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雪无奈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既然我们两个难以完成,那就另请一位高明的乐师吧。可惜啊,沈姐姐远在杭州,有她在就好了。”
风随云苦恼地道:“应该去请谁来帮忙呢?”
突然,楚雪美目一亮,脸上浮起喜色,说道:“有了有了,我们去拜访那个操琴者吧。上次我们去过的那家雅致宅院的主人,你还记得吗?他应该会有好办法的。”
风随云脑海之中浮现起那名操琴者俊逸如同天人一般的脸庞和他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其形象之鲜明,直让风随云自己都感到诧异。
“如此甚好,我们这就去拜访他吧。”
在家仆的引领之下,风随云和楚雪来到上次的那间琴室之中,那名文雅男子站起身来,温声说道:“二位再次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在下不胜欣喜。”
风随云和楚雪连忙谦让了几句。
那操琴者望着二人,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真挚笑意,说道:“许久不见二位,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愚蒙做吗?”
对方开门见山,风随云和楚雪也不再客套,当下由楚雪说明来意。
操琴者一边听着楚雪说明来意,一边优雅自在地燃起一炉熏香,然后眉眼含笑地抬起头来,看着楚雪,说道:“既然姑娘如此看得起在下,区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伸手示意,着二人分别落座,自己则从身后的架子之上取下一支玉箫。
操琴者转过头来,满面笑意地望着风随云,淡淡地说道:“‘月度迷津’,‘倦鸟归巢’,‘跗骨之蛆’,再接一招‘拨云见日’,如何可破?”
风随云本来还打算在他的协助之下和楚雪一起推演编写箫曲,却不想这操琴者又一次说了四式貌似平常,但是细思之下却比上一次更加难以破解的刀招来。
文人大多以拆字解字为乐,武者自然也以破解精妙招数为乐。这四式刀招立即在风随云的脑海之中形成了一连串的画面,将他引入破解武学难题的世界之中。
楚雪看到风随云一脸认真地在反复比划,显然已经陷入努力破招的思路里了,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那操琴者来到楚雪面前,与她讨论起箫曲来。
果然,这操琴者不但武学知识渊博,在音律方面亦是造诣匪浅。原本让风随云和楚雪难以续写的曲子,在他的反复推敲之下,显出柳暗花明之局来。
楚雪一脸崇敬地望着眼前的这操琴者,心悦诚服地说道:“先生的曲艺当真是令人惊叹,我若是能学成先生的一半技艺,就觉得心满意足,不负此生了。”
操琴者深邃的目光之中涌现出一丝炽热,欣然说道:“姑娘冰雪聪明,只要姑娘了解了何为曲艺,要练成高明技艺只是迟早之事。”
楚雪闻言不禁微微一呆,轻轻地说道:“何为曲艺?”
操琴者看着楚雪洁白如雪的无暇面庞,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要成高明演奏技艺,必要先了解何为曲艺之学。”
楚雪的一对新月秀眉微微地皱起,眼中露出思考之意。
操琴者既不发问,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不减。
过了半晌,楚雪眼中的思索神色完全被茫然代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请前辈恕我愚钝,我实是想不出到底何为曲艺。”
操琴者眼中的笑意更浓,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问道:“你在听到优美乐曲的时候,会如何?”
楚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会觉得心情舒畅,整个人都会因之而高兴起来,仿佛有再多的烦恼,也可以在这一刻暂时放下来。”
操琴者嘴角的笑容溢开来,颧骨的肌肉上提,挤皱了他眼角的皮肤,却令他更添上了一层阅尽世事,颇具智慧的成熟男性魅力。
他语音温润地说道:“你这不是完全知道何为曲艺之妙吗?所谓曲艺,由人心而发,以乐器来传递,其本质乃是人心的所思所想,只是换了一个表述的方式罢了。曲艺与言语,其实是异曲同工。”
楚雪的眼中露出震撼之色,好似着魔一般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却依然将自己心中对眼前这操琴者的崇敬之情表达了出来。
操琴者继续缓缓说道:“优美乐曲动人心,是因为人心都有着感受情绪的共性,哪怕是生活在不同地区的人因为彼此语言不通而难以沟通交流,一些洋溢着明显情绪的乐曲也依然是能够听得懂的。创作者身为一个平常人,自然是与芸芸众生同在人世间生活,必然会了解人世间的一些共有情绪。但是他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存在,也必然有着自己不同于别人的见解与情感。创作者皆是由自己对外界事物的感知而谱写的曲子,他可以从人们的普遍情绪去谱写乐曲,若是旋律动人,那么引发听者的情感共鸣自然不是难事。但是若是创作者可以以一个独特的角度来谱写悦耳旋律,引领听者从这个前所未有的方向去抒发或者理解人的情绪,那么他在勤加练习之下,就很有可能可以写下令世人惊叹的乐曲。”
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言语,令楚雪浑身剧震,眼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望着操琴者,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操琴者眼中笑意不减,回望着楚雪,笑而不语。
过了好半晌,楚雪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说是很有可能呢?”
操琴者淡然笑了笑,柔声说道:“音律一如精妙的武学招式,纵有妙手,亦只能偶得之。”
话音甫落,只听另一边的风随云一声欢叫,说道:“我想到了,我想到破解之法了。”
操琴者霍然回头,眼中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说道:“你且说说如何破法?”
风随云在一番苦心思索之下破解了这新的刀招组合,心中兴奋难以压下,当即站起身来,以手代刀,就在当地演示起来。
果然他以步法配合刀法,在身形游走和不停晃动之下,以招拆招,将那四招以精巧思维串联而起的刀招一一破解。
那操琴者眼中闪过强烈无比的惊异神色,然后语气平淡地问道:“这是什么步法?”
风随云心满意足地收住势子,说道:“这是‘流月身法’。”
操琴者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原来是镜如雪的轻功身法,难怪如此巧妙。”
说着,操琴者缓缓站起身来,笑意再次漫上脸庞,说道:“想不到每次见到二位,二位都有着不同的进步,当真是令我感到惊奇。常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果然不假。”
风随云和楚雪连忙自谦起来。
操琴者微微一笑,说道:“二位下次有空,可以再来敝处。今日我尚有些事情要处理,请恕我无暇再接待二位了。”
对方又一次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了逐客令,风随云和楚雪在一阵轻微的不自在之中,告辞离去。
除夕夜,风雪连天,万家灯火,一座中等规模的华宅之中,喜气洋洋,迎接这个一年之中最为欢庆的好日子。
大红灯笼的红光照射在紧闭的朱色大门之上,门外的两只形态威猛的石狮子似乎早已经在白雪的覆盖之下闭起了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之中。
风声呼啸,五个护院彼此笑谈着,走向回廊尽头的门洞。
一个护院突然连连打起了喷嚏,狼狈的模样惹来同伴的发笑,同伴们一边催促着,一边前行。
待得他们走到了门洞处,回头一望,却见那名不住打喷嚏的同伴已经停止了喷嚏,垂首坐在回廊的栏杆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人之中的一人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先走,我过去看看。”
剩余的三人笑着离开,这名护院赶回去,哈哈笑道:“老陈,这大冷天的,怎么突然坐下了,还不一起进屋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他的笑声刚落,就感觉咽喉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半晌也不见同伴前来,又一名护院从门洞之中拿着一壶热酒走出来,见两名同伴各自坐在一根栏杆上,欣赏着漫天大雪。
这名护院脸上露出笑容,随口吐了一口吐沫,笑骂道:“你们两个不进屋来喝酒,难道是等我给你们送来吗?哈哈哈,今天大过节的,我就给你们两个送一回。”
护院一边笑着,一边快步走来,哈哈笑道:“来来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他刚刚走到两人跟前,突然眼前一黑。
只听得“喀嚓”的一声颈骨被扭断的声音传来,那名护院好似一滩烂泥一般软软倒下去,手中温热的酒壶亦坠落向地面。
一只黑色布靴在酒壶即将碰触地面的时刻,悄无声息地垫在了酒壶下方,然后轻轻一挑,酒壶又无声无息地弹起,落入了一只苍白却十分有力的手中。
苍白的手掌,筋骨凸起,显得力量十足。
苍白的面庞,红润的嘴唇,将那壶热酒一饮而尽。
热酒下肚,薛袭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将那名护院摆放在另一条栏杆之上,把酒壶塞回那护院手中,伸手拍了拍那护院的肩膀,轻轻地说道:“酒不错,过个好年。”
风雪袭来,薛袭哈出一口热气,双手缩回袖子内,将身上宽大的灰色斗篷紧了一紧,踏地无声地朝着回廊尽头的月洞门走去。
走入月洞门,左转入一条小径,薛袭如同幽灵一般闪入一间充满了欢声笑语,内里灯火通明的屋子。
“你是什么人……”
话尚未说完,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一个又一个颓然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之上。
薛袭从屋子之中好整以暇地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再冷的天气,也无法阻止外出寻找食物的野兽。
再冷的天气,也无法阻止前往赌场寻求刺激的赌徒。
说起生存的必需品,人人都知道是衣、食、住、行。
但是如果说起生活的必需品,大多数人都会忽略了精神享受,而赌博,正是所有的精神享受之中最刺激却又最危险的一种。
“和气生财”正是这专门为赌徒们提供快乐的场所之一,而且,是整座洛阳城之中最大的那家。
哪怕是除夕夜,“和气生财”也依然营业。
一个身穿厚重毛裘,头戴遮雪笠的人穿破漫天飞雪,走入了“和气生财”的大门。
赌馆的侍者热情地前来迎接,恭敬地说道:“这位大爷,我来帮你寄存衣服和斗笠,还有干净的鞋袜替换。”
头戴遮雪笠的人嘿嘿一笑,说道:“不必了,这件毛裘、皮靴和这顶遮雪笠是我的制胜法宝。有他们在,我总是可以赢的。而且,赢的很多。”
那名侍者也跟着他笑了起来,说道:“这位大爷有所不知,今天风雪甚大,我们的赌馆大厅只允许客人替换了鞋袜之后进入。”
头戴遮雪笠的人嘿然一笑,说道:“谁说我要去大厅赌了呢?”
侍者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了,说道:“今日的客人比较多,贵宾厅目前只剩下‘和气厅’一间了。”
但凡是听说过“和气生财”的人都知道,整座赌馆之中,最贵的一间贵宾厅就是“和气厅”了。单单进入其中进行赌博项目,就必须先购买一千两的筹码,而且不论客人赌博与否,购买筹码的钱款均不会退还。所以,就算是除夕这样大家都会不吝解囊的重大节日,“和气厅”也仍然处于闲置状态。
头戴遮雪笠的人笑了两声,说道:“我就要‘和气厅’,而且我想请‘和气生财’的掌柜,与我对赌两手。”
说着,伸手入怀,拿出三枚金镯子来,放入那侍者的手中。
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镯子,侍者的眼睛都被脸上因为喜悦而堆起的肉挤成了两道弯弯的细缝,连声说着:“这些都没有问题,大爷这边请。”
头戴遮雪笠的人哈哈一笑,问道:“还需要我脱衣换鞋吗?”
侍者满脸堆笑地说道:“当然是不用了。”
钥匙插入锁孔,兵器库的门打开。
灯火点亮,黑暗之中显出一杆金枪来。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就是我家老爷的‘赤金枪’了。”
薛袭长臂探出,扼住管家的咽喉,用力一收,用劲一扭,骨裂之声传出。
宅院的西侧是一座修建于小湖之中的三层木楼,是罗尚平日里办公以及独处思考的地方。
冬日里,草木凋零,覆以白雪,湖水结冰,小楼之中透出温暖而明亮的光芒,小楼的主人正在内里煮酒听风雪,静静地等待着家仆前来呼唤他前去参加团圆饭。
连通小楼与外部庭院的木桥之上响起的脚步声透过风雪之声传入罗尚的耳朵,他面露喜容地饮下一杯暖酒,起身下楼。
门扉碎裂,一杆金枪挟带着风雪飞入小楼,笔直地刺入正对门的墙壁之中。
罗尚的瞳孔微微一收,斜眼看着自风雪中缓步走入的人。
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灰衣人踏入小楼之中,缓缓说道:“枪榜第八位,‘赤金枪’罗尚。”
罗尚一把抓下赤金枪,处变不惊地问道:“来者何人?”
灰衣人神情倨傲,语调比冰雪还要寒冷,一字一句地说道:“鬼影门薛袭。”
罗尚先是脸色微变,继而不屑地一笑,说道:“鬼影门听过,鬼影龙王之名也是如雷贯耳。薛袭,却是什么东西?”
薛袭冷冷一笑,缓缓说道:“鬼影门之中除却龙王,其他人都不出名。但也视你这枪榜第八名如同三岁小儿。”
罗尚大怒,喝道:“找死!看枪!”
赤金枪随着罗尚前冲的脚步刺出,强猛的罡劲狂涌而来,竟然将风势都阻缓了下来。
薛袭苍白的脸上忽然涌上了潮红之色,双臂猛地一振,一对亮银钩爪自他宽大的灰色斗篷之中探出。
赤金枪的枪尖在距离薛袭二尺的地方,忽然摆动起来,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形轨迹,使长枪的攻击方位变得无从捉摸。
薛袭眼中露出兴奋神色,脚步一滑,右手钩爪闪电般飞出,在眼前的无数虚影之中钩中赤金枪,然后身躯一个旋转,左手钩爪反手击出,攻向罗尚的左耳处。
罗尚临危不乱,劲贯双臂,赤金枪猛地下压,薛袭立即连爪带人被压低数分,左手钩爪的攻击立即落空。
薛袭顺势一个矮身,闪入赤金枪之下,双手钩爪在短短数尺之内展开迅疾无伦的狂猛攻击来。
长兵器最怕近身短攻,罗尚一边拼命躲避,一边移动脚步,想要挽回颓势。
血肉横飞之下,罗尚拼着胸腹、手臂、大腿等多处被钩爪抓伤,终是从绝对的劣势之下逃了出来。
背对着小楼之门,罗尚和薛袭的站立位置互换。
薛袭不屑地冷笑道:“果然与三岁小儿无异。”
冷风吹拂伤口,罗尚只觉得浑身剧痛,怒吼一声,挺枪狂刺而出。这枪榜高手在盛怒之下的出手,果然非同凡响,整层木楼之中,枪声大作,竟然将楼外呼啸的风声也压了下去。赤金枪尖所划过的地方,兵刃的锋寒之气比楼外的冰寒之气仍要冷上数分。
薛袭眼中的兴奋之色大盛,一改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样子,换上一副脸带残酷笑意,磨牙吮血的模样。
施展全力的二人在这不甚宽广的小楼之中疯狂出击,赤金枪与钩爪交击之声不绝如缕,楼中的桌椅被劈斩得木屑横飞,其余的摆放物品也个个粉碎。
吹入小楼的寒风与两人交手产生的劲风混合在一起,将一地的碎屑旋卷而起,这小楼之中竟然如同平地里腾起了飓风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