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爷爷对那古墓特别关心。他自言自语道:
“咋回事,那门怎么宽些了?”
婆婆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没有啊!”
“不对,是不对,有问题!”爷爷有些紧张。我们一起,轻脚轻手地走了过去。爷爷牵着我,我又拉着婆婆。
爷爷的手粗糙硬实,被本姓人斗争时他用这手爬街,每逢赶集,他都要从上街,爬到下街。血糊糊的手掌,跟泥土混杂在一起,凝聚成黑色的硬结,十个手指的血印和膝盖处磨烂的裤子里渗出的血迹,如一只黑红色的自来水画笔,从街的这端一直画到街的那端。本姓人,便如一群群球迷,从街的这头哄追到街的那头,他们胜利的、高吭的、加油催促声,响彻云霄。
没有人愿意落后,爷爷两旁,举着的鞭子和高昂的拳脚,如筛豆子一样落在他的身上。他们一边高呼“打倒外姓人”,一边簇拥着,相互间也有踩伤了脚,挂痛了肩,挤坏了裤腰带的,但没有人愿意退出。他们强烈的愤恨,如一股泥石流,冲向了我的爷爷。爷爷在这石流中,时而被冲翻,时而被踩踏,时而被悬挂在本姓人早已准备好的扁担跟锄把搭成的临时支架上。
每次爬街回来,爸爸都弄了最好的草药,小心翼翼的给他洗去血迹和紫黑色的泥土。
“儿子,都是我们不好,把你们请到我们家,还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就遇上这么场斗争,这日子怎么过啊!你们本来就不是外姓人,也要遭此劫难,你离开我们吧!也许会有好运气。”
“这还是人吗!好日子,一起过,坏日子就逃开。爸!你别说了,天不会永远不亮。”
“这样吧,下次,你们都来斗争我,反正是斗,多几个,少几个,都无所谓了。死就死吧,兴许,他们放了你们,也是我的造化了。”爷爷几乎泣不成声。爸爸便也泪如雨下,没有言语,只是不停的在爷爷的手掌和脚膝间,来回的上药、捆扎。
“你们至少要离我远点,免得看了伤心,也免得让本姓人起疑心,说你们跟我们没有划清界限。”
爷爷的话,如想寻死的人被刺刀杀进了心脏。爸爸不知是感激还是痛苦,他战抖的头颅,晃出满眼的泪水,滴落在爷爷伤痛的手脚上,浸渣得爷爷,咬着牙齿,裂着嘴,哧哧的喊痛。
今夜,爷爷血肉凝聚的茧手,牵着我,向那古墓的石门走去。近了,爷爷异常的紧张,他做了一个手势,叫我们别动。我跟婆婆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爷爷独自一人靠近了石门。他侧耳细听了很久,显然没有声音,他轻咳了一声,吐了点点口水,站在门边,自言自语:“是怎么回事呢,今天我放了一个小石子在门口,居然变了方向。”
“可能,是小孩子,玩吧!”婆婆轻声补充道。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这儿。”爷爷还在那里东张西望,他弯着腰,还在查看什么。
那几只小鸡也跟着来到了我们背后,它们还在仔细的觅食,小脑袋不断的扬起,不断的低下,这儿的食物,比屋后要丰富得多,它们平时似乎跟人一样也很少来这里。我想,这墓同样会给它们带来恐惧和不安,爸爸就曾追赶一只黄鼠狼到此墓穴。
“确实有问题。”爷爷肯定地说,“今下午,门口结的蜘蛛网,被弄了一个大洞。肯定有人进去过。”
我们都走进了,只见那悬垂的残留的蛛网,在斜射的月光下,丝丝晶莹透亮。一个嘴巴大小的蜘蛛,还在石门的上方,伸伸魔爪样的脚,怪形的嘴巴一砸一砸的,样子挺吓人。
我们一家是不大信鬼的。爸爸说,鬼都是死人变的,很轻,他没有多大力气,活人倒下去就能把他压死。他还说,鬼只找干坏事的人。开始,我不信,后来看见那些本姓人都怕鬼,特别是他们的孩子更怕。于是就信了。爸爸说,只要不干很坏的事,鬼都不来找你。坏事干多了,鬼就钻进心里,不出来了。一直把他的血吸干。
我高兴了,但也担心:要是鬼给搞错了,不是也要钻到好人心里。有时,走到坟边不免也心惊胆寒的。惟恐鬼,把问题给颠倒了。但听爸爸后来说,鬼不会出错的,永远都不会。我问妈,妈也这样说,还说,她们结婚前,天天晚上都要出去狩猎,经常在坟地,墓穴露宿,从没遇上鬼。
于是又放下心来,胆子也壮了些。
然而今晚,却不同。突然听见,里面咿咿唔唔的,又有人飞跑样的声音。只几步,便停住了。
爷爷吓得退了一步,婆婆轻轻的,抱起了我。向后退了两步。五只小鸡,都昂起了头,东瞅瞅西看看,站在原地不动了。我身上凉浸浸的,鼓起了鸡皮疙瘩。爷爷和婆婆,都相互张望着,寂静无声。只有我们的呼吸,和地里叶子浮动的声音,在耳边惊恐地萦绕。雪亮的月光,投下我们三个清凉的影子,在禾苗叶上,浮曳着,沉淀到呆傻的小鸡背上,流进冰凉的泥土。
“有些凉了。”婆婆说。
爷爷转过身,又看了看那个石门。“嗖,嗖嗖”里面突然又响起了飞箭一样的声音。“唧唧唧…..”随即响了几声就停住了。
我们快速的转身,往回走了,五只小鸡也扑棱楞地,回走了。
突然,一个黑影从背后飞过来,消失在屋后的檐下。
我们都呆傻了。
婆婆爷爷站在地里,如两具白骨。摇晃了两下,就晕倒了。我惊愕未定,张开的嘴,合不弄来。全身冰凉,颤栗不止,两腿发软,站不起来。
爷爷颤抖着告诉我:“古坟里,有宝贝!那是你的?”
突然,一个黑影从背后掩盖下来!
莫非有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