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吴哥,你开玩笑啊!你而今做这么大的生意,还怕事大?越大越发财唦。再说了,都是些做生意的人,又不是打流的。今天来是讨碗饭吃,说到哪里都不怕没理。能有什么事?”
“就是,妈的,我们不吃饭啊?滚出龙港!”
“生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做法。做不赢怨不得别人!”
本地音合着非常有特色的广东普通话同一时间响起。两边商贩争执声越发大了起来。光头手足飞舞,安抚着人们的情绪。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了下来之后,他对着胖子道:“小胖,这个样子,你说怎么处理?我听你的,李杰是什么意思?你发句话。”
四周安静了下来,小胖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很简单,你这个展销会换个地方,到城南啊,到其他的地方都要得。但是这里,有人做生意哒,别个也要吃饭!”
“我们为什么要换?”
“坚决不换!”
“政府都批了的,别理他!”
展览会的商贩们激动了起来。
“小胖,当给我个面子,你先放我过了今天再说,莫做这么绝,好不好?”
“吴哥,你也是老大哥哒。你的脑壳里想的是什么东西?给你个面子?呵呵,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换作是别个,你以为会是现在这么客气?你被人摆上砧板当年猪了,你都还不晓得?”
“小胖,今天放我一马。摊子都摆起来哒。我等下就去找李杰,要不要得?”
小胖慢慢地将两只手插入了裤兜中,嘴巴紧紧闭了起来,不再言语。
在小胖的沉默中,两边的人群也开始渐渐安静。大概有一分钟的样子,小胖依旧浑然不顾和尚期盼的眼神,不言不语,悠然自得。
看着小胖的样子,和尚的脸越来越红,最后几乎涨成了青紫色。终于他再次开口了,这次,他的语调不再像刚才那样客气礼貌,盯着小胖,一字一句说道:“小胖,我和你大哥认得这么多年,也算是你半个前辈,你而今是不是要做这么绝?”
小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却还是没有做声。在他的沉默当中,和尚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于,和尚两颊的咬合肌微微一鼓,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指着小胖说:“是不是不给我面子,硬是要端老子的饭碗,挡老子的财路?”
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双手插兜、站得稳如泰山的小胖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跳了起来,双手抽出衣兜,一把拍开和尚伸向自己的手指,指着对面的人,犹如泼妇般大吼:“给你面子!你是老几?操!这里有你的财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绝学:立如松,动如风!我立马被这样的绝学所震惊,想笑却又没笑的瞬间,看见光头眼里的凶狠疯狂地喷发了出来。同一时间,一个大喊声响起:“大哥,怕个卵,李杰牛逼一些?”
伴随着喊叫声,光头右边的一个年轻人,抬起一脚狠狠踢向了小胖。距离太近,事情又太快,小胖反应不过来,想躲也躲不掉。
但是,那一腿还是没有踢到他。
因为,我一直握着刀柄的右手,已经从遮挡的旧报纸里面抽离而出,笔直一刀划过我与那位年轻人之间的空隙,狠狠撩向了他踢向小胖的那条腿。
刀落下去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发现,大光头几乎是震惊恐惧到有些不敢相信地傻傻望着我。在他的注视下,我大喊了一声:“外地佬打人了!”
巨大的喧哗声如同春雷般在我身后的人群里爆炸开来……
那天,无论是起早摸黑摆摊子只为了供养小孩读书的妈妈,还是为了替老婆治病而千里迢迢赶到我们市做生意的丈夫,这些往日可能连鸡都不敢杀、平凡而善良的人们,在我与对方年轻人最初的一腿和一刀之后,已经变得嗜血、残忍、疯狂。两边的人群就如同两股对冲的黑色潮水般融在了一起,仅仅只是一刹那的时间,龙港变成了人间炼狱。
所幸的是,除了事先早有准备的我们兄弟之外,没有人带刀;而我们在办事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唐五的再三叮咛:“动手之后,莫砍做生意的,千万看准了,砍不得!专门给老子搞那些本地的流子,往死里搞!不管是哪个!只要一看是打流的,搞了马上就走!”
所以,最初事态还是发生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我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也是第一个身陷重围的人。那一刀砍在了年轻人的腿上,血光飞溅。
半秒前还惊吓过度、傻傻地盯着我的和尚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的刀还没有完全抽离,他就猛地一手扯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扯得偏向了他那一方。
这时,和尚那边一个中等个子、烫着当时很流行的大卷发的年轻人,冲向了我身后几个刚刚抽出刀来的兄弟。当时冲在最前端的是何勇与皮铁明,他们的刀甚至还没有完全举起,这个人就已经赶到了面前。
借着冲过来的力量和巨大的爆发力,那个大卷发对着离他最近的皮铁明猛力一顶,就将皮铁明撞翻在了人群中。同时,他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抵在了何勇的胸膛上,大吼着往后猛推。
他一个人不仅仅挡住了五个人的前路,居然还力大无穷地将后面同样毫无防备的其他几人推得跌跌撞撞、人仰马翻。
而此时,身处风暴正中心的我,手上的刀在人群中根本就无法施展开来。只得被和尚那边的人边打边扯,看着身边的何勇被挤得越来越远。
大卷发用左手飞快地抓住了何勇拿刀的右手,右手对着何勇的脸上挥拳连续猛击了过来。猝不及防的何勇根本就还不了手,身后的兄弟又被他自己和后面还在不断往前拥上的人流夹得动弹不得。如果再这样被打下去,只要那个人拿住了刀,不但情况可能改变,而且我也势必再难脱身,必死无疑。
血案就发生在这一刻。
从小天生天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夏冬,因为营养不良个子又矮又瘦,这是谁都晓得的事情。一直以来,很多人都看不起他,甚至还欺负他。从这天之后,没有人敢了。因为他证明了,身材小不代表打架不行。
在夏冬出手的那一刻,我刚好被几只脚一起踏翻在地上,我用尽全身力气正准备爬起来。透过面前无数条大腿和腰部晃动的缝隙,我看见了一个震撼之极的场景:夏冬就像一只老鼠般,在何勇的背后一弯腰,一低头,就从鸭子、铁明两人身边的空隙之间滑了过去,下一秒的动作,因为旁人身体所挡,我没有看清。
再下一秒,我发现,正专心致志打着何勇的大卷发突然把自己的动作停顿了下来。然后,一把亮晃晃的尖刀出现在了离我三四尺远处的地方,刀尖一片血红,带起缕缕鲜红黏稠的血丝飘落在地,就在尖刀旁边稍微偏上的位置,一双手飞快地捂住了腰部。
伴随着“啊!”的一声巨大惨叫,大卷发缓缓倒向了旁边一个人的身上。当大卷发的脸部刚好滑落在他所依靠的人的腰部的时候,一只瘦小的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
刀光再次闪起。
我感到一直在我背后踩踏的几只脚突然停止了他们的动作,所有的压力消失全无。我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扭头看去。
前方很近的距离,夏冬瘦弱却因用力而青筋毕露的右手握着一把刀,刀尖稳稳当当地扎在了位于自己胸膛前方,正缓缓倒向地面的大卷发脸部正中央。
面部有骨头,刀尖根本就无法进去很深,造成的伤势也远远要小于腰间那一下的危害。
但是,没有谁不为这个惨绝人寰、血腥诡异的场景而感到心惊胆寒、魂魄俱裂。
四周的打斗叫骂声越来越烈,以夏冬、何勇、伤者三人为中心的小范围内,却突然之间恍如另一个世界,变得鸦雀无声、静如死水。
人们宛如石化,眼睁睁看着夏冬抽出了刀,看着他再次如同老鼠一般地在人缝间穿行,又看着他不断地挥刀,前进,挥刀,前进。
所有人,无论敌我,都忘记了对打,忘记了反抗,忘记了利益,忘记了恩仇,像是看到了死神降临,依靠着本能涟漪般向四面八方飞快地躲避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