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帝忽地站起身来,抓起龙案上的镇尺“啪”地扔到阶下:“放肆!这是要逼宫吗?”抬脚欲走,却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晃了两晃,瘫在龙椅上。
太子大叫:“父皇!”
齐王也大声道:“快去叫太医!”
旁边的太监忙上前给永寿帝顺气,从胸口往腹下捋,捋了几下,永寿帝慢慢缓过劲儿来,只是感到浑身无力,想坐起来却力不从心,抖着胡须道:“朕不管了,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齐王道:“父皇万要保重身体,龙体若有闪失,儿臣万死莫赎。”
永寿帝喘着粗气:“老五,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父皇对你不公?”
齐王低下头:“儿臣不敢,此次群臣请愿,儿臣全不知情,请父皇明鉴。”
永寿帝叹口气:“看来朕是真的老了,退朝吧。”
当值太监高声唱道:“退朝——”身强力壮的宦官上前,欲背永寿帝上车。
群臣也站起身来,打算离去。
沈绉突然高声道:“陛下且慢起驾!是疖子总要出脓的,事情弄成这样臣有大罪,请陛下治罪,然臣领罪之前有几句话不得不说,肯请陛下听完再走。”
太子焦急道:“父皇身体要紧,常侍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永寿帝抬手,示意太子不要阻止,又命众太监暂停起驾,接着道:“无妨,沈卿家请讲。”
沈绉上前跪倒:“高老将军言臣欺侮齐王,宰相大人责臣让群臣出乖露丑。臣要说的是,齐王于国有功,给臣天大的胆子臣也不敢对对其不敬,臣也不敢让诸位大人出丑。如果诸位大人不信臣的自辩之词,臣甘愿受惩。不过,臣还是坚持,太子殿下贤过齐王,立殿下为储乃是陛下最英明的决定。宰相大人言太子殿下荏弱,臣不认同。此前殿下得知浑河诸郡官员,在去年冬天加固河堤工程中有贪渎行为,朝中几位大员与此事也有牵扯。殿下本可不闻不问,以免得罪几位大员,但殿下没有选择装聋作哑,毅然劝臣出京,为陛下分忧。后陛下召臣回京,臣那时还没有拿到全部证据,只好留下探子继续搜集余下部分。可惜臣在回京途中多次遭人行刺,已得证据也在途中灭失。直到今早,探子将余下证据发回,臣才敢向陛下奏报。臣已经把证据带来了,请陛下御览。”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呈上。
当值太监将信封呈给永寿帝,永寿帝抽出一叠纸张细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群臣的心也随之一沉。
永寿帝又看了几页,对沈绉道:“沈卿家不必跪着,站起来回话。”
沈绉叩头:“谢陛下。”
起身后又道:“所以周宰相说太子殿下荏弱并不属实,殿下只是不喜表功,在向陛下尽孝的同时不忘做好本分。臣还要说一件不合时宜的事,国库空虚久矣,去年北方大旱,今年浑河决堤,所发救灾粮全系向大户商借而得。所谓可一可二而不可三,若朝廷再有事,臣可不敢确定大户们是否肯继续借粮。周宰相言强敌环饲,需要孔武有力的储君,臣深以为然,不过宰相大人忘了一件事,孔武有力需要靠战事来体现,朝廷目前并没有打仗的本钱。狼烟一起,不光豪户们不肯借粮,就是黎民百姓也要四处奔逃,惶惶不可终日,无钱无粮,将士们空着肚子能打胜仗吗?”
周颐捻须道:“这……”
周颐无法回答,群臣也陷入沉默。
永寿帝长叹一声:“惟常侍知朕所忧。”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沈绉接着道:“漫说朝廷现在没有打仗的条件,就是有,一仗能维持多长时间的安定?诸位大人可知道?我朝边关没有战事的时间最长持续了五十五年,还是因为北戎内乱,北戎南王向太祖请婚,太祖以阳宜公主嫁之,才有了五十五年的安定。其余时间三五年一小战,十余年一大战,至于扰攘边民,更是每年都有。我朝大魏尚武的君主并不少,但都没能止息边关的干戈,周宰相凭什么认为齐王就可以做到?”
周颐回答不出。
沈绉继续道:“北戎民风剽悍,勇猛好斗,若要靠征战震慑对方,恕臣直言,花费巨大且难收实效。战事一起,遭殃的将是黎民百姓,他们要供粮、供草、供钱、供人,把父兄、丈夫、儿子等亲人送到敌方的刀剑下,换来的却是将帅的英名远播、荣华富贵,以及野心家的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一下子戳中了永寿帝的心病。
高康沉不住气了,怒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高家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惟陛下旨意是从,你小子不要含沙射影。”
沈绉一笑,温和道:“老将军息怒,高家自然是惟陛下旨意是从的。诸将严守西陲,不问朝中事,老将军戎马一生,回京也该乐享天年,何苦操心边关将士们安不安的。”
高康黑红的脸涨得更红:“你……”
左都御史陈敏见高康被沈绉堵得无话可说,帮腔道:“敌国虎视眈眈,国内盗匪蜂起,沈大人认为不宜用兵,然则朝廷该如何破局?”
沈绉道:“下官不是不赞同用兵,只是目前没有条件用兵。我大魏去年刚与北戎和亲,目下边关尚安稳,暂时无需担忧。可先行招抚四方盗匪,不受诏者坚决予以剿灭。甜枣加大棒,可收伏大部分,对于少数负隅顽抗者,可悬赏贼匪首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愁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