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真真叫人意想不到，思树固然知道终将分道扬镳，，但想不到严五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突然提出这件事来。
的确，这个人背后总有着看不透的黑暗，不仅仅是和非人的妖邪外道纠缠不清，大概还是个狂妄的反贼，但是他究竟是救命恩人，这一点，终究是不会变的。
“为什么？”思树禁不住冲口质问道，至少在最后，她想要听到一个理由。
严五听她语音有异，不禁微微一怔，抬眼看时，见这女子此时的情态更是奇怪，大不合以往默默低头的印象。
但是现下他胸中只有这突然出现的变故，也无暇再多想什么别的。
“在下有些事务缠身，一时不能前进，因此请司马姑娘先行一步。沿着大路向前二个时辰，便有市集。”
话应该说明确了，可是她却全不应声，仍旧抬着脸，凝望着他；于是严五就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明日午时在下还没到，便请姑娘自便。”
听道这句话，她才好像猛然醒来一样，重行低下头去。
两个人沿着阶梯走下来，回到了庭中系马之处。
思树站在火把底下，看着严五忙碌。他已经先把她那匹马解下来，缰绳也交过了手，现在正在他自己那匹简直和主人全不般配的小马旁边忙碌。他摘下铁弓，在腰间佩上一大袋长箭，然后取出一件掩心小甲，最后甚至将那把令人心慌的巨斧也提到了手上——自从突出围城之后，这还是思树第一次看到他准备使用这武器。
她想要开口，但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开口。
这时候出了一件奇怪的事，忽然思树发现那小马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它的长脸流动，就好像知道这将是和主人的死别一般。
这情形一下子就触动了思树心中的某些东西，于是她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叫道：“我不走！”
牛马尚且有情，何况人。
“我不走!”
她看到严五停下了手中动作，转过身来，眉头皱起，准备要说什么话，就抢先重复了一遍，然后冲上前去系上马缰绳，顺手打了几个死结。
“还是走的好。”过了一小会，背后传来严五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喜怒——他一向没有喜怒。
思树重行转过身来面对严五，由于激动，她的手指都在微微战抖。
她的心脏咚咚跳动，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之气，完全压倒了畏惧之情，平时只自己私下想想的话语，现在也敢于说出来了。
可是思树究竟没有说出来，因为此时庭中突然刮起一股逆风，卷来游丝般的异声，就似是女子呜咽。
严五神色变动，侧耳仔细听了一会，便低头慢慢披上掩心，转手提起大斧，说道：“且在此稍候。”
话是这么说，但看到思树握着她自己的弓剑，紧紧跟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
二人重行上堂。现在听得清楚的了，确实是有人呜呜哭泣，就在后殿之中。
推开木门，转过粉墙，来到殿后庭院之后，就更加清晰了，嘤嘤荧荧缠绵回荡，让人听了之后，即觉得心酸，又觉得心惊。
于是严五就放平兵刃，提气说道：“堂下泣者，究是神仙还是鬼灵？何事如此伤心？严五已在此处，敢请现身！”
这番中气十足的话呼喝下传去，在墙瓦之间激荡回响，那女声便不再哭泣，就哽咽着答道;“有劳壮士动问，贱妾非鬼非神，不过是个将死的不祥之人而已。”说罢，又不禁径自呜咽起来。
数声过后，这女子又说道：“人之将死，其言必善，贱妾实在不忍见壮士也遭此难，还请快快离去吧。”
严五闻言，略微沉默了一会之后，便降低声调问道道：“究竟何事，你且说说。”
那女子听了，惊叫道：“可是神主就要到了，驾下乌将军所至之处，不会留下活人的。贱妾此番遭难是前命所定，无可搭救的，壮士无须……”
“在下有些事务，须在此停留一夜，与你无关。”
不等她把话说完，严五就用僵硬的言辞将之打断了，然后他自己也闭上了嘴，
三个人——严五，思树还有厢房当中那个女声都不说话，庭院里一时寂静异常，就连飘来的花香在这种空气里似乎也有些凝滞，气氛显得怪异而紧张。
过了一会，思树究竟还是忍耐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姑娘，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可不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胸口怦怦直跳，眼睛也直望着厢房，不敢去看严五的眼神；抢在别人前面说话，这就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事实证明，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那武士都是听之任之。他提着重斧站在庭院里，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那女声没想到院中还有另外的女子，不禁“呀”的轻叫一声，然后细语答道：“贱妾是这里无忧军人氏。自古以来，本地就有一个灵应元帅，很有神通，能护得一方水土太平，五谷丰登。只是每到秋末，便要向人间求妻，而乡人们便秘择美人嫁之。贱妾父母早已亡故，托身于叔家，而叔家姊妹众多，近来年成不好，生计着实艰辛，因此叔叔婶婶便不得不选择了这条路。”
她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贱妾本来不过陋拙蒲柳，然而却被看中，让叔叔婶婶换成了金银彩帛。今日本是谢芳访菊的节庆，依照旧例乡中姐妹一起出游，到这里饮宴。众人劝饮之下，不觉醉去，待得醒来时候，发觉已被锁在暗室之中，呼喊良久无人来应，方才知道亲人弃我……”
说而这里，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了。
严五一直听着她的叙述，这时便截头问道：“那乌将军是甚人？”|
“据闻是神灵军前先锋，最好杀生的。”
“他何时将到？”
“贱妾不知，想来……不过二更吧。”
听了这回答，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影子，重行沉默。
思树不知道他在沉思些什么，也不敢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