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绉早料到永寿帝会召他入宫商议,很干脆地表明了条件,他可以说服群臣,但须以太乙、上巳二道的性命来交换。
永寿帝闻言登时拉下脸:“常侍要杀两位真人,是不是不想朕得道成仙?”上巳真人正在为他炼制仙丹,杀了上巳真人,相当于断了他的长生之梦,这怎么可以!
“当然不是。臣若意欲阻挠,刚刚就会借国库空虚来推脱了,可是臣没有那么做。太乙、上巳害死河间王,臣答应安平郡主帮她报仇,可惜事不成,还被他们派人追杀。两位真人深得陛下宠信,遭众臣弹劾仍能安然无恙,臣真是寝食难安,日夜忧虑遭其毒手。而今陛下竟让臣附和其谋,倘若臣果真这么做,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有朕在,谁敢动你?卿家也不必忧虑两位真人,朕只是请他们炼制丹药,并非事事听命于他们。”永寿帝安稳道。
“陛下可以保臣不受刑罚,可陛下保不了臣不受别人唾骂。别的不说,单只安平郡主这一关臣就过不了,遑论他人?陛下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反对您修仙,可是他们不敢对您有半句怨言,对臣可就不一样了。不夸张地说,有多少人弹劾二道,就有几千几万倍的人来骂臣。二道深居宫中,臣民对其无可奈何,可臣居住在宫外,若臣真能让摘星楼破土动工,必将难逃横死的命运。”
“卿家说了这么多,跟两位真人有何关系,难不成是要两位真人给卿家陪葬?那朕的仙丹怎么办?”
“既然群臣对二道义愤极大,陛下可以顺水推舟将其斩杀,臣就有借口说动群臣同意建摘星楼。只要两位真人一死,陛下就不会再受人非议,臣也有脸去见太子和郡主。当然了,考虑到仙丹未成,上巳可以留到仙丹炼好后再杀。”
“太乙真人侍君多年,有功无过,朕真不忍下手。常侍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吗?”永寿帝不舍道。
“陛下不杀太乙真人,臣无力说动群臣。陛下之前任命臣为钦差时曾答应过臣,以二道性命为约,却在臣快要完成任务时把臣召回。这事臣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众臣未必不记得。臣是太子女婿,可群臣呢?为君者失信于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沈绉道。
“就依卿言,一切凭卿做主就是了。”永寿帝沉默了半天,终于同意。
永寿帝召集群臣午朝。
群臣讶然,因为这是自永寿帝即位以来极少有过的事。不过当他们见到沈绉的时候,心里不由打起鼓来。但凡有沈常侍在,必有棘手的难事儿,联想到最近皇帝要建摘星楼的事,顿时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果不其然,永寿帝又提了建造摘星楼的事。
群臣照例出列反对,齐越阵营和太子阵营出奇地保持了一致。
这一次永寿帝没有动怒,而是假惺惺问沈绉:“朕想听听沈爱卿的意见。”
群臣一听即明白,沈绉果然是来当说客的。
沈绉出列奏道:“陛下,臣听了半天,诸位大人反对修建摘星楼,原因无非有两点,一是劳民伤财,二是国库空虚。臣想请陛下问一下诸位大人,如果这两点都解决了,还有没有大人会反对。”
永寿帝捋须问道:“众卿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户部侍郎江波道:“这两年北旱南涝,钱粮租税没收进来多少,支出却丝毫不减。建造摘星楼所费不小,现在国库到处都是亏空,很快户部就要连俸禄都发不起了,请问沈大人,打算如何解决费用问题?”
江波是江桐的三伯父。江家人兄弟平日为官低调,朝堂之上都是听得多、说得少,惯常沉默。自从沈绉娶了安平,江家三兄弟见到沈绉都是绕着走。沈绉到江家谢罪时,江家也是避而不见。久而久之,沈绉见到三兄弟也会自觉地躲开。
江波破例开腔,沈绉心中一紧,恭敬地揖道:“下官算过,约需十万贯,下官自会想办法筹措,不会问户部开口。”
江波不再出声,户部尚书赞许地点点头,对副手及时地甩掉这笔巨额负担表示满意。
越王道:“不知沈大人打算如何筹集?十万贯可不是小数目,当然了,对于对富甲江南的沈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沈绉心思转了几转,明白越王鼓动永寿帝找他出头,不光是为了让他得罪群臣,更想借机掏空沈家家产。
沈绉微微一笑:“江南有不少人家是靠沈家吃饭,下官不是家主,做不得主。不过下官名下有几个铺子,倒是可以全部捐出来。说来惭愧,下官原本并不支持陛下修建摘星楼,可是太乙真人说,‘天下之财有定,国库空,百姓穷,那么钱都到哪里去了?自然是在大户和当官们的手中,只要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们每人捐出一个月的俸禄,就有好几万贯,再让各地巨贾豪户们捐一些,十万贯就够了’,臣觉得很有道理,打算以此方法筹款,希望王爷和各位大人鼎力支持。”
群臣闻言,脸色立刻不好起来,恨不得把太乙真人放到锅里煮了。
左都御史陈敏接过话茬:“沈大人口口声声了解民间疾苦,句句不离减轻百姓负担,难道就不知道建摘星楼是劳民伤财的事吗?如果沈大人能筹到十万贯钱,用这些钱救济贫病孤寡者岂非更好?”
沈绉拱手道:“陈大人所言极是,不过下官想给诸位大人讲个故事。有对爷孙牵着头驴去赶圩,路上有人说他们有驴不骑很傻,于是孙子骑了上去。后来遇到一个老人,说孙子不孝,自己骑驴而让爷爷走路。孙子觉得惭愧,便下来让让爷爷骑。没走几步遇到一个妇人,妇人说爷爷不知爱护幼小,自己骑驴而让小孙子走路。爷爷很惭愧,决定爷孙俩一起骑乘。结果遇到一位僧人,说爷孙俩毫无慈悲之心,压得驴很辛苦,还责问爷孙俩,如果让他们跟驴互换立场会怎样。爷孙俩一合计,最后把驴捆了抬着走。很可笑吧?诸位大人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呢?问题出在哪里?”
见群臣不语,沈绉顿了顿,接着道:“其实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没有错,他们只是习惯地站在自己的立场来看待事物,并据此作出判断,却没有考虑其他人的立场,所以在他们眼中,别人的判断与己不合,就是错误的。就像陈大人,觉得建摘星楼劳民伤财,可下官不这么看。建楼要请都科匠、木匠、瓦匠、泥水匠、画匠、雕花匠等,请匠人所花的钱,可以养活工匠们一家老小。此外还有买木材、铆钉、石灰、砖头、瓦片,则可以养活伐木工、石灰匠、烧砖的人。工匠们的吃喝也要花钱,可这些钱没有白花,都花到了靠这些营生的老百姓们身上。正所谓取之于富民,用之于贫民。既然于贫民百姓有益,为何要加以阻挠呢?”
群臣面面相觑,显然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貌似很有道理,可直觉告诉他们这理论很有问题,却又挑不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