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脆香楼,左转往前走数百米就是乾州最大的青楼加赌坊万花楼。万花楼是城中最大的一个建筑,是乾州的地标。有很多过路的商旅也会选择休憩在万花楼。
朝媚熟络地从万花楼后街翻墙而入,落下之地就直接是万花楼的伙房。伙房前的空地上正哭声一片,手里拿着棍棒的壮汉看到朝媚很是自觉地让开了道。鉴于鹤如轼的禁忌,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甩开了他们,孤身前来。
朝媚慢条斯理地进入人群,走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们面前。小姑娘中有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灰黑稚嫩,想来过去的几年做过不少粗活。小姑娘盯着她良久,很久才声量不大不小地叫出堂主姐姐四字。
朝媚在他们拿过来的椅子坐下,手肘搭在扶手上,左手较右手后一点,手指习惯性地错落有致地翘出了弧度。
“还能认得我,也不枉我难得入城还记得来看你。”
江吟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拉着和她要好的女孩跪走到她跟前,可怜兮兮地求饶:“堂主姐姐,求你救救我们,嬢嬢要我们出去了,我们不想出去。”
朝媚自然知道她说的意思,小女孩还不齿将那两个字说出口来。朝媚勾唇浅笑,她们尚未走到绝路,万花楼楼主这些年也是将她们好吃好喝供着,她们自然不知道若是真的无钱势伴身,在这个乱世活着会是何等艰难。
万花楼楼主听闻朝媚来了,连忙推了前厅的事务,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朝媚面前。这座万花楼是当年堂主任乾州分堂堂主时悄然设立的,直到她彻底接管了千愿堂才在堂内半公开。万花楼楼主敬重她,但也有自己做事的一套规矩,比如不会因为朝媚的一两句话将养了十几年的肥羊拱手让出去。
朝媚听完楼主的一番话后,笑道:“这万花楼既然交给你打理了,我定然不会什么事都插手。毕竟千愿堂事务繁多,要是我一一插手,大概这一年我都不需要休息。”
楼主喜极,连忙垂手感激。
朝媚看向江吟,这个美人胚子虽然不及她和晚娆的半分,但确实也算得上清秀灵动,也怪不得楼主已经迫不及待。
“江吟,当年我给过你选择,是跟我回炼狱还是留在万花楼,是你自己要选万花楼的,”朝媚眉眼锋利,状似无意地扫了底下跪着的一众女孩,“当年你父母为了养活家中弟弟,以莺花的价格把你卖给万花楼,我瞧你年幼一时发了善心,干涉了楼主的决定,让她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养到十六岁。你可知,平常人家的女子十四岁便定了亲。”
江吟垂下头,喃喃道:“我知道。”
朝媚听到她说知道就知晓接下来会好劝多了,她往后靠了靠,抵着椅背,话语如柳叶抚水:“首先,我只是一时发了善心,任性妄为了,不代表我每次都会帮你,故而你当不该求我;其次,你的命自小如此,早早决定了的事,若是你聪明,把握住了过去的几年,你或许早就搏出了一方天地。我是听不得你说楼主看管过严,没有机会的。人只要想,什么机会都可以创造出来。”
庭院沉寂。过了一会儿,朝媚看到江吟低着的头下开始流下连串的泪珠子。江吟咬着唇,将更咽声往喉咙里死死地咽,当年她被堂主救下的时候就知道堂主最讨厌哭声。
但朝媚耳力眼力极佳,在小的声音也躲不过她的耳目。果然,即便江吟已经很小声了,还是把她听怒了。朝媚身板挺直,看着小姑娘厉声喝斥:“你哭什么!既然你生而如此,那便往上争,与上天赌一把,看谁会赢!”
楼主连忙跪下,为江吟求饶:“堂主,江吟这些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花了大价钱的,还请堂主饶了她。”
朝媚白了楼主一眼:“你跟我多年,难道还以为我是个被喜怒哀乐左右的人?再生气我都比你清醒。”
楼主低头再次道歉:“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朝媚站起身,看着楼主默声冷笑——她一开始是她的侍女,做些打杂的事情,正值她需要心腹扳倒张崔两人,她才有了机会成为如今权势富贵在一手的万花楼楼主。每次遇到什么事,她就拿出奴婢二字来。可若是她想杀她,这轻飘飘的奴婢两字又有何用。
朝媚没有戳穿,她起身,最后一次看向江吟:“你的名字是万花楼取的,万花楼是我的,你只因身为女子造成你的身世悲苦,如今万花楼给你这个机会也就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既然你这么不想留在万花楼,你就靠自己的能力走出去。”
朝媚朝前厅走去,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恭送堂主”。
“堂主,我一定能走出去的!你等我!”身后女孩声音稚嫩,带着哭腔。
朝媚没有停下脚步,听到她信誓旦旦的宣誓时还忍不住地笑了笑,依照她这样的心性,得先论能不能斗过她的楼主嬢嬢。
后院过去是一座座低矮连片的赌房,赌房周边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景致。这让朝媚想起当年设计万花楼敛财的时候,她手上流动的资金没有多少,那些景致图有些还是晚娆悄悄画的。大概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晚娆明明从未学过那些章法设计,但按她设计出来的景致规划,在开业后还得到过不少达官贵人的称赞。
朝媚推开其中一扇赌房门,入内烟雾缭绕,空气中都散发着金财铜臭和男人身上浑浊之气混合的臭味。和后院不同,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有眼尖的小眼男人看见她,挤着拥挤的五官大喊了一声:“哟吼,原来这万花楼赌坊还进姑娘!”
守卫的壮汉看了她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动作。毕竟万花楼赌坊从未说过女子不能入内,这算是少有的赌坊规矩。
朝媚没有理会他。有贪念美貌的人闻声跳出来妄想搭讪,但都被朝媚一个眼神打了回去。毕竟那眼神如蛇视人,被扫视一眼只觉冰凉刺骨,绝非一般的女子。
朝媚朝另外一扇门走去,推开那扇门,在往前走两个小园子就能到名副其实的万花楼。身后突然传来骚乱声,有人破口大骂道:“你也不看看这万花楼赌坊是你能出老千的地方?你这厮也是狗胆包天,欠债不还还敢来出老千?给我打!”
朝媚推开门,门童关上门,那些污糟总算被隔绝干净。
比起赌坊,万花楼可谓是粉腻膏香、金风玉露。歌舞齐奏,美人伏膝。朝媚进来之前戴上的面罩将她遮掩着严实,可她的美貌又岂是这么容易被遮掩的。
有人上前戏弄,面红体热,急冲冲地就要动手动脚。朝媚抿唇一笑,应付这种场面她得心应手,一个搭手一个快速反转,一下就脱离了男人的身侧。她红唇一张一合,语调拿捏做作:“好啊。只不过在这儿不行。”
男人以为她在欲擒故纵,眯着眼睛靠近,笑得猥琐:“只要小娘子愿意,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朝媚眉如翠羽,上挑灵动,乌溜溜的双眸藏着笑:“渠水城杨柳巷,朝媚。”
男人被吓得一激灵,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坐在地,看着步步逼近的朝媚眼神慌张,他的酒立刻醒了一大半,在小厮的怀抱里对着朝媚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要!”说完,狼狈地夹着尾巴跑出万花楼。
朝媚继续往上走,无视大堂里已经安静下来的那群男男女女。她不过是来看看为她对付张崔两人提供了大助力的地方。
楼上有红衣女子下来,她特来迎接朝媚——“堂主您来了。”脸上带着恭维讨好。朝媚看着她,她倒是一点都没变老,从当年的万花楼一直坚持到如今的万花楼。
小园内,楼主抓住了那个男人,她邪魅奸笑,笑容弧度与朝媚有几分相似:“冲撞了贵人,岂有让你毫发无伤地走出去。这是我们第一代楼主的规矩。”她看向彩缎环绕的万花楼,对耳边惨叫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