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前莺笑杨柳腰，恩客笑骂，软红香土。
朝媚向城门走去，离开万花楼的范围，她摘下面纱，瞬间就吸引了路上大半行人的目光。街道两边都是卖小玩意的摊子，幼儿的玩物到号称古遗的书画，有些摊子前人围了一圈又一圈，有些摊子前无人问津。
蹲在白摇街街角的正是一对祖孙，衣衫破旧，面前摆着一堆碎碎的煤炭。小孩用布包住了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看出这个孩子是个女孩。大概不到十岁的样子，很机灵也很老熟，她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说服那些心有疑虑的客人花钱买下不值钱的煤炭，但无论如何，碎炭不值钱还是不值钱。
朝媚走了过去，蹲下，拿起一块碎炭转看。老婆婆立刻持着苍老的声音说：“姑娘，这是主人家去年剩下的，虽然比不了削金炭，但是也是好炭。不贵的。”小女孩立刻故意沉下嗓音，说道：“是啊，姐姐，都是好炭，比煤炭店里卖的还便宜！”
朝媚笑笑，似无心买卖：“可碎炭总归只是碎炭，而且你将这些卖了，拿什么过冬。”
老婆婆赶紧摆手：“姑娘，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哪里配得上这炭，那日随便去捡些炭店里不要的那些黑裹炭就行了。”
黑裹炭是全天下最差的炭，但凡有一点点钱的农户人家都不会用它。味冲烟大，放在不透风的房间里，极易造成死亡。将近年关，更不会有人讨这种不吉利。
朝媚将手中煤炭放回篮子里：“乾州城每年入冬前都有官府分发煤炭，你为何不让你孙女儿去领？”
老婆婆大惊失色，将篮子一把抢到身前更近处，一把将孙女死死圈自怀中，一脸虚张声势的蛮横：“哪来的混子！不要来捣乱！给老婆子滚！”小女孩在老人的怀里有些恐惧，她看着朝媚，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朝媚的嘴角勾了勾然后消失，她轻缓抬起眼皮：“在乾州城你和你孙女还活成这样，你让她日后在乱世里如何继续活下去？一辈子和你一样蹲在这个角落，然后不知哪一天遇上一个见色起意的，这一生无疾而终？倒不如把她交给我，起码有一条生路。”
老婆婆的表情和手有所松动，她试探性发问：“什、什么？”
朝媚刚张开嘴准备回答，就听见身边熟悉的男声砰然落地——“这些，我买了。”
朝媚扭头，站起，打趣鹤如轼：“鹤公子也从那个方向来？可别是破戒去了万花楼。”
老婆婆拿着那包银子欣喜若狂，连忙给鹤如轼将篮子里所有的碎炭包好，讨笑地递给他：“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只是这钱用不了这么多。”说着就要打开荷包，掏出银子来。
朝媚按下婆婆的手，邪魅笑道：“不必给了，这位公子家大业大，这点银子你给他了反倒是瞧不起他。”
老婆婆看向鹤如轼，一时间进退两难：“这……”
一直躲在婆婆背后扯着婆婆衣角的小姑娘露出脑袋，像个小狼一样看着他们。朝媚慢慢笑起，拉起鹤如轼，和婆婆道：“我这一条路可以让她有在乱世安身立命的本事，如果做到了我这份上，还可以与京城贵子达成一段缘分。婆婆要是日后有心，可以到客栈找黄掌柜。”
鹤如轼斜眼看向她，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令人害怕的积极劲儿。他的胸口突然闷闷的，剧烈咳嗽了几声。
朝媚挑着眉看向他，就和婆婆作辞。两人一高一低，肩并肩走着，要走到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胭脂水粉的买卖由多到少，吃食铺子则越来越多。两人皆样貌出众，总有好事的路人不大不小声地交头接耳，夸赞他们登对佳偶。
朝媚满意地笑着，歪头问鹤如轼：“鹤公子，听到了吗？有媒婆说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她们可是要向我提亲的。”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鹤如轼给了她点余光，“至于刚才她们在说什么，我并没听到。”
男人眼神坚定柔和，仿佛真的没听到什么，仿佛他刚才并未处于纷闹的市井之中。朝媚想起刚刚在炭摊前的场景，他的脚步先出现在右边，那么她在万花楼看到顶楼走廊里一闪而过的身影真的是他。男人，去万花楼，无非就是那三样。鹤如轼身为京城来的贵公子，自然也有忍不了清汤寡水的时候。
朝媚心底自嘲，有几分对自己的咒骂，她还真的相信了鹤如轼与别的贵家子弟不同。富贵之下，衰败之下，焉有完卵。
鹤如轼感觉到身边的气氛直线下降，他不便开口问她，但也觉得很是无辜奇怪。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人上来招惹她，她这是哪来的情绪突变。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强行把那个小女孩弄到手？”
朝媚无奈又不悦，她想要个有天赋的孩子而已，又不是山匪强盗。虽说难找机灵聪慧、身段好的、有潜质天赋又恰好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但费费力还是能寻到的，日后千愿堂也大有可能要交给她，自然必须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朝媚懒得和他解释，草草地应了一句：“是又如何，这正是千愿堂的做法，更是我的做法。”
说完，朝媚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哪怕我答应了你，也可从来没说过我会事事如你所愿。”
女子面有愠色，鹤如轼这下很清楚了——她是觉得他想控制拿捏她。而她自出江湖后向来都是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上，自掌管千愿堂之后更是如此，怎么会乐意他出言指手画脚。
鹤如轼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朝媚将自己的不悦明显地摆了出来，她看着鹤如轼压抑着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多……”
面前的人半弯腰，双手拱出，垂首，声音悦耳：“是我多言唐突了。”
他一直弯着腰，没有起来。朝媚看着他的头顶，一阵神色惊慌，不知所措。
“朝媚你不说让我起来，我便要一直这样弯着了。”
朝媚慌张地看了人群一眼，已经有人将目光投放在他们身上了。她连忙急冲冲地说了一句：“够了，起来！”，话音刚落，鹤如轼还没直起身板，她就迈着大步往前走，只可惜今日为了去万花楼专门穿的衣裙限制了她的步伐。
晚娆在城门等她，看见她远远走来，耳根子有些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