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严五抬起头来,吐出一口长气,又问道:“姑娘尊姓?”
“贱妾姓崔,名唤真真。”
那声音战抖着,八望着,却又不敢真的相信,正是一个身处绝境却又看到一线希望的孤独女子,这让思树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经历,于是她心中一酸,几乎又要掉下泪来。
而严五全无所感,只说道:“即如此,在此安待一夜,天明之后,送你还家。”
那女子闻声,顿时喜极而泣:“天幸遇得君子仁人!若得揪免,贱妾愿为洒扫之妇,终身伺候恩人!”
严五没有回答,实际上,他已经径自走出庭院,而思树也只好跟了出去。
两人重行回到灯火辉煌的厅堂之上,严五弯下腰去,再度抓起那块牌位,凝思许久。
然后他就好像突然发现了思树的存在,遂眉头一皱,说道:“司马姑娘,还是先行一步的好。”
“我不走。”思树抬起眼睛来对着他,几乎是很平静的回答道。
“武者必有德义,修习弓剑之人不决能遇事不理,小女子虽然不才,也曾蒙父兄授予弓剑,教习道理,因此愿意在此追随恩公。”
这是她刚刚才想出来的理由,却也并不能算牵强。这番一口气直说出来,心里居然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严五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顺手放下牌位,想要说些什么,却难以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才闷声说道:“今日在下并不是要救谁,全是为了自身之事。”
思树不禁一愣,她觉得这时候严五说的不象是假话,可是却总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但是总而言之,她今天是不会走开的。
“那我就更加不能离开,恩公救我之德,小女子粉身难报,既然得知恩公将要身处危难,怎可弃之自去!”
听了这话,严五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似是恼恨轻蔑,同时将手一挥,转身便向堂下栓马处大踏步走去,独独将思树撇在当地。自从迷雾当中相遇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对她这样过呢。
思树脸上燥热,然而却依然紧咬着嘴唇定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她虽然向来温婉有礼,然而胸膛当中流淌的究竟还是父兄高傲的热血,决心即已下定,那就绝无反复的道理。无论如何,城中的救命之德必须还报,而长久以来积储的重重疑团,也必须弄清了。
她不能欠反贼的情义,更不愿意再稀里糊涂的被人带来带去,不管怎样,今夜她一定要弄清头绪。
就算是这武士强行把她摁在马背上丢出去,她也是一定要偷偷的潜回来的!
也许严五真的有这种想法,可是就在他刚刚迈下台阶,走到树边,正要解开缰绳的时候,远处一阵号角突然响起,让他的动作瞬间僵硬。
那是一种低沉的齐鸣,就好像是自地下某个阴恻恻的地方奏响的一样,再加上突然扑到近前,吹得红烛欲灭难明的冷风,这顿时就让思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抖起来。
她不明白那号角声在宣告着什么,只知道它让自己怕得要死,如若不是那个高大的黑衣人重新走上堂来挡在面前,或者她就要痛苦,晕倒,在墙角卷缩,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丢人的事情来了。
“要走也是不成了!”她听道那男子气恼的低声叫道,于是在心惊之上,又不禁莫名其妙的心虚起来。
但是很快严五就转过身来,重上高堂,待他走到思树面前,已经完全是平日的样子:“如此,便要借重姑娘的弓剑了,严某这里先行谢过!”
他的语气当中或者还残留着一丝火气,然而动作态度却又变得客客气气,就好像初遇之时一般了。这种变化或者说回归让思树更是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怎样答话,只是傻愣愣的点了点头,心理则是稀里糊涂的一片,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第二阵号角响起,较之先前的低鸣,声音高了不少,近了许多,而且越来越近。在死寂的夜里,它就像带来灾难的骑者一般划空而来,而同时四下里隐隐的似乎有许多其他的声音在应合。
思树身上的战抖忍不住又加剧了,这怪异的号角声本来就已经够恐怖,更何况还有那许多潜隐伏没的异声:来自屠场的金属擦响,加害者的得意狂笑,还有被斩断的哭泣悲鸣……
“马上就要到了!”严五这句突然的话语将她自幻象中惊醒。
思树急忙稳住心神,循声凝目望去,只见他正掀开神像边的帷幕,四下仔细检视,神情态度均与平日无异,心中不由得更是惭愧,不过马上又安慰自己来,毕竟严五是善能翻江倒海的英雄豪杰,而她终究不过是一个女孩子罢了。
“他马上就要到了。”严五直起身来,重复了一句,然后抬高声调对思树说道:
“目下时刻急促,不及细讲……总而言之,马上姑娘要看到的,并不是这世间的人和事。”
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心里觉得颇有些莫名奇妙,明明就在数日之前,二人还曾在那横岭山中的非人间接受群妖的款待,最后甚至腾云驾雾,瞬息去到千里之外。这些都不是俗世间能有的事情,为何现在他还要如此郑重其事的强调呢?
更何况前日夜间,她已经听到了那些秘密。
思树想要开口说话,然而严五立刻用一个凌厉的手势制止了她。
然后他缓声说道:“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还是不知情最好。司马小姐,在下请问一句,你可信我么?”
在这种情势底下,她当然是只有茫然点头。
严五见她已然首肯,便接着说道:“如此,接下来的事情,便由在下应付,,小姐但请安坐此处,无论遇到何事,决不要开口,更不要起立,直到在下示意行动为止,不知可能做到么?”
思树的脑子里更加昏乱了,手心中尽是冷汗,但这时候其实也没有什么功夫再仔细思考,她只能选择相信严五,将一切交托与他。
“能做到。”她扬起脸来说道,声音虽微弱,但已然不再颤抖。
有那么一个短时间里面严五没有再出声,只是凝视着她,似乎要说些什么——至少她的感觉是如此。
但是最后他只是闷声说了一个“好”,跟着抽身走向殿前。
因为此时第三阵号角也已经吹响,而且就在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