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即兴表演（1）
春节前夕，清源县委、县政府团拜会在清源宾馆隆重举行。这也是一年一度的惯例，从时间、地点到县四大家领导、部局乡镇领导、社会各界与离退休干部代表等出席列席人员名单及其座席位次等等都是约定俗成、有章可循的。县委办、政府办是春节团拜会的承办机构，其工作人员也常常例行沾光和参加的。
符乾坤也在受邀之列。虽说他已被撤销县委常委及县委副书记职务并开除了党籍，但关系仍留在县委办，成为一个普通而又特殊的工作人员。符乾坤过去人缘不错，在圈子里结怨甚少，落井下石者自然也少。符乾坤身份沦落千丈，幸灾乐祸、冷眼冷遇在所难免，然而事过平息后，对落难中的符乾坤也有不少同情、关切的声音。符乾坤听到家人转告的这些讯息后，多多少少感到一种带有苦涩的欣慰。在暗自接受了每周一次大剂量的雄性激素注射治疗后，他的嗓音终于遏止住了尖声细气下去的势头，停留在了介乎男高音与女中音之间的状态，说起话来如同念诵戏剧韵文般的抑扬顿挫。与此同时，他的下巴等处也冒出了比先前还茂密得多的胡须，如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蓬蓬勃勃。这些胡须黄黄的、软软的，一根根弯弯曲曲窝窝囊囊一点儿也不舒展和挺拔，但他却敝帚自珍，倍加呵护，舍不得像过去那样用剃须刀一扫而光。胡须长得实在有碍观瞻了，也是精心修剪起码得留下半厘米长的胡茬儿。
符乾坤的心境似乎不再那么悲怆和绝望了。他终于开始走出屋子，告别了隐居生活的状态。早上，他偶尔会跟黎秀丽一道去农贸市场买菜，有时还会到清源宾馆看看转转，帮衬倩倩做些事情。但始终神情落寞，脸上少见了以往常常挂着的招牌式的笑容，爽朗的笑声只是残存在人们久远的记忆中了，走起路来更是欠缺了昔日那种气宇轩昂的精气神儿。回到家来，也懒得搭理那条乖巧活泼围着他裤腿直转直跳的吉娃娃狗了。符乾坤对易经八卦和求神拜佛这一套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不时要到远近的庙里烧烧高香布施些钱物什么的。家人也全都顺从着他，认为他自寻一些精神寄托也是件好事。符乾坤也就这么或凝神打坐或念念有词地鼓捣忙乎着。
那天倩倩和郑江一起回她父母家。正吃着饭时，符乾坤突然放下碗，一板一眼道：“现如今，生活就象被强奸，无法反抗就要学会享受；干工作就像做嫖客，你不行就让别人上；社会就像自慰，所有的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来解决哇！”倩倩觉得这通话很刺耳，不由蹙起了眉头，又下意识地望了郑江一眼。只见郑江沉默着，头也是似点非点的。符乾坤继续道：“啥是组织关心？组织关心就是在你遭遇飞来横祸时对你说：你要相信组织。在你落难落魄时对你说：你要正确对待，顾全大局；在你遇到急事难事时对你说：我们无能为力。哼哼，鬼话！我们宣扬的那些‘主旋律’说教净他妈些糊弄人的玩意儿！人在三十岁以前要是不信奉这些的话那是没信仰没追求胸无大志，三十岁以后要是还相信的话就纯粹是傻瓜蛋一个啦！我是参悟得太迟太迟啦！”符乾坤接下来的话类似禅语：“人生无常，玄机重重。回归自我，善存我心。唯有佛祖慈悲，宽大为怀哇！芸芸众生远离红尘，方能领悟到佛法的微言大义啊！”
郑江的嘴角撇了一下。倩倩能察觉到他内心里的不以为然。过去，父亲在外颐指气使，在家至高无上，自己也以有这样的父亲感到无比荣耀。比起那些草根阶层的同龄人来，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都是优裕的，也有形无形地增添了她不少的优越感。高考时她本来总分离本科线还差几分，父亲找关系花钱得以让她凭子虚乌有的“市级优秀学生干部”还有啥“体育特长”等加分项目硬是进了省内一所重点本科大学，学的还是当时新开设的热门专业酒店管理。大学毕业，同学们大多还在四处奔波为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工作焦头烂额时，她已是水到渠成地回到清源宾馆接上了父亲的班，很快地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前方的大路如同红地毯铺就，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随着宾馆的经营规模和档次不断发展，她也心安理得拥有着快速累积的财富和资本，以及随之而来的身份和地位的变化。她已经当上了县政协的常委，还是内定的下一届县工商联无党派副主席的不二人选哩！
这些都是父亲为她早就设计准备好的么？是，又不全是。在她看来，父亲只是为她进行了必要的铺垫，使她不必像那些“穷二代”的同学同代人一样经历就业、创业的百般曲折与艰辛，但她绝不是人们心目中那种自觉高人一等实际上身无长技、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拿着父辈家族的钱财炫富比贵扮酷甚至仗势欺人的“富二代”或“权二代”（两者常常也是合二为一的）。她所拥有的鲜花和掌声更多的来自于她自个儿的奋斗和努力。倩倩自信决断的气质胆魄和管理能力连郑江也自叹弗如。她身上所展现出来的独立性和开拓创新精神更是那些甘做或不得不做“啃老一族”的人们望尘莫及的！
未到而立之年就有如此作为，倩倩的自我感觉没法不良好。然而，父亲的出事却令她和家人颜面扫地。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挫和冲击，在外都抬不起头来。父女俩相对无言的时候居多。对父亲她是又怨又怜，内心的尊崇想留存也留存不住哇！她拉着郑江回家也是借着看望母亲的理由。老公对岳父大人也明显缺少了恭敬，见了面只是大大咧咧地“嗯”一声算是打招呼。
倩倩感到公公婆婆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公公就当她的面说过她父亲的事会对仕途正顺的郑江造成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她当时咬着嘴唇没有吭声，一回家就对郑江道：“听你爸的意思，是怕耽误你的大好前程，我可不想做这千古罪人！”
郑江苦笑了一下。其实，父亲私下的话更加直言不讳：说符乾坤不仅自取灭亡，还给包括他和郑江在内的直系旁系亲属抹了黑。他已是车到码头人到站还无所谓，对郑江和倩倩两个年轻人可就不一样了。在官场里，一个人的来龙去脉即你是谁的人至关重要，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你的前途命运，也关系着你的发展潜力与实力。若是这个“谁”是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你自可顺势而上，至少也可背靠着它好乘凉；然若这棵大树遭遇雷击火烧而倒地覆灭，无论你是其亲信（比如善于揣摩领导心思服务也无微不至的领导秘书司机或好事坏事都能一块儿干不必瞻前顾后的铁杆儿“兄弟”）还是亲属（包括子子孙孙七姑八舅当然也包括女婿儿媳等等等等），几乎所有盘根错节明里暗里的关系无疑都要受到殃及和波及。此时，三十六计走（即跑）为上策――如能跑得脱的话，否则烧死砸死你活该，哪个叫你不识时务自愿殉葬的？所以古人云“树倒猢狲散”不是没有道理的！
郑江知道父亲之意，只差没直接叫他和倩倩离婚了。他明确表示俩人情深意笃不想离婚，父亲说你要从长计议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让他认真考虑考虑。郑江决然道不需考虑我心意已定，她是她她老汉儿是她老汉儿就是不当官做平头百姓我也不离，要不然别人会说我郑江势利眼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父亲最后只得叹气作罢。那段时间郑江常跟程海平诉说他的烦恼，程海平听了他们父子交锋的过程后道：“当官先得做人，你做的对！你要是见利忘义的话，失去的不单是婚姻爱情，还会失去真诚相待的朋友的！众叛亲离、形影相吊，就是做上了高官又有啥意思？”
郑江知道倩倩是在试探他，搪塞道：“我爸也就是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
“咋不当真？”倩倩提高了声音：“你爸妈现在冷眉冷眼冷言冷语的，你当我是瞎子聋子呀？要不，你就来个金蝉脱壳吧！趁现在我们还没有孩子，大家都撇脱！”
郑江嬉皮笑脸道：“我又不是金蝉，脱个鬼壳儿！”
倩倩嘟哝着：“我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小女人。我怕啥，就是宾馆没了，我还可以上庙里当尼姑去哩！”
郑江反戈一击：“我对夫人可是死心塌地的啊，你舍得？再说哪个庙里能容得下你这样的女中豪杰？六根不净的还想当尼姑？哈哈，别逗了！”
“你才六根不净呢！”倩倩转嗔为笑：“你这家伙还算有良心，我没看走眼。我还以为我们做不成夫妻了哩！”
“哪个说的！”郑江猛地把倩倩压倒在床上，动起手脚来：“我们过去做现在做将来也做，马上就做！嘿嘿，还是六根不净的好啊!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