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尔纳抬眸看着他。阿周那所指的智能警备力量,是通过Grail强大的处理系统控制的一支武装部队,外形是以迪斯尼玩偶形象为主的异形机器人——这一点是为了防止所谓的恐怖谷效应和降低民众的心理压力,最终通过投票决定的。它们担当着城市的交通指挥、事故处理、案件排查、刑讯口供以至审判等一系列的职责。一般分布在每个路口的摄像头底下,平均每个街区就有三十个左右的机器人守备。但自从Grail发布了这个消息后,路面上便一片空空荡荡。
“Grail的判断不合常理,事情发生得也很突兀。”迦尔纳续道,“这件事实在是发生得太过难以理解了。我更倾向于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用减少人口的方式来获取人类存续的可能性,由谁来评判谁有活下去的资格呢?”
“被庇佑的时间太长了,人类忘记了自己存在兽性。”阿周那蔑然地吐出一口烟,望向窗户外黑暗笼罩下的城市,“生存是所有动物的第一本能。当被猎豹追逐时,来不及反应的动物只能选择死亡,这才是自然界的规律。”
“无论如何。我始终认为,在没有作出任何伤害他人的行为之前,没有人有权力评判独立生命体的价值。”迦尔纳凝眸道,“人类之所以能称之为人,必须有所坚持的底线。”
“你该庆幸的是,人类这种在温室里长大的动物,对于危机有着天然的滞后性反应。在大部分人觉醒引起恐慌之前,还是趁早尽情享受狂欢更符合逻辑。”阿周那捻熄了烟头,将最后一点光线隐匿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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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来临比所有人想象中更早。在取消了繁杂劳动的社会,时间像是沙漏里点滴流淌下的沙砾,只是枯燥地存在着,并不能指向任何应当做的事情。对于海滩上的石头来说,时间的延续更像是死亡的丧钟在耳边阵阵回荡,幸好的是它没有听力器官去仔细分辨。
作为一颗燧石,它因为有着特殊的功能而格外能昂首挺胸——虽然它的材质并不如何罕见,只是一般性的硅质岩石,但它能毫无负担地吹牛说,自己的祖先给自然界带来了最初的的火光。但它整日被浸淫在冰冷的海水里,让它总是不由地担心自己的这项功能会受到损伤。但也因为它屈居海滨一角,才能随着水流和风流的转动时时转动方向,时不时能看看不同角度的风景。
是的。“看看”。
虽然它没有感光功能,但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利用温度和潮湿度分辨面前的物体,久而久之甚至能模拟出对方的形状和颜色。但它这次遇到的对象似乎不太一般。它闻到了奇特的血腥气,像是腐烂了多天的死鱼一样令它感觉到阵阵恶心。它过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角度进行观察,最后发现这个一动不动倒伏在三英尺外的生物是个没有灵魂的人类。
没有灵魂的人类,这是石头惯用的语言。作为本就没有灵魂的物体中的一员,它们对于灵魂的气味格外敏感。而面前这个曾经的人类显然已经丧失了这项天赋的功能。简单来说,就是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石头观察了一会,感觉到了无趣。这个死人并没有什么美感,看年纪大概是个已经开始长皱纹的成年男性,就连苍蝇都吝啬于瞥去一眼的存在。它想趁着风向转变换个角度,但运气不怎么好,始终没有能借到强劲的风力。
不久后它感觉到了另外一种温度的靠近。它暗暗期盼着是来处理这个死人的人类——或者说是仿真人。它们一向效率极高而动作极快,但它敏锐地发现自己的愿望是要落空了。这是两个人的搏斗,最终有一个人倒下时飞溅出的血液将石头整个淋得湿透,浑身斑斑驳驳充满了最肮脏的气息。
从此以后,石头失明了。在那之前它恍惚第一次听到了所谓的“声音”,那是恐怖的尖叫声,将它整个震颤得缩了起来。
要是它有幸能被赋予公民的权力,它一定会在公审法庭上坚称,这是一场针对石头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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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行人是个钓鱼爱好者,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便是拎着他的鱼竿穿过海滩,来到崎岖石头突出的海滨垂下鱼线,接着静止不动等待鱼类上钩——虽然随着这几年环境的恶化,已经少有收获,但他也没有培养出额外的爱好。当他闻到这股臭味时,并没有像石头一样敏感,毕竟人类的嗅觉早已退化了数千年了。他只是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以为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偷偷溜出来,丢了些不能吃的肉类在野外。
当他看到这具一动不动的尸体时,他不由睁大眼睛后退了一步。他第一反应是拨打城市热线对Grail进行投诉——但不知为何,他的智能管家已经失灵好几个小时了。这个倒霉蛋八成是从高处摔下来把自己弄死的,他同情地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尸体的头颅,那个原本面朝下趴着的头颅突然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边,像是个泄了气的足球,半边露出鲜红的脑组织。
天啊!他终于看清尸体的头部和颈部之间是一道深深的断痕,粗糙的边缘大约是斧头或者什么工具的杰作。这是谋杀!他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双腿抖得像是触了电一样。谁会在这样的城市里犯罪,这里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命案了!他连滚带爬地往回爬去,只觉得耳边的海风声都像是凶手的脚步声,阴恻恻的笑声如影随形跟着他,他压根听不见正常的声音了。
“杀人了!!!!”这个已经变成疯子的男人在城市里狂奔。他带回来的消息像是流感一样在城市里乱窜,人们由最初的哄然大笑到将信将疑的好奇,最终围拢成一圈成群结队去海滩上观看现场。直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刺激了他们的视网膜,将他们变成了沙滩上的雕像。最终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嘶哑的高亢叫声——“去他妈的法律!现在做什么都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