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槿缓缓走到穆倾容身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公子,耿楼主……走了。”虽早知会有这一天,但穆倾容心里却还是不可控制的沉了沉,穆倾容情不自禁地看向谷口的方向,默然道:“是回避尘楼了么?”穆槿道:“是。听说是千秋小少爷的病复发了,所以急着赶回去了。”穆倾容一愣,道:“秋儿的病复发了?怎么会?按着我的方子,断没有可能啊。”穆槿道:“这个属下就不知了,据说还挺严重。”穆倾容几乎未加思索,转身去了药堂。
穆倾容拿着药箱从药堂出来时,穆槿已经侯在门外,对穆倾容道:“公子,马已经备好了。”穆倾容点点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善儿耿易。”穆槿道:“公子放心吧。”穆倾容又点点头,正准备走时,又道:“还有,照顾好你自己。”穆槿心中一暖,笑了笑道:“嗯。”
穆倾容到避尘楼时,只比耿封尘迟了半天,看门的守卫见了,笑着一边给穆倾容开门一边道:“穆公子怎么没跟楼主一道回来?”穆倾容只略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就直奔避尘殿而去。才走到半道上,就见着了王婶娘,王婶娘福了福身子行礼道:“穆公子。”穆倾容顾不上那些虚礼,道:“秋儿可是病了?”王婶娘点头道:“是啊,这回病得可厉害了,好在穆公子你来了,我这心里才踏实了些。”顿了顿,又道:“公子一路赶来肯定累了,我带公子休息片刻,再去瞧小少爷吧。”穆倾容摇头道:“不用了,就现在去。”王婶娘心里感激,忙点头应了,赶紧跑到前头带路。
二人才到千秋住的秋思殿门口,就听耿封尘千年寒冰的声音冰摄人心,耿封尘怒道:“我容儿的用药量你说改就改!怎么?你是想挑战一下他一代神医的美名,还是你认为你比他有本事!”那头王大夫战战兢兢道:“属下知错!属下万不该自作主张!属下罪该万死……”耿封尘还欲再发怒,穆倾容已经推门而进,耿封尘那一腔怒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看着穆倾容有瞬间的呆愣,但脸色很快又恢复了寒冷,不咸不淡道:“你怎么来了?”穆倾容垂了垂眼,道:“我来看看秋儿。”耿封尘只沉默了一瞬,头向内室微微一偏,道:“在里边躺着。”穆倾容提着药箱进去,看着千秋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人早已经不省人事,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他轻轻把千秋的手从被中拿出来把脉,耿封尘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穆倾容的侧脸,见穆倾容一时半会也没空搭理自己,耿封尘便放任着自己紧紧瞧着这人,好像要把这几日的时间都补回来似的。穆倾容很快收了手,轻轻皱眉道:“这样不行,得换药。”耿封尘逼着自己回了神,道:“怎么?”穆倾容眉头皱得更深,道:“若是我能早三日来,一切都还好说,现如今不但药得换,治疗的法子也得换,只是……”耿封尘急道:“只是什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是若此法一用,虽可保命,但日后要习武,是断没有可能了……”耿封尘道:“不习武也没什么,左右有我护着他。”穆倾容点点头,道:“此前我没有料到这么严重,我带的药材里,现在还缺了一味。”耿封尘道:“你告诉我是什么,在哪里,我去找。”穆倾容点头道:“现下我也实在走不开,只能由你去了,你还记得我们上回跳下去的那个山崖么?”耿封尘道:“记得,在那里能找到?”穆倾容点头道:“是,要往山洞再偏下一些,在石缝里,那小东西很会躲,需得仔细才能找到,我一会画张图纸给你,你照着找,千万不可找错了,多耽误一刻秋儿就多一份危险。”耿封尘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看着穆倾容道:“一直忘了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去过那里的?”穆倾容顿了顿,道:“有一回红云里不够用了,我便去那一带找了些。”耿封尘点点头,道:“行了,你把画纸给我,我带去找。”穆倾容转身去拿纸笔,耿封尘却突然道:“以后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穆倾容的身影一顿,却并未转过身来,过了片刻,才轻轻道:“嗯。”
那王大夫见耿封尘走远了,这才在心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急急忙忙跑到内室,对着穆倾容跪地道:“多谢穆公子救命之恩。”穆倾容一边施着银针,一边头也不抬,道:“王大夫为何要擅自改了红云里的用量?”王大夫苦着脸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少爷一个劲的说药难吃,我这才加了红云里的用量,可加了之后小少爷还是说难吃,后来我发现,他每天都把药偷偷扔了,压根就没吃,这才……”穆倾容心中暗自吃惊,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王大夫不知道穆倾容在想什么,只再一次知道了穆倾容医术之高明,几十种药,他光诊个脉都能知道哪种药材用多了量,幸好有此神医在,不然自己恐怕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耿封尘来到悬崖边,回想着那日二人跳下去时的情景,不禁有些苦涩。耿封尘从怀中摸出那张图纸,认真看了看,心道:“这小虫子看着长相倒很普通,不像那龙脊,长得奇奇怪怪的。”一想到龙脊,他便又想到穆倾容,想到他被银丝阵伤得体无完肤,想到张彦鹤说的,当年他筋骨尽断,两年来……耿封尘不敢深想,光是想到这浅浅的一层就足以让他心痛不已。他用力甩了甩头,挥开心里千缠万绕的愁苦,仔细将图纸叠好,放入怀中,这才背对着悬崖,挨着崖壁跳了下去,落到山崖间的山洞时,耿封尘用剑插在崖壁上,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有人爬过的痕迹,心道那群人果然下来搜过,神色不禁又冷了几分,低头往下一看,只见崖下白雾朦胧,看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耿封尘又往崖底下了一段距离,再用剑插与壁缝,开始在石缝里找那些小虫子,然而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耿封尘心道,难道还要再往下?于是又带着剑小心翼翼往下而去,下了一段距离,耿封尘再将剑插进石壁,余光一瞥,却见左下方的石峰上挂着一块白色衣角料,虽然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脏,耿封尘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穆倾容平时穿的布料,心里不禁一沉,也不知他那一次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是不是差点摔了下去,是不是受了伤……一想到这些,耿封尘心里又开始气,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肯说,自己默默担着。耿封尘又心疼又气恼,眸子里的神彩都暗了几分。又想着穆倾容说的不能多耽搁,于是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只一心细细留意石缝中有无自己要找的东西。
穆倾容施完针,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他抬袖擦了擦额前的细汗,转头看了看门外,那人还没有回来。穆倾容眉头皱了皱,崖下石壁容易松动,也不知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穆倾容起了身,一边挑拣药材,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外,心道:“莫不是没找到?”又想道,他功夫这么好,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吧……不知过了多久,夺风在门外边跑边气喘吁吁道:“穆公子,我家少爷……”不等人说完,穆倾容已经快步走到门外急急道:“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然而在见到那个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夺风看了看二人神色,小声继续刚刚没说完的,道:“把药找来了……”耿封尘将一只密罐递给穆倾容,面无表情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些。”穆倾容在心里松了口气,接过罐子,打开看了看,点头道:“是。”于是抱着罐子转身朝里屋走去。耿封尘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那人消失在门后,这才回过身,朝避尘殿而去。
夺风在后面跟着,偷偷看了眼耿封尘,见其脸色冷然,跟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同,又回过头看了看秋思殿,心道,也不知这两人又怎么了。
耿封尘进了避尘殿,随意擦了把脸,对夺风道:“十年前,耿家被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细节?”夺风没料到耿封尘突然提起此事,心里猛的一动,道:“少爷怎么突然提这事?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耿封尘的脸隐在暗影里,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道:“如果有人告诉你,灭耿家的,是穆倾容呢?”夺风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却听耿封尘叹息般道:“是啊,怎么可能……”夺风心里猛的一抽,道:“少爷,您怎么会这么问呢,跟您说这件事的人是谁!我非杀了这造谣生事的!”耿封尘沉默了片刻,黯然道:“容儿……亲口承认了。”夺风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会……”耿封尘叹了口气,皱着眉用手指关节揉了揉额角,夺风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穆云山庄?十年前您被刺杀的事……你不是怀疑……”耿封尘心里猛的一动,带些侥幸道:“你也觉得容儿是在替穆云山庄顶罪?是不是?”夺风迎着耿封尘烧着火一样的目光,笃定道:“反正,我相信穆公子绝不会做这些事。”耿封尘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夺风却又道:“若真是穆云山庄,那您和穆公子……”耿封尘垂了垂眸子,淡淡道:“容儿是容儿,这二者岂可同日而语。”然而话虽这么说,但到底要如何,耿封尘却始终没有主意。他此刻只觉得,不管事情究竟如何,他跟穆倾容之间,恐怕真的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第30章润物无声
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一口气没歇紧接着替千秋施针,研药,治疗,这一忙,几乎忘了时辰,此刻天都要亮了。穆倾容慢慢收拾着药箱,不禁显出几分疲惫来,耿封尘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人一边揉了揉熬红了的眼睛,一边强撑着收拾药箱,耿封尘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穆倾容的手腕道:“明日再收拾,先去休息。”穆倾容救治完就要立刻收拾好了才走,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于是道:“还是先收拾吧,也不用很久。”耿封尘不由分说拉了人就走,边走边道:“你这一天还没吃东西,昨天又赶了一天的路,你可有进食?”穆倾容沉默不言,耿封尘似乎有些生气,皱眉道:“你怎么总这般不知道爱惜自己?”随即又吩咐下人道:“快去把热好的汤端过来。”穆倾容一言不发的任他拉着进了避尘殿,此刻心里一松,沉沉的疲惫感顿时如山一样袭来,竟是连抬眼都不想抬了。耿封尘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声音,道:“要不先去洗个澡?然后再出来吃点东西?”穆倾容揉了揉有些沉重的眼皮,缓缓点了点头。耿封尘于是又吩咐人打来热水,看着穆倾容问都没问熟门熟路的进了偏殿,心中不由的一软。
耿封尘在前殿里,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穆倾容出来,心中不禁有些担心,终是忍不住走到偏殿门口,敲了敲门道:“容儿,你好了么,饭菜要凉了。”耿封尘侧耳听了听,里头没有任何声响,耿封尘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又大了些声亮唤道:“容儿?”屋里依旧没有动静,耿封尘不由的心一紧,也顾不上其他,一推门进去了。推开中厅的门,耿封尘不由得一惊,只见穆倾容光着身子,泡在水中,闭着眼睛,头微微歪在浴桶边沿,耿封尘快步走上去,摸了摸他的脉象,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凑近穆倾容,听到轻轻的呼吸声,不由得又想笑又心疼,原来这人竟这么睡着了……
耿封尘轻轻将穆倾容从水中抱出来,替他小心翼翼的擦干了身子,在柔和的烛光中,穆倾容白皙的身体被照得有些诱人,然而目光移到他背上时,耿封尘不由的一愣,只见他背上大大小小无数条伤痕遍布其中,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了,有些伤痕很显目,有些却很浅,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目光又移至前面,见其胸前,腹部,肋骨处,也有这样的伤痕,他突然又想起张彦鹤说的,“可怜那孩子身上没一处好肉,一身筋骨尽断”。“两年才堪堪有了点人型”。耿封尘眼中暗了暗,找了件里衣替他穿上,在这期间,穆倾容半睡半醒的睁开了眼,眼中像滟着一层薄薄的水烟,迷蒙地看了一眼耿封尘,迷迷糊糊唤了声:“阿尘……”耿封尘柔声道:“嗯,睡吧,我帮你把头发擦干。”穆倾容于是毫无戒心的闭上眼,睡着了。耿封尘放下擦头发的帕子,看着穆倾容的睡颜,不由的轻轻叹了口气。又将被子往上拢了拢,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穆倾容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一边揉了揉发酸的眼角,一边环顾四周,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穆倾容微微打了个呵欠,起身开始穿衣服,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愣了愣,自己身上这件里衣的衣带结……不是自己打的……
耿封尘端着燕窝粥进来的时候,就见穆倾容有些愣愣的坐在床沿上,脸上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耿封尘带些惊讶道:“脸这么这般红?莫不是在在凉了的洗澡水里泡久了,患了伤寒吧?”话音一落,穆倾容脸色更红,耿封尘放下粥,走近穆倾容,抬手就要试上他的额头,穆倾容微微偏了偏头,耿封尘一愣,缓缓放下手来,淡声道:“吃些东西吧。”穆倾容点点头,道:“嗯。”随即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秋儿……”耿封尘道:“秋儿现在已经无碍,早上喝了你熬的药,现在睡了。”穆倾容这才放下心来,胡乱喝了两口粥,道:“这两天尤为关键,我还是得去盯着。”耿封尘拿穆倾容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再吃几块点心?。”穆倾容正准备摇头,就听耿封尘继续道:“我一早在厨房特意为你做的,好歹尝尝。”穆倾容便又坐回去,拿了块点心小口吃着。耿封尘道:“好吃么?”穆倾容点点头,道:“有荷花香味,吃着倒爽口。”耿封尘笑了笑,道:“那你再多吃些?”穆倾容点点头,又拿了一块放嘴里。耿封尘略显欣慰的松了口气,也不枉他天刚亮就跑去荷潭里采集荷叶上的露水,又摘了最鲜最嫩的花骨朵,研成了粉,忙了一早上才做成。
二人回秋思殿的时候,秋儿依旧睡着,穆倾容仔细看了看,又把了脉,这才松了口气。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道:“我的药箱呢?”耿封尘手一指,道:“在那。”穆倾容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问道:“谁动了我的药箱?”耿封尘道:“我后来帮你收拾了一下,也不知道哪些药该放哪里,所以都放在了第一层。”穆倾容点点头,按着自己的习惯摆放药瓶,收到第二层的时候,穆倾容拿着一个小药瓶,侧头问道:“你可有用过七毒散?”耿封尘道:“没有啊,我用这干嘛?”穆倾容拿着药瓶打开看了看,里面是空的。耿封尘道:“怎么了?”穆倾容沉默了片刻,才摇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药林谷内,善儿百无聊赖的坐在草地上,随手扯下一朵花,放进嘴巴慢慢嚼,耿易慢慢走到善儿身边挨着坐下,笑道:“怎么了?这几日总见你心不在焉的。”善儿看了一眼耿易,歪头道:“你们比武那日,师父跟我说了好多奇怪的话,我有些听不懂,当时怕师父不高兴就没问,这几日还是没想明白。”耿易奇怪道:“他说什么了?”善儿仔细想了想,道:“师父要我听槿哥的话,让我不要总与你闹脾气,还说……说什么要站着……”耿易不明所以道:站着?罚站啊?公子舍得罚你?”善儿想了想道:“今后就算没有我,也要知道照顾自己,不能总依赖别人,要学会独立。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我想了想,独立,是不是一只脚站着啊?可是为什么要一只脚站着,我却是不明白。”耿易心一沉,道:“他还说什么了?”善儿丧气道:“还有很多,可我没记住……”耿易豁然站起身道:“公子去避尘楼有好几日了,我叔……他跟公子又有这些陈年恩怨,以公子的心性,恐怕要坏。”善儿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耿易看了看善儿,道:“我要去避尘楼,把公子带回来,你在谷里等我。”善儿迫切道:“我也想去,我还从没出去过呢。”耿易道:“不行,公子说了,要等你到了十六岁才能出……”耿易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十六岁……他该不会是……等我们到了十六岁就不管我们了吧……”善儿这句话倒是听懂了,道:“啊?我们满十六师父就不管我们了?那怎么办?”耿易越想越担心,道:“不行不行,我非去找他不可。”善儿也急了,道:“我也想去。”耿易想了想,道:“也行,公子平时最疼你,只要你哭一哭,不信他能狠心抛下我们。”善儿小声道:“那我们要不要告诉槿哥?”耿易想了想,道:“他……不会同意吧……”善儿道:“那我们偷偷去?”耿易犹豫半晌,道:“我们留个字条吧,免得槿哥担心。”善儿显得很兴奋,道:“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师父!”耿易强按住心中不安,道:“那你要听我的,到了外面不许乱跑,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善儿猛的点头,道:“知道知道,毕竟你每年都出谷好几次,比我有经验,我听你的。”耿易牵着善儿的手,道:“那我们收拾一下,去避尘楼。”善儿却又像不放心似的,道:“师父真的会不要我们么?如果我永远也不会到十六岁,他是不是就不会不管我们了?”耿易瞪了一眼善儿,道:“不许胡说,这话不吉利,以后不要再说了。”善儿不明白哪里就不吉利了,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着自己的师父,又显出一下小雀跃来。
这日穆倾容施完针,耿封尘哄着秋儿吃过药睡了,二人这才轻轻出了门。耿封尘站在门外皱眉道:“秋儿怎么回事,怎么总不肯吃药,非得人哄才吃,以前可没这坏毛病。”穆倾容道:“他之所以又犯病,就是因为他自己把药偷偷扔了,并不是因为王大夫多加了红云里。”耿封尘奇怪道:“这又是为何,不是说加了红云里,就吃不出药苦味了么?”穆倾容看了看耿封尘,淡淡笑道:“善儿小时候也总生病,也是打娘胎里就带着的,跟秋儿差不多,每日总是要吃许多药。我师父说,她小时候还好,每日强行要她吃,她也会哭着吃,可是到了四五岁,就怎么也不肯吃了,非得我师父日日哄着才吃。”耿封尘道:“这是为何。”穆倾容像回忆着往事,目光显得有些悠远,道:“师父说,孩子长大了,知道委屈知道撒娇了,会比小时候更知道什么是关心,什么是爱护,对这些也会比小时候更渴望。”耿封尘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又脱口道:“我对秋儿还不够好啊?除了你,就数他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了,我对他这般掏心掏肺,他难道看不出来?”穆倾容愣了愣,又很快恢复平静,道:“你平日对他似乎太严厉了,我瞧着我师父可不是这样的。”耿封尘沉默了一会,道:“行,我改!”顿了顿,又道:“那你呢,也是这么带大耿易和善儿的么。”穆倾容淡淡道:“师父仙逝后,我便学着她的样子……”耿封尘默然了片刻,道:“辛苦么?”穆倾容摇摇头,笑道:“他们是我的慰藉,又怎会觉得辛苦。”耿封尘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着眼不说话了。穆倾容却突然道:“听秋儿说,你会用竹条做青蛙?”耿封尘点点头,穆倾容又道:“那你会不会做蝴蝶?”耿封尘道:“会。”穆倾容犹豫道:“那你……”耿封尘道:“我教你。”穆倾容一愣,随即点头道:“好。”耿封尘道:“给善儿?”穆倾容点点头,道:“上回未告知她便离谷,她闹了不小的委屈,这回又……我想,这次送她一个小玩意,她或许能少些委屈吧……”耿封尘看着眼前之人面上带着毫不自知的温柔,不由得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秋思殿,心中突然想道,要是这一大家子都生活在一起,想来会十分热闹有趣。
第31章细作
沥州地界,有一处地下暗宫,隐姓埋名,蛰伏了好几年,江湖中人无人所知,只到了最近,才开始频频有所动作。
耿封尘放下手中的密函,暗自思忖道:“这追灵宫究竟什么来头,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夺风摇摇头,道:“属下结合了暗卫探查到的信息,加起来就只有这么多,不过,药林谷的人可能会知道的多一些。”耿封尘道:“容儿最近可有出去过?”夺风不确定道:“这个……属下不知。”耿封尘不由笑了笑,道:“他要想瞒着,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随即又道:“我去看看他。”然而才一起身,就听下人着急忙慌的一路跑过来,跪地道:“楼主,小少爷又病发了……”耿封尘心里一惊,道:“快去找容儿!”那下人道:“穆神医已经去了。”耿封尘立刻起身,带着忧色,朝秋思殿疾步而去。
赶到秋思殿时,见穆倾容果然已经在施针了,耿封尘着急道:“秋儿这是怎么了?”穆倾容看了眼耿封尘,却不答话,耿封尘便不问了,只在一旁静静等着。直到他施完了针,穆倾容才淡淡道:“已经无碍了,他的药里,不知被谁加了七毒散。”耿封尘心猛的一沉,道:“怎么会……”穆倾容还欲再说,却见从旁边冲出一位门徒来,跪在耿封尘脚边,气急败坏道:“楼主,您要为小少爷做主啊,这是有人谋害小少爷!”耿封尘不动声色道:“你说说看,会是谁有这么大胆子。”那门徒狠狠剜了一眼穆倾容,道:“小少爷的药一直都是穆神医亲力亲为熬制,从不假手于人!”耿封尘冷声道:“你的意思是,穆神医一边救秋儿,又一边给他下毒,然后又给他解毒?”随即又大喝一声道:“说!你是受谁指使!”那门徒磕头道:“属下不能回答楼主质问,但属下亲眼见了穆神医在药里加了七毒散,楼主不相信属下所言,属下愿以死证明!”说完,便一头撞到墙上,那人顿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不动了。耿封尘冷笑一声,道:“来人,把他拖出去,扔远些。”旁边立刻又有三人跪在地上道:“楼主,此人在小少爷身边服侍了两年,一直尽心尽力,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陷害穆神医……”耿封尘冷然道:“怎么,你们也要以死明志?”其中一人大声道:“属下的命是楼主的,楼主既要我们死,属下不敢不从,只是,您宠信一介外人,却不肯相信自己的门徒,甚至连查都不查就下定论,我们实在寒心!”耿封尘冷然道:“那你说,要如何查?”那人磕头道:“属下恳请楼主将穆神医暂时关押,将他带来的所有药材全部检查一遍。”耿封尘气笑了,手指不自觉的摩擦了几下,眼睛微眯,夺风见状,心道不妙,少爷一但做出这样带有危险性的动作,势必是动了杀意。却在此时,见穆倾容淡然道:“清者自清,我不介意照他说的做。”耿封尘咬牙切齿道:“我介意。”穆倾容将右手平放至腰前,两指并拢,微微弯了一下,道:“就请楼主查一查吧,也好还我清白。”耿封尘沉默片刻,才大声道:“来人,先将穆神医关进偏房,待我好好想想再作打算。”夺风站出来,道:“属下带穆神医下去。”耿封尘点点头,又看了穆倾容一眼,有些愧疚,又有些不忍,穆倾容倒是很平静,在夺风身后跟着,渐渐走远了。
到了偏房,夺风才道:“穆公子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少爷一手创建避尘楼,又亲自打理避尘楼有十年之久,此等小事,他自有办法查明。”穆倾容淡淡一笑,道:“他自是有他的办法,但我这个方法却是最快的,你不给那些人机会做下一步动作,就不会知道他们到底暗伏了多少人。这是连根拔除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夺风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就怕他们会对你不利。”穆倾容漫不经心道:“正好,我也很想知道,他们要如何对我不利。”
夺风叹了口气,又对穆倾容道:“穆公子放心,我和少爷会保护好你的。”穆倾容点点头笑了笑,又正色道:“你告诉阿尘,七毒散不是毒药,乃是一味补药,只是与我用的其中一味药材相冲,秋儿这才会出现浑身抽搐的症状,即使放任不管,待两个时辰之后药效过了,也会没事的。”夺风放下心来,道:“是,我这就去告知少爷。”想了想,又奇道:“既是味补药,为何起这么个名字?”穆倾容笑道:“师伯取的,他的想法谁知道呢。”
耿封尘在避尘殿一边翻着门徒名册,一边道:“他这么说的?”夺分道:“是。”耿封尘将名册交给夺风,道:“这么说,给秋儿下药的人,不懂医术,且在两个时辰内接触过秋儿的药,按着这两条线索去查一查。”夺风道了声是,耿封尘又道:“名册上我圈出来的这些人,你也要查一查。”夺风翻了翻册子,奇道:“这些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关联啊。”耿封尘道:“都是三年前进来的。”夺风大致看了下,心道,难怪穆公子说他的法子最快,看这圈出来的人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真的挨个去查,还真得花上一番功夫。耿封尘又道:“你去告诉王老头一声,让他给我看紧秋儿,再出乱子,就叫他提头来见。”夺风道:是。不过,穆公子那边要不要找人去看着,他一身伤病才好全,功夫也只恢复了一半,我担心……”耿封尘道:“我亲自去看着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他分毫。”夺风这才点点头,拿着名册走了。
耿封尘伏在屋顶暗处,看着穆倾容在简陋的偏房里静静坐着,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耿封尘自然知道他的办法是最有效的,然而他却不忍让他的容儿受半分委屈,若不是看到他用暗语暗示自己,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的。一想到他们年少时自己弄着好玩的一套手势暗语,耿封尘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向上弯出一个笑容来,时隔多年,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耿封尘又悄悄看了眼房内之人,此刻见他坐在一张又破又旧的凳子上出神,屋里连张床都没有,耿封尘不禁又皱了皱眉,实在很想下去把人拉走,对自己之前答应他的很是后悔。然而他才一动身,就见下方院子里有两人鬼鬼祟祟往偏房走过来,耿封尘面色一冷,心道:“来了。”手中的剑不禁又用力握了握,只恨不得下去一剑将人砍了。
那二人猛的推开偏房的门,往里突然撒了一包药粉,穆倾容虽然早已有所防范,却还是有粉尘撒在了衣物上,耿封尘心里一惊,自屋顶一跃而下,将那准备逃跑的二人一剑毙命,随即快速跑到穆倾容身边,穆倾容失声叫道:“别过来!”耿封尘却顾不了那么多,一手拉住穆倾容,将人往自己身边一带,迅速撤离了偏房,直奔避尘殿而去,穆倾容道:“你快去洗个冷水澡,我去拿药箱。”耿封尘早已发现不对,恨声道:“他们撒的什么东西?毒药?”穆倾容一边给人施针,一边拿出一粒药丸来,让耿封尘服下。耿封尘脸色通红,心跳如鼓,喘出来的气都是热的,眼前也渐渐开始模糊,体内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将他烧得疼痛难耐,耿封尘自知不妙,匆忙服下药,对穆倾容道:“你快走。”穆倾容眼神暗了暗,喃喃道:“我的药得一炷香才能起作用,可你……已经等不到了,若是……半柱香你就会没命。”耿封尘体内的烧灼感越来越强烈,便是他再反应慢也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耿封尘强撑着将穆倾容一推,厉声道:“没命就没命,你快走!”穆倾容喃喃道:“这是‘绕指柔’啊,你如何挨得过……”耿封尘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五脏六腑像被烤似的,疼得他连说话都说不稳,内心深处却好像要迸发出毁灭一切都可怕力量,这股力量让他战栗,让他害怕,耿封尘嘴角流出血来,颤声道:“快走,别管我……”话音未落,鼻孔里也流出血来,随后是耳朵,穆倾容一边施针一边痛声道:“七窍流了五窍,你连半柱香都撑不住了。”耿封尘将体内银针尽数震出,手腕死死禁锢住穆倾容的手臂,在自己作出下一步动作之前,耿封尘控制着最后一丝清明,哀求道:“你快走吧……”穆倾容放下施针的手,摇头道:“你这个样子,我如何能走……”耿封尘最后一丝清明终于被体内这股可怕的烈火烧得一干二净,仿若一头丧失了神智的饿狼,一把扑向穆倾容……
第32章字字诛心
耿封尘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头却像要炸开似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耿封尘靠在床头,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心里空空的,却不知为何多出一片冷然之意。
耿封尘粗粗洗漱一番,唤了夺风进来,道:“昨天有两个人,欲对容儿不利,你去查查这两个人什么底细。”夺风道:“这事属下已经知道,而且顺藤摸瓜,查出了一串,加上之前撞墙的那个,共有十三人。”耿封尘倒是有些惊讶,道:“你办事倒快,这一晚上的功夫就查出了这么多,再去清查一番,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夺风道:“少爷,这不是一晚上的功夫,您已经睡了两日了。”耿封尘惊讶道:“我睡了两日?”夺风道:“是啊,我起初还担心呢,但是穆公子说无碍,还说等你睡到自然醒就好了。”耿封尘愣愣道:“容儿?”夺风奇怪的看了一眼耿封尘,道:“少爷,您没事吧?”耿封尘还是愣愣的,道:“我为何会睡这么久?”夺风也愣了一下,道:“您……不记得了?”耿封尘摇摇头,依旧愣愣的,夺风道:“您去救穆公子,结果中了毒,所以昏迷了过去,好在有穆公子在。”耿封尘直觉事情并非如此,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断了。耿封尘淡淡道:“容儿没事吧,可有中毒?”夺风道:“没有,就只有你中了毒。”耿封尘心道,是了,他不仅有千草丹,还有可抑制毒药的天眼。耿封尘直觉自己应该去看看他的,可是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对那人的丝毫担心,耿封尘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怎么都说不上来。
耿封尘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还是去看看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