通往广场展销会的每条路的交叉口,不让人通过。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对着坪地指指点点,说着什么。
而在他们前方的展销会上,那些片刻前还在各自忙碌的商贩们居然也聚集在了一起,满脸警惕之色,交头接耳间,目光不断瞟向街道口那帮人。
广场另一头,一个颇为惹人注目的大光头正带着几个流子模样的年轻人快步穿过展销会,走向两帮人之间的空地。
在大光头的后面不远处,我隐约间好像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刚准备仔细看看,那边却响起一阵骚动。
原来,站在街道里的那帮人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看上去颇为面善的年轻人,这个人正是唐五计划中交代过的朋友——小胖。唐五说,他一出现,我们就过去,开始办事。
小胖对着人群说了几句什么后,人群在他的带领下,大吵大闹离开了交叉口,走向了广场中心的展销会。
两帮黑压压的人群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亲眼目睹两大帮人如此庞大的规模与气势,绝对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我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你们准备一下,差不多了!”秦三的声音突然在沉寂的车厢里面响了起来,我头发几乎都立了起来,回头一看才发现,身边的兄弟们也全是一副被惊吓到的样子,一个个飞快地抬起了原本低垂沉思的脑袋看向了秦三。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掩盖不住的慌乱与紧张。
秦三半侧着身子坐在位置上,扭头看着我们,就像是看着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一般似笑非笑,审视片刻后,他终于大笑了起来,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随着笑声不断在我的眼前晃动,晃得我脑袋有些发晕。
“你们是不是看着人多,有些怕啊?哈哈。不要紧,你们实在是怕得很。我就和后头车里的真真他们去办。我事先也做了两手准备的。”说到这里,秦三稍微顿了一顿,将声音提高了一点,说,“搞不搞得好?莫霸蛮(方言,勉强)啦!五哥交代我的这点小事,你们万一还帮我搞砸哒,那就真是害到我了啊!”
“算了吧,秦三,哪来这么多话?搞不好,到时候,你要五哥找我。”北条不耐烦地说。
“好,小胖那边开始了,去吧!”
哗的一声响起,车门被北条一把拉开,新鲜空气涌入了闭塞憋闷的车厢,冷汗瞬间就渗出掌心。
我大吸了一口气,右手同一时刻紧紧握住了用一张旧报纸遮裹住的砍刀。
那一刻,我看见了报纸上的一大一小两排大字:“祸之将至,蝼蚁尚且偷生。汛期马上到来,我市防洪大堤出现大批蚂蚁迁徙。”
人不如蚁,天意弄人,竟至如斯。
下车之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希望可以确定一下片刻前那个熟悉的身影到底是谁。可是那个地方却已是空空如也,身影早就消失无踪。
“姚义杰,快!”身后的鸭子猛地推了我一下,微微一顿,弯下腰,右脚迈出。啪的一声,地面特有的结实坚硬触感清晰传来。
被报纸完全遮住的右手上冒出一层层冷汗,浸得刀柄又湿又滑,手背上的皮肤因为用力太大而扯得有些紧绷,颇不舒服。
纵然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我却好像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随着小跑向前的步伐一起,扑通扑通地在耳边响个不停。
皮铁明和北条两人跑在最前面,夏冬就在我的身边,而何勇与鸭子则在我身后一步左右。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是紧绷着面颊,奔向前面越来越近的那两大帮人。
人们的面目与声音愈发清晰,我们终于跑到了位于街道交叉口的人群背后。紧靠在一起的人们如同铜墙铁壁般挡在了我们前方。
“麻烦,借过,借过!”
“借下光啊。”
最前面的铁明和北条边说边想要伸出左手拨开人群,当先开路,但是却毫无效果,招来的只是人们的白眼与呵斥。我也伸出手想要扒拉开自己身前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那位妇女却身体猛地一扭,凶狠瞟了我一眼,庞大的身躯坚定地阻挡了我的去路。
我确实有些束手无策了。
“妈了个逼的!外地佬是不是想死啊!啊,搞死这些外地佬!”随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巨大声音响起,夏冬从我的右边擦身而过,嘴里滔滔不绝地骂着,非常粗鲁地伸出手,一把扯开了挡在我面前的肥胖妇女。
周围的人们纷纷回过头来,看着夏冬与我,也许是意识到这个正在推自己、手中还拿着不明物体的年轻人不好惹;也许是因为夏冬对抢夺饭碗的外地人的大声辱骂,让这些满腹牢骚的个体户们意识到,这些年轻人是站在自己一边;也许是每张脸上来者不善的神情让他们明白,这些是可以替他们找外地佬们出气的人。
总之,变化出现了。
人们纷纷向着两边避开,用一种混合了期盼、兴奋、渴求的复杂眼神看着我们兄弟几人,仿佛故意说给我们听一般,嘴里不断附和着。
“就是,这些外地佬真可恨!”
“他妈的,还让不让我们吃饭哒?”
“在哪里做不好,偏要到我们这里抢生意。本来就只有卵子大个龙港,还抢个什么鬼啊?混账!”
“是的,打死他们!他妈的个逼!”
听着周围的群情激奋,我颇为惊讶地看了夏冬一眼,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位平日里少言寡语、阴柔礼貌、最不显眼的兄弟,也许并不完全是如我一直所见的那样简单平凡。至少,现在他所表露出来的机智,就远远不是我所能企及。
这个时候,我已经一点都不怕了。
原因有两个。首先,在这一路走来的过程中,看着人们那种企盼讨好的眼神,听着他们附和的言语、愤怒的咒骂,已经让我的心态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我居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而这种感觉也让依旧年少的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具有了捍卫家乡的正义性。
正义感让我不再心亏。心不亏的时候,做事的胆子总会大些。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在悟空的手底下死过一回,除了让我学会了思考,学会了不再相信任何人之外,也让我明白了一点:活着,只是因为还没死。人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了。所以,那天的我成为了这次事件中第一个出刀的人!
当时的我已经走到了人群的最前端,对面的人离我的身体大概只有两三尺的距离。我看见对面一个光头伸开双手死死拦住了身后几个一脸凶悍、有些蠢蠢欲动的年轻人;光头的对面,站的正是一马当先领头带人走来的小胖。
也许是我们兄弟的快速逼近引起了光头的警觉,可当时的形势却也让他顾不上搭理我们了。他满脸焦急地瞟了我一眼之后,擦了把汗,非常礼貌客气地对着我左手边的小胖说:“小胖,只是做个生意,只要几天就走的,你何必搞成这个样子?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了!”
“呵呵,不好意思啊!吴哥,这个事还真不是我做主要搞的!你也看到了,展销会一开,你和你的老板是赚了钱,这些人怎么办呢?我们又怎么办呢?你而今是拿起媳妇陪远客,分不清里外啊,呵呵。”
小胖子一脸忠厚的样子,笑起来脸两边的肥肉都堆成了一团,还抖动不已。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意味深长。
他的一番话出口之后,不但光头的脸色变了,就连身后的那些商贩们也异常激奋,大声喧哗起来。
我的发根立了起来,已经完全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冲突一触即发。
“小胖,我绝对没得其他的意思的,就是一个生意而已。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带人走,我等下马上上门去找李杰解释,要不要得?这么多人,万一事搞大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