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抛来得措手不及,对方紧紧盯着她,根本没有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弗朗西斯耸了耸肩,“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并不在我的记忆周期内。这类事情并不能带给人愉悦感,就算有过一两次,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阿周那抬手平托起了木板,正午时分的阳光从上方倾泻而下,像是流下了气化的黄金。原本隐隐约约的争吵声瞬间扩大到几乎能震碎耳膜的程度。弗朗西斯下意识地用手指堵住了耳朵——但阿周那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从防空洞里爬到了地面上,回头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要是有负罪心理,接下来的画面可能不会让你太好受。”他的手很凉也很有力,虎口有长久锻炼留下的粗糙老茧。当弗朗西斯顺利落到地面上时,他就轻快地收回了手,打开了应急通道的大门——显然这栋楼的电源也早已切断,电梯成了摆设。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建筑的三层,阿周那用力推开了落满尘土的玻璃窗,楼下的吵闹声已经高亢到了近乎尖叫的分贝。
而更令她惊诧的,是对面楼栋三层布置成一排对准人群的散弹枪。黑色的密密麻麻的枪口,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而残忍的光芒,底下求援者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咽喉已经被抵上了死神的镰刀,不住地拍打着大门祈求着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他们早已发现这拨武装力量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最多只是拿着枪口晃晃威胁他们而已——所以当有一名眼尖的瘦削女性发现并引起所有人注意时,他们对面前的威胁也丝毫没有退缩,反而发出了更为愤怒的抗议声。
“要是感觉不适,请尽管离开这里。”阿周那斜倚着墙——弗朗西斯发现这是一个巧妙地能避开所有枪口瞄准范围的位置,用窗户作了完美的遮挡物。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对面的二十多把散弹枪同时轰鸣爆发出了可怖的声音。她从没想过子弹离膛的声音会如此之大,甚至震动得耳膜在瞬间几乎被撕裂。交叉构成的火舌温柔地舔过地面,将所有的声音和生命统统震碎在了瞬间。
焦味混杂着血腥味直冲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弗朗西斯吐出一口气,垂下了头,但即使是匆匆一瞥,那血肉横飞红白遍地的炼狱般场景也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眼前,胃里猛地涌上来一股翻腾感,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以为你的方式会更温柔一点。”
“这可不是我的杰作。”阿周那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对面楼栋顶层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身影。弗朗西斯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还没看清人影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声。逆光需要眯着眼睛,她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样貌——那个浑身布满不祥纹路像是恶魔化身一样的男人,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倏然发出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
“收工了,这些猎物就留给你们了。”他的声音嘶哑而阴沉,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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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忽略她犯下的那些罪孽,她每天踏过的小路和看过的风景是那么轻快,就像是循着草根潜入森林的圣人一样。所有事物在她看来都是过去的残影,即使是上帝死了之类的事情也不用分心去照看。
这是她入住保育院的第三天,邻床是一个神经质的小女孩,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和玫瑰色的嘴唇,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经常出现的那种描述一样。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个女孩,发现她很恐惧听到水声——这是那些“幸运儿”留下的通病,他们的父母被海水淹没了,孩子就害怕水流的声音,再自然不过的推演。
但这个女孩的神经质显然超出了其他人,就连茶壶微微的晃荡都能让她惊惧到尖叫,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腿从被子底下蹬出来,声嘶力竭地发出号叫。
“妈妈,我能杀掉她吗?可以的吧。”她的手指像是安慰似的掠过女孩的脖颈,察觉到了指尖底下血管颤栗的美妙触觉。她歪着头,看着女孩乱转的眼珠和瑟瑟发抖的齿关,突然感觉到了无趣,在扼上去之前收了回来。她不再留意这个女孩,开始坐在床上有节奏地晃荡着小腿,边哼着歌儿边看着挂钟提示的时间。在女孩再次发出嚎叫之前,她总是能敏锐地发现预兆,及时地溜进花园里去独自散步。
保育院的大门是两扇铁制的栅栏,门外车水马龙行过形形色色的路人。他们有时想跟她攀谈,但总也没有成功过——她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色百合,踏进了房间的一隅。当夕阳的光线垂到书桌前形成阴影时,她等待的那个时刻终于降临了。
像是赶赴一场约会,她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穿上了平时叠放起来的斗篷。柔软的足底落在毛毯里,被裹挟得舒舒服服一点声音也漏不出来。灰色的篷摆轻轻飘在空中,滑出漂亮的圆弧。她像是派送圣诞礼物的老人,将藏在斗篷底下的信笺一封封地送出,并朝着Grail的监控眨了眨眼睛。
这可是妈妈送来的礼物呀,他们都会很高兴吧。但她也想拆拆看呢,毕竟她可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么像样的东西。
嗯,那就这么干吧。
她的脚步停在最后一个房间——她自己的房间里。熟睡的女孩终于不再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沉睡的样子像是一只绵羊。她的小手轻轻滑过女孩天鹅一般漂亮的脖颈,轻而易举割断了那个会发出难听声音的器官。最后一封信她揣在了兜里,足尖轻点床铺的边缘腾空而起,用锋利的刀刃轻轻滑开了气窗的缝隙,转眼间就像是回归故里的雾气一般消失在了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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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睡得并不安稳,严格来说是十分糟糕。不过他早已习惯如此了,在他为时不长的记忆里,自己的梦境都是支离破碎而光怪陆离的。来到这里也没有好转,他对于充满监控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好感。他还记得自己在边缘地区生活的记忆——Grail的触角还没有伸长到的蛮荒地区,被嘲讽地称之为SACRO的国度。那里的人们还从事着非常落后的手工业,就连一双皮鞋的制造都需要好几天。灯光的普及是这几年的事情,大部分人穷困潦倒——好在大家都差不多,充满了肤浅的轻松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