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靠着供桌,听到“先祖”的时候双肩微绷又一下卸了劲,倒像是凭供桌支撑着身体一样:“十八代……他倒是活得好,合家美满着……”那人轻轻嘟囔了一声,小侯爷看着那双仿佛含着天地万物的眸子缓缓合上:“我名唤丹溪。你十八……”丹溪顿了顿感觉“十八代祖宗的时候”有点像骂人的话,有点失礼,于是又重新措了下词:“那时我本是一新生小神。你那先祖仗着生来开了天眼,将懵懂的我骗来这里,又与别的道士合作把我封做地缚灵,从此你家气运借我神格,洪福齐天。”丹溪轻轻叹了口气:“既是先祖,想也是不在世了。他欺瞒于我,仇怨未了,下一世想必也不会太……”话未说完,丹溪自知失言瞧了一眼朱昱筠的反应收了声,隔了许久,又轻轻的说:“对不起,我不是……你先祖,我只是……只是不喜欢他……”朱昱筠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神仙从听到他“先祖不在世”开始就很有些难过。朱昱筠虽然调皮了些但也觉得那先祖做的有些过分,不想他伤心,便扯开话题:“你喜欢梅花嘛?院子里还有很多,我们去攀一枝来可好?”丹溪只是撵转着手里的梅枝:“我没瞧过梅花,只是生来知道……我如今同你一样被关在这里出不去的。”丹溪往前走了几步,才走了七八尺远步伐就慢下来,好像有什么在背后拉着他一样,衣袂飘飘但是朱昱筠就是能感觉到他走得很吃力,朱昱筠瞪了许久,突然看到丹溪的身后好像缀着一根长长的锁链,一头系在丹溪的腰上,一头埋在供桌之下,他每走一步那锁链就迸发一次耀眼的金光,直到丹溪走了一丈远,那锁链绷直了,朱昱筠回头瞧了眼丹溪,发现他果真一步也迈步了了,再去瞧那根锁链,锁链却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丹溪像是累极了,托着步子慢慢走回来靠在供桌上,“你有没有……”你有没有看到你身后的锁链?朱昱筠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丹溪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嘘了一声:“你家人来接你了。”朱昱筠一个翻身重新跪在软垫上,缩得小小一团十分可怜的模样。
“昱筠。”老侯爷板着脸迈着方步走进来,不偏不倚的挡在丹溪与小侯爷之间。他好像看不见丹溪,也看不到之前那刺目的光亮,对小侯爷进行了例份的说教把小侯爷带走了。小侯爷临走前冲丹溪挤挤眼睛,就看到那人背靠着桌案站在那里,祠堂里只有供桌处燃着烛火奉着祖宗牌位。那人就站在黯淡的光下身影显得那么瘦削,那人冲他摆摆手又低下头用手慢慢转着,那支梅花。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空荡荡阴森森的祠堂里,一个从未见过冬天的小神仙。朱昱筠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揪心,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疼的情绪翻涌上来。
这个小神仙是个可怜的人啊。
☆、这是谁家的小神仙呀.2
No.2
最近的小侯爷很奇怪,下了学堂就往祠堂跑,三天两头的带点小玩意进去,好像突然对祠堂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吓得老侯爷以为是上次罚他跪祠堂罚出什么毛病来,暗自跑到祠堂去祭拜了祖宗牌位,求祖宗收了神通让小侯爷赶紧好起来。
“你爹爹昨日晚上来过。”丹溪接过小侯爷递来的圆子,尝了一个就把碗放到一边“我爹?他说什么了?”朱昱筠往地上盘腿一坐,把手里的几朵小花插在自己编的花环上。丹溪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起来,地上凉,要闹病的。”朱昱筠毫不在意的一摆手:“咳,没事,你们太紧张啦。”“没说什么,就是对着牌位拜了拜求祠堂里的鬼怪神仙放过你……别闹。”朱昱筠倒腾了半天,起身踮脚把手里的花环往丹溪脑袋上一扣,丹溪想把花环摘下来,被朱昱筠按住了手:“别摘呀,好看的。”丹溪果然就老老实实不动了。朱昱筠瞧着小神仙头上顶着一个丑兮兮的花环,活像一个仙气飘飘的乡下少年郎,想笑又怕他瞧出端倪来。“噗……咳咳,我爹他也有害怕的时候?你现在可以走到哪了呀?”朱昱筠发现他每次来过,丹溪身上缚灵符的作用就可以减轻一点,丹溪可以活动的范围就更大一些。丹溪端起碗搅了搅糯白的圆子:“昨天可以走到花园的湖心亭了……湖里的荷花开的很好。”“那你就不要总在这祠堂里呆着呀。你又不喜欢我那十八代先祖,这里多阴森呐。”“我习惯了……况且我除了这祠堂哪都没去过,我……”朱昱筠抢过他手里的碗自己吃了一颗,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口,堵住了他的话茬,插着腰一抬下巴瞧着丹溪吃得圆鼓鼓的腮帮子吓了一跳瞪得溜圆的眼睛:“瞪我干嘛?你什么你,外面阳光多好呀,院子里的树也郁郁葱葱的,你小神仙要是不愿意晒太阳可以躲树荫啊,况且这里到湖心亭的距离和到我的院子的距离又差不多,你把这碗圆子吃了没准就能到我房间了呢。也省的我爹爹老往你这里跑啊。”
丹溪食不言寝不语地嚼了半天,才把嘴里的圆子顺下去,朱唇微张,“可”字刚刚发了一个音,朱昱筠早就盯了他半天,就等着他张嘴的时机,瞅准了又大一勺圆子塞到他嘴里。朱昱筠发现这人不会边吃东西边说话,只要一勺送进口就能让他变到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朱昱筠把碗往他手里一塞,正打算往地上坐,想起那人刚刚的话,自己跑到一边拖了个软垫回来盘腿一坐支着下巴看小美人神仙吃东西的模样,还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打晃。看着他把最后一勺汤也咽下,朱昱筠才停下来那个宛如万鬼同哭般的小调:“我爹让我去参试,这几天或许不能来看你了。”说着抿嘴一乐:“小神仙快帮我瞧瞧我能中不能啊?”
朱昱筠本来就是说着一逗乐,知道算命的那些神棍都是说吉祥话唬人的,不成想丹溪真的放下碗,认认真真抓起他的手捧在手心里。朱昱筠总觉得手上痒痒的,不自觉虚虚一握手心,丹溪仔细的模样让他觉得他捧得是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而不是他这双又挨竹板子又薅草拔花的手。朱昱筠原来也看过他的掌纹,三条线清楚分明,但是现在看手心突然有些模糊,好像眼前蒙了一层雾,丹溪的手指自上而下划过他手心,朱昱筠总觉得手心细麻的痒意一直传到心底,还没等他回味就看到手心的三条线有些扭曲,等到丹溪的手指划到手腕三条线就突然消失了。朱昱筠摊着左手用右手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三条线又分明就在那里好像刚刚的模糊和凭空消失都是幻影。
“看到了吗?你手心里的掌纹是你原本的命格,但自从你做朱家子嗣,录入朱家族谱,命格就不由天定而受本方缚地灵庇护了。”听到“本方缚地灵”,朱昱筠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蹙了眉。丹溪正低头瞧着他掌心也没注意:“你原本的命格也很好,但也比不上现在的鸿运通天。放心吧,此次乡试你必能高中。”丹溪托着他的手正待放下朱昱筠一翻手腕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口里絮絮叨叨:“跟我走,天天窝在这黑乎乎的小屋像什么样子……”“不,不行……”丹溪抽了抽手,一手牢牢扯住供桌,试图把自己固定住脑海里飞快的寻思着想憋个不和他走的理由出来,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搜刮出一个理由:“我跟你走,住……住不下!”就天天窝在祠堂里的小神仙的那点力气哪里拗得过天天摸爬滚打掏鸟蛋的?朱昱筠手上一使劲就把丹溪和供桌成功分离开,一把抓住他从袖口里滑出来细瘦的手腕:“侯府那么大,又不缺你这点地,至于让你天天住祠堂?大不了,大不了你睡我床上!如果你们神仙也需要睡眠的话……”
出了祠堂俩人就都安静了,旁人瞧不见丹溪,若是再拉拉扯扯那下人怕是会觉得小侯爷撞了鬼。小侯爷的待遇很好,有自己单独的院子,是除了主院外最好的一间。环境清幽,四处栽着竹子,四季常青。院子里还有假山石,朱昱筠小时候没少在里面钻来钻去。朱昱筠和他一起走,总是走在他前面半个身位,怕旁人瞧不见他撞着他。丹溪瞧出来了,看看若有若无挡在他身前的朱昱筠,也没说其实他作为缚地灵别人碰不到他,只是暗暗记在心里。
朱昱筠抱着枕头往床上一甩打了个滚躺进床里,瞅瞅丹溪的模样坐起来拍拍床空着的半边:“过来啊?跟那杵着干嘛,我睡姿很好的,不会把你一脚踹下去的。”丹溪微微撩起袖口,很小心的伸手去摸了摸床的布料,又轻轻按出几个小坑,朱唇微张竟有些惊讶:“好软……”朱昱筠吧枕头扔下一把拉住他往下一扯让他坐下:“不是我说,你们这天上条件也太艰苦了吧,连床都没有?要不你别回去了,我这还管你食宿呢,不比你天上强得多?”说完突然觉得他这话那么像青楼的花客看上人家姑娘了;抿着嘴一挑眉,又去瞧瞧丹溪近在咫尺的脸,暗自觉得这人不愧是小神仙,竟然比姑娘都好看,要是天上选神仙都按好看为标准,那就是条件艰苦一点也值了。这方琢磨着手上也没停,扯完人家的袖子就一直攥手里玩着,觉得这布料非丝非棉,怎么就那么软和那么轻薄。他跟那兀自胡思乱想,丹溪哪知道这位“款儿爷”的想法,压根就没理他:“我不知道,没去过。我可以不用睡觉。”朱昱筠眨眨眼:“那你平时不睡觉干什么?”“就站在那啊,看看烛火,听听风声,有时候看着看着就走神了。发发呆一夜就过去了。第二天有人来开锁换水,我再给他们挪位置。”
朱昱筠这人别看是调皮捣蛋惯了,却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最听不得这些,往往人家说的人还没怎么呢,他就先替人家委屈起来了。
况且这小神仙长得那么好看。
朱昱筠终于放弃了对他衣服料子的探索与折磨,伸手赶他:“好啦好啦,知道你那身白袍子好看,睡觉就别裹着了,赶紧去换身衣服睡觉了。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知道不?快去快去。”丹溪瘪瘪嘴很想反驳一句“你这一年四季除了睡觉还干什么?”又觉得十分幼稚就随他去了,老老实实换衣服去。
“要说那新晋探花郎,那可是咱京城有名的人物,世袭的侯爵,本可求个祖荫,可这小侯爷偏偏要去科考……”说书先生拎着醒木在酒楼上扯着嗓子卖力地喊,酒楼里人声鼎沸,全是来瞧今日探花郎游街的,尽管为了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淹没已经很努力的喊了,但还是几乎没有人理他在喊些什么。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大姑娘小丫头纷纷探出脸去瞧,涂着丹蔻的指甲拈着红色的芍药,用罗扇或是轻纱半遮着脸,笑的人比花娇。一瞬间要么人们是去看姑娘们看直了眼,要么是满脸好奇去瞧探花郎,就在没有人去搭理说书先生扯着嗓子喊,那声音要是有人能听见,都想给他买两片甘草片:“想六年前!小侯爷!还是!一个!相当!调皮捣蛋!的!孩子!如今!也!哎……”说书先生摇摇头,用一声早被淹没的叹息结束了今天的评书,跑到后台去喝茶去了。
从远处浩浩荡荡一队人马超这边走来,小侯爷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探花红袍,轻笑着。比起前些年如同神仙童子般明眸皓齿带着稚气的好看,现在更自带着君子端方,世家公子的气质。谁也想不到这么一个温润君子一样的人居然在六年前还是个皮的让全家发愁的淘气鬼。
“你回来了?”小侯爷的屋子里摆着几案,上面有一摞从小书库搬来的书,丹溪见他推门进来就放下书,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坐着笑道。夏天也就堆着冰的屋子里还有一丝凉气,朱昱筠从外面回来热得龇牙咧嘴,刚刚在外面一直保持着君子端方的姿态,好不容易进了屋开始热得表情逐渐扭曲。拉开茶几旁边的椅子摊在上面让人煮了壶茶要了两个杯子。
小侯爷爱闹爱玩,每次闹完回来都渴的厉害。小侯爷一下倒上两杯茶,第一杯是温热的,解渴润喉,等小侯爷牛饮完这一杯,第二杯也就凉了,最是消暑,所以下人看他要两个杯子也不觉得奇怪,只当他是渴了。朱昱筠热得揪着自己的衣领揪起来再放下试图给自己制造一些凉风,懒洋洋的摊在椅子上挥挥手让人都下去。临走前还是嘱咐了一句:“小侯爷少喝些凉茶……”丹溪瞧他夸张的模样心里觉着好笑,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斟了杯茶,用两个杯子来回倒,好让它凉的快些,塞到他手里:“有那么热吗?”“有的……”朱昱筠假装自己是一块软绵绵的米糕,把自己身子撑起来一仰脖把茶水一饮而尽,摊着小手:“我的小神仙呐,你可以把这太阳收了吗?”“不可以。”丹溪又如法炮制给他倒了杯凉茶塞给他。朱昱筠十分随和的退而求其次转着杯子:“那小神仙你能把这茶变成冰的吗?”“唔……似乎可以。”丹溪把另一个杯子也倒满了水,手指在杯口抹了一圈,一杯冒着烟的热茶肉眼可见的凉下来,水面上渐渐浮起一层薄冰。丹溪把冰晃碎了递给他。
朱昱筠也不扮米糕了,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咕咚”几口吞了茶,眼睛凉凉的宛如遇见了生的希望:“小神仙,你太厉害了,真的,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今天路上那些小姑娘想用花砸死我,我还不知道是谁砸的我仇都没得报……”丹溪给两杯茶都续上水,十分自然的借着他喝过的杯子抿了口茶。“对了,这两天你去哪啦?我怎么都没看见你?”“……”丹溪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刚好挡住微缩的瞳孔。朱昱筠见他不答,只当他是没听见,又问了一遍:“你这两天去哪啦?我都没瞧见你。”“没什么。”丹溪放下杯子,神色如常,指了指几案上的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刚好翻到最后一页:“那些看完了,我去小书房整理整理书本,挑些我要看的出来。”“哦哦哦,我说呢,下回你要去小书房记得和我说一声,不然我会担心你。”丹溪佯装生气一扭脸:“你这些天忙得跟什么似的,我就是与你说了,你也注意不到我这点小事呀,回过头来,又要冤我了。”朱昱筠回忆了一下,发现他说的好像也没错,这些天的确是忙昏了头,连忙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略带夸张的极其不规范的行了个礼:“诶呀诶呀,这可麻烦了。这倒是我不对,让冗事缠身冷落了我的神仙大人啦。”说着朝他一作揖,语气轻佻:“神仙大人?小生,这厢赔礼啦!”说着笑嘻嘻地一抬脸,把一张笑的灿烂的脸杵到人家眼前:“神仙大人?还生小生的气吗?”丹溪看到他那一礼的时候就已经在憋笑了,此刻又要佯装生气又要忍笑,忍得眼角都泛着红,脸上更是状如红妆,把朱昱筠看痴了的脸推远了些:“好啦好啦,不生气啦,本来也没生气。”朱昱筠被推开还不死心,捉住丹溪的手又把脸凑过去鼻尖都快抵上人家的脸了:“就是,我们神仙大人心地善良,万万不会同我们这些凡人计较……”十八岁的少年火力旺盛,丹溪嫌他热哄哄得,一凑过来就有一股子热浪扑到脸上,手被抓住了暗暗使了个小法术,一阵微风把朱昱筠卷走放到对面的椅子上放好:“不过,我去小书房找书,看小书房乱糟糟的,书都混到了一起,我打算这些日子常去小书房转一转整理一下书。”“啊……”朱昱筠拉长了声音把一声“啊”说出了百转千回各种语气。
说是小书房也只不过是和老侯爷的大书房做个区分。小书房的书一点不比大书房的少,老侯爷一辈子专心做学问,小侯爷则是除了经史子集还有各种话本杂谈、志异闲杂,整理的工作量比大书房整理的工作量还大,这一整理,没个一年半月的不可能一本本整理好。朱昱筠有些泄气,瘫在椅子上打他的小算盘,心里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往外蹦,整理好了他的小心思就和丹溪商量:“那你看这样成不成,有些书你也没看过,你也不知道整理到哪去,不如你每月初一和十五去整理,然后剩下的时间来看那些还没看过没法整理的书好不好?”丹溪摇了摇头:“不行,初一和十五每月两天,肯定整理不完,不如我每月抽出七天来整理书,你看可好?”朱昱筠本就不想让他走,心里也算的是抽七天啦整理,就故意说少了两天。丹溪这样说刚好合了他的心意,心里暗自窃喜,脸上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好吧好吧我也不同你争了,七天就七天,不能再多了。”朱昱筠心里打着小算盘,丹溪心里也有心思,俩人各自打着小算盘竟然也不谋而合了。丹溪哪里看不出朱昱筠的暗自窃喜,垂头抿了口茶,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打下阴影,恰好遮住了那一抹苦涩。
☆、这是谁家的小神仙呀.3
No.3
丹溪去书房的时间很不固定,有时候几月才去一次,有时有一月去几次。朱昱筠也渐渐习惯了有时醒来一睁眼看不见他的日子,只是在心底暗暗盘算着他这月又去了几次书房,脸上嫌弃不开心,但是两人份的食物也从没有因为他不在而少过。但是朱昱筠渐渐觉着不对,丹溪每月去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小书房他也去瞧过了,各类书籍码放得井井有条,不像是需要整理的模样。
随着年纪增长,原本少年郎的体型也开始抽长健壮,朱家的人普遍长得不错,小侯爷也发落的身形高挑,属于在人堆里就算站在后排也能看见里面演的猴戏的那种。虽然丹溪略微比他矮一点,但也是十分高挑的体型。所以少年时睡得宽松的大床上再睡两个成年男子就显得有点挤了。尽管如此,朱昱筠还是尽量缩在一角紧贴着墙根,给丹溪留下半个床位的空档。朱昱筠早上睡得迷迷糊糊,往身边一摸摸了个空,便蓦地睁开眼睛。丹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了,正坐在窗边的几案上支着脸看书。朱昱筠悄悄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背后,他居然也没发现。朱昱筠站在他背后去瞧他在看的书,越看越眼熟,才忽的想起那是半年前丹溪看过的书,当时他还央着他给做了解析。丹溪支着脸低着头半天也不翻一页,倒不像是在看书而是在发呆。朱昱筠悄悄从后面伸手挡在他眼前,丹溪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一躲,连人带椅子一同撞进朱昱筠怀里。朱昱筠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扶好他的椅子:“看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没什么……”丹溪不知道他在自己背后站了多久,赶紧欲掩弥彰地翻过一页书:“没什么,看书看得有点困了……”
朱昱筠在他对面坐下,半个身子压在桌子上,也支着自己的下巴,只不过把下巴支到了丹溪眼前:“你昨天干什么去了呀,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啊?”凑得近了就能仔细的看清一个人所有的小表情和小动作,朱昱筠捕捉到丹溪脸上一晃而过的紧张,放在书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屈了屈:“我去书房……”“可是书房已经打理的很好了,而且你答应我的一月只去七次书房,昨天是你这月去得第九次。”“我……我去书房瞧了眼,没有管他,又出来在院子里逛了逛。昨天天色好,有几株海棠开得好看。”朱昱筠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把自己从他眼前挪开,靠在椅背上噶哟着椅子也不说话,那一眼看得丹溪心里直发毛,指尖又不自觉的颤了颤,干脆把手放到桌下的腿上,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坐好,像是一个等待审问的小孩子。
“丹溪。再有一个月,我就要弱冠了。到时候,你会参加我的及冠礼吗?”丹溪没想到他突然扯开了话题,猛地一抬头刚好对上了他的视线。朱昱筠的视线里带着浓浓的悲伤,他从小是个爱玩闹的孩子,丹溪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深情,心头狠狠一颤,他很想笑着说:“那是自然。”但是嘴角却不受他控制,扯了又扯,也没挤出来一个笑,看起来倒像是做了一个皮笑肉不笑有些扭曲的表情,很是滑稽,但是此刻谁也笑不出来。丹溪抿了唇,嗓子是异常的干哑,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一句“自然”。“算了。”朱昱筠站起身,担担衣服上不存在的土:“你不要来观礼了。”“我……”朱昱筠背过身去,手抵上大门,抛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你昨日去瞧海棠。那你知道院里有株白色的海棠,它开在哪里吗?”也不等他回复,一边推门一边喃喃,他知道他听得见:“丹溪,给你一方角落你就能自己待上几年。不必费心思诳我,你不是一个喜欢出门的人,你不知道的。”
这一个月小侯爷不知道怎么突然发愤图强了起来,每日都在书房窝着,话也少了,笑也少了。为了小侯爷的及冠礼,全府上下都忙得晕头转向,小侯爷的反常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这位祖宗在最重要的日子里出什么事。小侯爷进屋之后把门一关,目不斜视地换了衣服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丹溪,假装看不见丹溪笑意盈盈到失落沉默的模样。
及冠礼的前一天,朱昱筠早早睡去,只是半夜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满脸不耐地瞧过去,正对上丹溪满是歉意的目光。朱昱筠终于冲他说了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在干什么?”丹溪坐在床尾,在屋里点了蜡烛,烛火跳跃着,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你可以坐起来吗?”朱昱筠面上和他闹别扭,也只是因为他有事瞒着自己还不肯去观礼而已,此刻对上他满是歉意的目光以为他是要和自己坦白,心中一喜,顺从地坐了起来,面上还是假装不悦:“什么事?说吧。”丹溪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你要及冠了,祝贺你。”“祝贺的话等到我的及冠礼上再说不迟。”朱昱筠听出来他还是不想来观礼,拿话堵他。哪知丹溪瘪了瘪嘴,声音轻轻的,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好像门窗不关紧,吹来一阵风就能把他的话音吹走一样:“迟。太迟了。”
这回就算烛火极暗,朱昱筠也瞧出了他的不对,眼底的哀伤好像能跃出来一样,心底一慌,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好像握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你怎么了!”“你不是问我去哪里了吗?”丹溪抽出一只手,指了指现在坐着的位置:“我在这里。”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直都在。”
丹溪低下头不敢去看朱昱筠惊讶的目光,好像要把积攒了一个月的勇气一股脑地用掉一样,语速超常发挥,朱昱筠从不知道他有一天居然可以说的这么快。
“你说对了,没有什么小书房,我也不曾去看花。我一直都在这里,就在这里坐着看着你,只不过你瞧不见我罢了。”
“你那先祖,天眼天开,又懂些小法术,在当时是个有名的云游道人。我当时懵懂,灵智初开,哪里懂得人心险恶,被你先祖骗到这里加以封印,被迫做了朱家的缚地灵,这些你都知道。”
“你先祖封了我,便弃了云游道人的身份,专心走仕途,不曾修炼,所以自你先祖的下一代开始,朱家不曾有开天眼之人。直到你,你生来天眼半开,所以偶尔能瞧见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包括我。也正因为如此,你生来体质要比旁人弱一些,索性你天眼半开,过了几年身体便有了好转,起初你是孩童心性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不止有‘人’,后来你又遇见了我,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不敢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