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耿封尘不知为何,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夺风也很纳闷,这两人连着几日都不见面,又是怎么了?用晚膳时,耿封尘如同嚼蜡般的吃了两口,便不愿再吃了,夺风见状,道:“要不要叫穆公子一同过来用膳,平时您二人都是这样的。”耿封尘不知为何,摇头道:“不用。”夺风愣了愣,也就不言语了。耿封尘却突然问道:“他吃过了么?”夺风道:“穆公子说,他没胃口……”耿封尘心中一冷,道:“昨天呢?”夺风道:“也没吃。”耿封尘面色更寒,夺风赶紧道:“只是晚膳没吃,早膳和午膳还是吃了一点。”耿封尘冷然道:“一点?”夺风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道:“少爷,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耿封尘道:“我这几日都没见过他,上哪去吵架?”夺风道:“那就奇怪了,穆公子这几日不知为何,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耿封尘冷笑道:“他何时开心过?”夺风愣了愣,喃喃道:“少爷?”却暗自在心里嘀咕,少爷何时会因穆公子说过这样的话?
耿封尘心里包着一股无名火,想撒没处撒,只好心烦意乱的在避尘楼漫无目的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观绯阁,回想着那日,带着那人飞身上了观绯阁,心境竟全然不同。耿封尘抬头看去,却见楼顶处站着一抹白色身影,夜空上挂着一轮圆盘似的明月,那人的身影,映着柔和的月光,像是披上了一层薄薄光华,像仙人欲乘风而去般,显得缥缈又悠远。
耿封尘飞身上前,那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静静看着耿封尘,淡淡道:“阿尘。”耿封尘冷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穆倾容道:“过来看看。”耿封尘声音依旧冰冷,道:“听说你不吃饭?怎么?避尘楼的饭菜不和您这位神医的胃口?”穆倾容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平静,道:“你的毒解了么,我看看?”耿封尘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人诊着脉象,见他喃喃道:“药效两日就能散,没有错。”耿封尘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想要中伤眼前之人的冲动,好像对面前之人积怨颇深,可明明,他是自己最爱的人啊……耿封尘又没来由的一阵心烦,语气也更为不善,道:“回去吧,别在避尘楼到处乱晃,省得碍眼。”穆倾容垂着眸子,看不出悲喜,淡声道:“待秋儿好了,我就回药林谷,若是你见我碍眼……我不出来便是。”耿封尘冷笑道:“你还想回药林谷?”穆倾容愣了愣,看着耿封尘,不可察觉的颤了一下身子,黯然道:“当然,若是你想报仇,也可以。”耿封尘冷冷笑了几声,笑得让人心凉,道:“怎么,你灭了耿家七十多条人命,我找你报仇还报不得?你做出这样一副戚戚然的形容给谁看!”穆倾容闭了闭眼,叹道:“阿尘,你要杀便杀吧,别再这般说了,好么?”耿封尘看着穆倾容面带痛苦之色,心中不禁涌出一种扭曲的快感来,好像他越痛苦,他就越畅快,耿封尘又冷笑了几声,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只是杀了你,总觉得这仇报得不过瘾,非得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我才开心。”穆倾容的身子不可控制的抖了抖,凄然道:“原来你恨我至此……”耿封尘闻言,心中莫名一痛,看了看穆倾容,又垂眼黯然了好一会,才叹息般道:“容儿……告诉我,是不是穆云山庄所为?”
穆倾容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我说过了,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又无力道:“你别再问了,行么?”耿封尘也深深叹了口气,望着远处道:“在这之前,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你杀灵儿也好,灭耿家也罢,你一定是被奸人构陷,你不说,一定是有难言之隐。”顿了顿,又自嘲般笑道:“我耿封尘,一生就只爱过你一人,爱入骨髓,怎么抽也抽不出来,我把心都捧在你面前,你连看都不屑看一眼,你永远云淡风轻,永远清冷淡漠,我在你心里,可有一点点分量?”穆倾容摇摇头,看着耿封尘,诚挚道:“不是如此。”耿封尘又叹息一声,带着些苦意,道:“若是旁人便罢了,可偏偏是你……”穆倾容心中一痛,突然想起,在同样的地方,耿封尘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何其讽刺。穆倾容在心里挣扎了很久,突然问道:“耿先源和耿旭,已经死了十年了,你对他们还有感情么?”耿封尘目光悠远,淡声道:“我不过一个孤儿,若不是父亲收养我,我或许早就死了,他收我为义子,却视我如己出,兄长也是,我每回闯了祸,都是他替我顶着,代我受罚。别人的父亲或许会有偏心,我家却是一碗水端平,别人家的兄弟姊妹,或许明争暗斗,我的兄长,却是处处让着我,处处护着我。”顿了顿,又看向穆倾容,恨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有多珍惜这个家,可你,亲手毁了它。”穆倾容垂下眼帘,黯然神伤道:“命运弄人……”耿封尘心里像突然失了力气,颓然:“容儿,我累了……我不想再爱你了……”穆倾容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耿封尘,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身体靠在围栏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像随时要翻下去似的,苦笑道:“是,你不该爱我。”耿封尘心里突然又窜出一股无名怒火,被他自己狠狠压着,耿封尘漠然道:“不许自尽,否则,我会让穆云山庄为你陪葬。”穆倾容艰难地直了直身,缓缓朝楼梯口走去。
耿封尘静静地瞧着那一抹清瘦的身影,心中竟一片前所未有的肃寒,连半分心疼也无。耿封尘心道,这样就很好,无情,就不会心痛,就不会受那生不如死的煎熬。可为何心里却空得厉害呢?
追灵宫内,昏暗的灯光下,戴着面具的男人握紧着拳,像在极力忍着愤怒,寒声道:“十三名精挑细选的细作,蛰伏了一两年,只两日,居然被连根拔除!好一个避尘楼,行事果然狠戾。”那下属抱拳道:“主人,要不要再派人……”那人摆了摆手,道:“我作了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耿封尘能亲手杀了穆倾容,绕指柔里加的东西按理说该起作用了,怎么还能相安无事?”那下属道:“会不会是,穆倾容觉察出来了?把药给解了?”带面具的男人道:“加在里面的东西连药都算不上,穆倾容肯定觉察不出来,何况绕指柔的量我加了平常人的三倍,这么强的媚药,穆倾容绝不可能不给他用绝心丹,一旦用了,三者一结合……哼,总之,穆倾容是肯定察觉不出来的。”那下属听了,这才道了声是,却又听那人寒气逼人道:“不过,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总之,穆倾容一定要死在避尘楼,只有这样,凤鸾阁才会对避尘楼出手。”那下属道:“我去挑些人手?”戴面具的男人点点头,吩咐道:“这回,把死士派出去!”那人愣了愣,却也不敢反驳,只能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
第33章噩梦
耿封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他对穆倾容行着最疯狂的事,穆倾容面色惨白,冷汗涔涔,黑色长发散在地上,像丝绸般扑散开来,显出一种病态的凄美,耿封尘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却在看到他身下那一地鲜红时,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穆倾容像缓够了劲,挣扎着起了身,颤抖着双手穿上衣服,又吃力的扶着浑身无力瘫软在地的耿封尘,踉踉跄跄地把人放在床上,强撑着替他穿好了里衣,盖好了被子,耿封尘像终于灵魂回归般,流下泪来,喃喃道:“我伤了你……”穆倾容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来,道:“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自责。”又拿出一粒丹药来,对耿封尘道:“绝心丹没起作用,希望这粒药能有用……”耿封尘依旧流着泪,虚弱无力道:“容儿……我对不起你……”穆倾容柔声道:“吃了它,把这些事都忘了吧,好么?”耿封尘在绕指柔的后劲下,全身无力,动弹不得,被穆倾容喂了药后,眼前越发模糊,泪眼迷蒙中,他看到穆倾容无力地跪在地上,用素帕清理着地上的血迹,最后,强行着起了身,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穆倾容在偏殿静静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耿封尘推门进去,穆倾容愣愣的瞧着他,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见着我碍眼么?”耿封尘摇摇头,颤身道:“容儿,我错了,我不该这般说你……”穆倾容轻轻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却苦涩得很,穆倾容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爱我,不忍心杀我,可不杀我,你又解不开自己的心结,阿尘,你的苦,我都知道……”耿封尘心里溢满了苦涩,喃喃唤道:“容儿……”穆倾容站起身,轻声道:“今日,我们就此了结吧。”耿封尘心中一惊,顿时升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语无伦次道:“容儿,我都知道了,你为我做的,我都想起来了,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我……我知道我伤了你,连身带心,伤得透彻,在观绯阁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后悔……你……千万别乱来……好不好……”穆倾容淡淡笑道:“绕指柔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是我自愿的,观绯阁……呵,难道不是我该得的么?”耿封尘一急,只想立刻抱住眼前之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穆倾容道:“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对你用了药,不过,半个时辰药效就过了,你不用担心。”耿封尘心猛然一沉,道:“你要做什么?”却见穆倾容自袖中拿出一条白绫,手腕一翻,便绕上了房梁,淡声道:“我想,只有我死在你面前,或许方能消解你心中怨恨……”耿封尘龇牙欲裂,颤声道:“容儿!不可!”穆倾容凄然笑道:“阿尘,我一死解脱了,你也放过自己吧,忘了我,好好生活。”耿封尘拼命摇头道:“容儿!不行!我不准!”穆倾容却像没听见似的,微微仰头,将白绫缓缓放在颈间,带着解脱般的从容,缓缓闭上双眼,脚下方凳颓然倒地,穆倾容从喉间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呵气,头随之无力的垂着。耿封尘拼尽一身内力,挣开药效的禁锢,朝穆倾容跌跌撞撞的冲过去。
耿封尘豁然睁开眼,心中泛着闷痛,无力的摸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耿封尘喃喃道:“是梦吧……”然而目光不经意的一转,瞧见墙角处,一根粘了灰的银针静静躺在那,耿封尘心里猛的一抽,穆倾容不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他的银针更不可能会落下,唯一的解释是……
耿封尘胡乱穿上鞋,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着一件里衣就奔出了门,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耿封尘提着一颗心就到了偏殿门外,来不及多想,一脚踢开了房门就冲了进去。随即,又在门口呆呆站着,愣愣的,不言不语地盯着前方看。耿封尘缓缓走了几步,带着些发自肺腑的哀凉,唤道:“容儿……”穆倾容被吓了一大跳,握笔的手一抖,宣纸上滴了一点墨滴,很快在纸上晕染开来。“怎么了?”穆倾容不明所以,却见面前之人神色悲戚,不禁又有些担忧,道:“出什么事了?”耿封尘喉间发紧,眼眶通红,隔着几步的距离,将人狠狠拉进自己怀里,头闷在穆倾容颈侧,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闷声道:“容儿……”穆倾容感觉到颈边有温热的东西流了进来,心中一愣,缓声道:“你……都知道了?”耿封尘哑声道:“我伤了你……”穆倾容轻轻叹了口气,道:“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耿封尘却像听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猛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穆倾容愣然道:“又怎么了?”耿封尘强行定了定神,这才恢复了些理智,无力道:“刚刚做了个梦,有些后怕……”穆倾容自然不知道他究竟做的什么梦,但想着,怕是多少与自己有关,于是道:“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耿封尘黯然道:“绕指柔的事也当不得真么……”穆倾容便不说话了。耿封尘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恨道:“我弄伤了你……我……”穆倾容淡淡道:“本就是残躯败体,伤便伤了。”耿封尘心中一痛,哑着声音道:“你别这么说……”穆倾容又看了看耿封尘,淡声道:“已经很晚了,回去吧,你看你,连鞋子都穿反了。”耿封尘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然而就在这时,从窗外射出一只冷箭,直朝穆倾容而来,耿封尘未作他想,将人往身后一带,自身也同时向后一躲,然而事出突然,耿封尘能有这样的反应已算奇快,那只利箭还是擦伤了耿封尘的手臂,穆倾容看了一眼,心里一沉,冷然道:“箭头上有毒。”耿封尘道:“来不及处理了,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又转头对穆倾容笑道:“我的容儿,只救人,不杀人,你就在这呆着,不要出去。”穆倾容似乎依旧不放心,耿封尘柔声道:“听话,我很快回来。”穆倾容只好点头,对耿封尘道:“你自己小心。”耿封尘点了点头,出了门。
院中聚集了几十名带着面具的人,耿封尘冷笑道:“追灵宫?果然是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一群人却未多言,不仅武艺在前面那些刺客之上,而且一看便知,这是经过多年训练的死士。耿封尘不再大意,忍着手臂剧痛,先发制人,凝聚着内力,朝其中一人打去……
夺风带着一众门徒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躺了四五具尸体了,夺风将耿封尘的剑一扔,道:“少爷!”耿封尘会意,翻身接过,利剑出鞘,寒光毕现,耿封尘出招狠戾,毫不留情,渐渐占了上风。穆倾容在门内听了听动静,虽然很想出去帮忙,然而却也知道,这一次来的人不同往日。自己功夫虽恢复了大半,却依旧不是人的对手。穆倾容心内焦急,倒不怕其他的,只担心那箭毒……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打斗声渐渐平息,穆倾容推开门,虽早有所料,却还是被眼前的景像愣了片刻,只见院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死士的,也有避尘楼门徒的,淬了毒的利箭东倒西歪,满院都是,唯独自己所在的偏殿,连台阶都是干净的,穆倾容快步走到耿封尘身边,焦迫道:“阿尘,你可有受伤?”耿封尘缓缓转过身来,冲穆倾容一笑,道:“没事,皮外伤。”穆倾容盯着他受伤的手臂担忧道:“他们的兵器上都涂了毒,你的这些伤口……”耿封尘笑道:“不是有你这位……”神医在这三字还未出口,耿封尘便两眼一黑,一头栽在穆倾容身上。夺风惊道:“少爷的伤……”穆倾容道:“快将他扶进屋。”
二人合力将耿封尘扶了进去,穆倾容道:“这毒我能解,不过需要你在一旁协助。”夺风道:“好,你只管吩咐便是。”穆倾容道:“我施针时,你在一旁用内力将他体内余毒逼出来,此法最稳妥,绝不会有后遗症。”夺风道:“好!”
直到天刚蒙蒙亮,穆倾容才一边收拾好药箱,一边长舒一口气,道:“好在毒未流进心脉。”夺风不放心道:“少爷没事了么?”穆倾容点头道:“没事了,过三个时辰就能醒,放心吧。”夺风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然而,一直到再一次天黑,耿封尘也没醒过来。
第34章偏执的何止一人
穆倾容皱着眉,又替耿封尘仔细诊了脉,毒的确是解了,而且按着他的方法,体内也并没有余毒。夺风在一旁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看穆倾容似乎很淡定,他也就稍稍放了心。他不知道的是,穆倾容比他更急,只是他隐忍惯了,从不会轻易将心思显在脸上罢了。耿封尘的体温越来越高,脸色被烧得通红,紧闭的双眼也有些浮肿,他微微皱着眉,似乎在忍受着痛苦,额角的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手指不可控制的微微抽搐着,穆倾容替他施了针,又仔细给他擦了擦汗,心里生出许久没有过的烦闷。穆倾容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对夺风道:“现在给他施了针,按理应该能好,我们且再等等。”夺风点点头,道:“是。”
穆倾容看了看院中,冰冰凉凉道:“查出什么了么?”夺风道:“只知道是追灵宫的死士。”穆倾容走到院中摆放整齐的尸体旁,蹲下身来查看,雪白的衣裳垂在地上,夺风在他身后稍稍提了一下他的衣摆,道:“穆公子,这里脏,不如交给我们处理吧。”穆倾容不甚在意道:“无妨。”手一伸,微微扯了扯其中一具尸体的衣领,见其颈后果然有一个带着图案的刺青,穆倾容盯着看了好一会,又皱着眉像在想什么似的。夺风道:“怎么了?这图案可有什么来头?”穆倾容撤了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夺风一直给自己提着衣摆,淡淡笑道:“多谢。”夺风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穆倾容道:“这图案,我在药林谷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夺风有些惊讶道:“您也这么觉得?少爷之前也这么说。”穆倾容奇怪道:“是么?他也这么说过?”夺风道:“对,他还说,看着娘里娘气的,一点也不像大丈夫所为。”穆倾容暗自思索,又盯着那图案看了许久,总觉得越看越眼熟,“一定在哪见过,阿尘也一定见过……”穆倾容皱着眉喃喃自语道。
然而耿封尘不但没醒,反而越来越严重,额头上的温度已近烫手,全身被烧得滚烫通红,连呼吸都开始粗重了。穆倾容又诊了脉,拿着银针在指尖放了血,烧却是半点没退。穆倾容从医以来,第一次生出些手足无措之感。然而该用的药都用了,所以退烧热的办法也都试过,耿封尘就是不见好转。穆倾容在心里思索片刻,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夺风道:“这体热来得蹊跷,又实在诊不出什么异样,再这么烧下去要坏,我想去一趟凤鸾阁,若是他醒了,你照着我的方子煎药给他吃。”夺风点头道:“公子放心,我派些人跟你一起去吧?”穆倾容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凤鸾阁离这不远,我快去快回就是。”夺风点点头,但转头看了躺着的那人,又不放心道:“我还是让人跟着您,他们不进凤鸾阁便是,若是您有什么闪失,少爷非杀了我不可。”穆倾容只好道:“那行吧,我现在就出发,你照看着些秋儿。”夺风点点头,看着穆倾容骑马快速走了,这才回到避尘殿,对着昏迷不醒的耿封尘轻轻道:“少爷,您快醒醒吧。”
只大半日的功夫,穆倾容几人就到了凤鸾阁门外,穆倾容道:“你们在此等着,我自己进去。”身后门徒齐声应了声是,穆倾容下了马,看着那一众楼阁静默了片刻,才朝凤鸾阁疾步而去。
穆倾容见守卫进去通报了,便耐心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就听见一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这些没长眼的,知道他是谁吗,居然敢让他在门外等。”穆倾容直了直身子,果然,很快就见着凤悠然提着衣摆一身红衣飞奔而来,隔着还很远,就听凤悠然边跑边欣喜的喊到:“穆郎。”穆倾容无耐的笑笑,凤悠然却不管这些,扑到穆倾容身上一把抱住,道:“我没想到你能来,把我高兴坏了。”穆倾容心里有些愧疚,道:“悠然,我此番是有求于……”凤悠然纤长的手指捂在穆倾容唇上,穆倾容微微一愣,立刻收了音,凤悠然道:“别说什么求不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随即,又拉着穆倾容进了凤鸾阁。
凤潇影在殿前迎出来,见了穆倾容,爽朗笑道:“倾容兄,我们又见面了。”穆倾容拱手道:“凤少主。”凤潇影笑道:“这里又没外人,何必叫得这么生分。”凤悠然道:“就是啊,虽说如今是我哥当家,可你又不是外人。”凤潇影生怕自家妹妹又说出什么夫君的话,把人给吓跑,于是赶紧道:“别站着说话了,快屋里请。”穆倾容这才稍稍松口气,跟着进了前殿。
相互寒暄了几句后,穆倾容不想多耽搁,便道明来意道:“凤兄,我次番前来,是有事相求。”凤潇影大手一挥,颇为豪气道:“说什么求不求,你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帮。”穆倾容犹豫了片刻,道:“我想要贵府上祖传宝剑。”凤家兄妹一愣,穆倾容赶紧道:“我也知这要求实在有失礼数,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冒昧前来,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凤潇影沉默片刻,道:“那宝剑虽被银丝阵削断,却因着这是先祖代代传下来的,所以,一直供奉在凤家祠堂。”穆倾容神色暗了暗,他一生没求过什么人,求人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很生疏,此刻见凤潇影这般说,自己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只好起身行了大礼,道:“还请凤兄赐剑,我实在迫不得已……”凤潇影走上前来,扶了扶穆倾容道:“你要它何用?”穆倾容道:“救人。”凤潇影道:“谁?”穆倾容道:“耿封尘。”凤悠然原本还想帮着劝劝自己的哥哥,现在一听耿封尘的名字,立刻寒了脸,道:“不行!”凤潇影冲她摆摆手,又道:“如何救?”穆倾容道:“他一直烧热不退,又是从体内发出来的,我用了药物也无法降下来,贵府上的宝剑乃寒幽玄铁所铸,我想……把它做成贴身之物,给他戴着降温。”凤潇影道:“这好办啊,你把它拿回去,放他身侧,等他烧热退了再还给我们不就行了?”穆倾容摇头道:“剑身过大,寒气太重,若一整块长时间放于身侧,没人能受得住。”凤潇影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这宝剑哪里都好,就是寒气太重,所以它的历代主人都患有极其严重的寒疾。凤悠然怒气冲冲道:“我不准!”穆倾容眸子暗了暗,沉默了好一会,才拱手道:“是我冒昧了,既如此,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唐突之处,倾容改日再登门谢罪。”说完,就要转身。凤潇影还未来得及开口,凤悠然却已经一把拦住,歪着嘴角笑道:“穆郎,既然来了,就住上几日再走吧。”穆倾容摇头道:“我不能再耽搁,阿尘还在昏迷。”凤悠然渐渐收了笑,脸上逐渐现出寒气,冷冷道:“来人!送穆公子回客房休息。”穆倾容脸色冷了冷,道:“你这是何意?”凤悠然又巧笑嫣然道:“留你做客呀。”凤潇影赶忙道:“悠然,不可无理。”凤悠然看着穆倾容,眼睛眨也不眨道:“我今日还就无理了。”说完,拉着穆倾容不由分说往客房而去。
穆倾容忍了又忍,终是淡声道:“悠然,我不想为难你,请你也不要为难我。”凤悠然慢慢放开了拉着穆倾容的手,正色道:“我苦等了你十年,你开口闭口就是耿封尘,我知道你对他什么心意,可是你也要明白,我凤悠然守着你的衣冠冢十年未嫁!十年啊!”穆倾容垂下眼帘,道:“十年前,我就说过……”凤悠然大声打断,道:“是啊,你是说过,那又怎么了,你我两家的长辈原本就有结亲的意思,若不是有那件事,我凤悠然早就是穆云山庄的少夫人了!”穆倾容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不管十年前有没有那件事,你都不会是我的妻子。”顿了顿,又正色道:“我一生所爱,只耿封尘一人。”凤悠然像是被气狠了,瞪大着一双丹凤眼,狠狠的盯着穆倾容,然而眼泪却流了下来,恨声道:“那我就杀了他!”穆倾容淡淡道:“他死了,我也会死。”凤悠然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痛声道:“我不管!你要死我也一定要杀了他!反正十年前我就以为你死了,大不了我守着你的坟墓过一辈子!你是我的!你死也是我的!”穆倾容心中不忍,却又不得不做出绝情的姿态来,只好转身就走。凤悠然一把扑上去,凄厉道:“你别走!”
第35章偶得线索
穆倾容周身一僵,几乎本能的就要一掌挥开,却又堪堪忍住,放缓了声音,叹道:“悠然,你何苦来。”凤悠然将脸伏在穆倾容后背上,泪水将穆倾容的衣裳打湿了一大片,哽咽道:“穆郎,你便可怜可怜我罢,别走了,好不好?”穆倾容轻轻松开凤悠然的手,转过身来,见那一张俏脸上泪痕满布,几乎就要随手拿出帕子来替人试泪,转念一想,又忍住,却不由的软声道:“悠然,你出身名门,武艺高强,英姿飒爽,实乃女中豪杰,怎需要别人的可怜?”顿了顿,又叹声道:“误了你十年,倾容万分惭愧,若是再耽误了你,我又平添了一桩罪孽,悠然,不要再执念了,好么?”凤悠然抽噎道:“可我喜欢你啊,不是一天两天,是整整十二年,十四岁那年我就对你说过,此生非你不嫁。”穆倾容摇摇头,道:“那一次我就说了,你我不可能。”凤悠然垂着眼,凄凉笑道:“是啊,这话你都说了几十次了。”随即又道:“可我偏要喜欢你!偏要嫁给你!”穆倾容揉了揉额角,不禁有些头疼。
凤潇影赶过来的时候,就是见着这样一副情景,凤悠然哭得梨花带雨,穆倾容一脸无可奈何。凤潇影道:“倾容兄,悠然自小任性惯了,对你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你见谅。”穆倾容摇摇头,道:“我知道,我不怪她。”凤潇影拿出一把断剑,道:“此乃寒幽剑,你带回去吧。”穆倾容一愣,心中不禁大喜过望,对凤潇影行大礼道:“凤兄大恩……”凤潇影一把拦住穆倾容,笑道:“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你也不用行此大礼。”又转头对凤悠然道:“我还有事要与倾容兄商量,你先回去吧。”凤悠然深深看了一眼穆倾容,恋恋不舍地转身走了。
凤潇影带着穆倾容一直走到后院的花园里,二人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凤潇影倒了两杯茶,道:“这是西湖龙井,你以前最爱喝的,也不知你现在口味变没变。”穆倾容道了声谢,执着杯轻抿了一口,才道:“凤兄有话请讲,倾容洗耳恭听。”凤潇影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道:“穆云山庄好像还不知道你的事,你不打算告诉他们?若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想必要欣喜若狂。”穆倾容摇摇头,道:“就让他们认为我死了吧,不用告诉他们了。”凤潇影奇怪道:“这是为何?”穆倾容沉默片刻,才淡淡道:“我一身伤病,已经苟延残喘了十年,想来今后是活不长了,又何必告诉他们,让他们再添一次伤痛?”凤潇影心里一惊,道:“怎么会……”穆倾容淡淡笑道:“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凤兄也看开些,不必为我伤怀。”凤潇影看了看穆倾容,倒真生出七八分难过来,却又强撑着宽慰道:“倾容,你也不要太悲观,好歹你是神医呢。”穆倾容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凤潇影沉默片刻,道:“原本是想跟你说说穆云山庄近况,但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穆倾容也沉默了一会,才道:“他们……都还好么?”凤潇影点点头,道:“都好,我常去穆云山庄走动。如今是少临当家,但是……”穆倾容问道:“但是什么?”凤潇影犹豫道:“但是,依然留着你少庄主的位置……”穆倾容闻言,垂着眼帘,眸子暗了暗,凤潇影又继续道:“他说……除非亲眼见着你的尸骨,否则绝不为你立碑位,你……当真不告诉他们?”穆倾容摇摇头,黯然道:“还是算了吧。”凤潇影叹了口气,道:“那行,我也不勉强,你的事,我和悠然都不会说出去。”穆倾容起身,依旧垂着眸子道:“多谢。”凤潇影道:“我送送你?”穆倾容点了点头,跟在凤潇影身后慢慢的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经过后院时,见凤悠然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二人,也不知她在看什么,竟有些出神。凤潇影道:“那边是她给你立的衣冠冢,你要去看看么?”穆倾容微微点头,随着凤潇影走过去。凤悠然回过身来,看着穆倾容,突然就又红了眼眶,穆倾容静静看着那小土堆前的木碑,上面只写着“挚爱穆氏倾容”,就再无其他了。目光往右边的小土堆上看了看,穆倾容不禁一愣,脸色瞬间惨白,只见那木碑上写着:“挚友耿氏封灵”。见穆倾容神色有异,凤潇影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穆倾容手指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指着木碑,道:“这是……”凤悠然回过神来,立刻挡在木碑前,埋怨地看了一眼凤潇影,穆倾容缓缓放下手来,语气清清冷冷的,道:“从前你们一见面就吵架,原只道你们二人不和,不想,你还有如此情意。”凤悠然转头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名字,黯声道:“我们总有吵不完的架,又总是和好的飞快,我的脾性,没有同龄女子喜欢,也没几个能让我看得上,她算唯一的一个。”穆倾容又沉默着不说话了。凤悠然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虽极其不喜欢耿封尘,但又件东西,还希望你能替我带给他。”穆倾容强迫自己回了神,道:“什么……”。
凤悠然命侍女去自己房间取东西,他们三人则坐在树荫下,木桩做的凳子上等。三人谁都不言语,一时间,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凤悠然朝凤潇影使了个眼色,凤潇影于是干咳两声,道:“上回见着倾容,还是坐在木轮椅上,如今伤都好了么?”穆倾容点点头。凤潇影沉默了一会,没话找话道:“那冰清阁如今形同虚设,也是他们自身的报应。”穆倾容好像总算回了些神,道:“听说他们被人挑衅,大半门徒武功被废,连老阁主都被人打成了残废,唯一剩下一个韩笑语……”穆倾容看了看凤悠然,继续道:“也被人挑去了四肢经脉,身上还被划得遍体鳞伤。”凤悠然丹凤眼一斜,道:“你前面之事和我无关,至于她?那是她自找的!”穆倾容面上看不出情绪,只略低了低头,凤悠然却突然道:“这次要你转交的东西,就是从她那拿回来的。”穆倾容道:“是什么?”凤悠然道:“呐,正好来了。”侍女拿着一小木盒,双手交给凤悠然。凤悠然打开盒子,递到穆倾容身前,穆倾容低头一看,见里头放着一支珠钗,穆倾容不明所以,道:“珠钗?”凤悠然道:“这是从韩笑语头发上拔下来的。”穆倾容道:“你拔她珠钗做什么?”凤悠然道:“你仔细看看,这珠钗是不是有些年头了?”穆倾容点点头,还是不明白。凤悠然道:“她说,那是她的心上人送的,真是没脑子,谁送人会送这么旧的。”穆倾容道:“所以?”凤悠然道:“这珠钗我认识,肯定不是她的,是……”穆倾容又仔细看了着这珠钗,像努力回忆什么似的,随即又默然了片刻,道:“是灵儿的。”凤悠然带着几分小心,道:“嗯,你还记得?”穆倾容沉重的点了点头,声音黯然道:“如何会在她那里?”凤悠然只要不在穆倾容面前提耿封灵,语气就自然多了,道:“我问了,她一口咬定就是她那心上人送的,追问之下才道出,这珠钗是从那男子怀中掉出来,原本那男子不肯给她,说是买的时候没仔细看,买回来才发现太旧了,怕她嫌弃,就没给,是那贱……韩笑语自己硬要过来的。”穆倾容心里一沉,像沉入到冗长的往事里,又暗自思索了良久,才缓缓道:“多谢,我会带给他的。”
兄妹二人目送着穆倾容越行越远,凤悠然不由得连连叹气,凤潇影淡淡道:“他非是你之良人,忘了他吧。”凤悠然望着远处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幽幽道:“世间只得一个穆倾容,我舍不得。”凤潇影劝道:“还会有更好的。”凤悠然摇摇头,道:“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凤潇影看着自家妹妹黯然失魂的样子,心中不忍,想了想,道:“其实吧,你仔细看,倾容也不是那么好,整日清清冷冷的,没有活人气,若真日日生活在一起,应该是十分无趣……”看着凤悠然无声的瞪着自己,凤潇影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撇嘴道:“我什么都没说……”二人一时间都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穆倾容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凤悠然才幽幽叹了口气,眼眶却不知不觉又红了,喃喃道:“别了,穆郎。”
第36章相思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