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并不知张青崖低着头在琢磨些什么,也懒得去想,从陈尸处走过,那里并没有崔家两位公子的尸骨,想必昨夜他们不在府中,逃过一劫。
来到前院,中心处围着一圈幕布,蝉香与二老尸身皆在此中,仵作在内勘验。
陆离隔着布幔双膝下跪,连翻叩首,直砸得额头开裂,血泪混为一处。
仵作事毕,众人撤出。张青崖努嘴示意,两个衙差在府门左右贴上封条。
此举大出陆离所料,诧问:“你这是何故?”
张青崖道:“陆公子有所不知,近几年崔老爷曾向州府采购粮米,前后合计五百石。他生前只付了小许定金,余下的本官只好用宅子相抵了。”
陆离面露疑容,张青崖随即解释:“衙门有书契,是老爷子亲自画的押。”
陆离对此事略有耳闻,崔老生前也曾向他提及过此事,但张青崖素来谲诈,他的话不可全信。
“既如此,你现在便差人将书契取来吧。”
“这……”张青崖一时为难,便道:“来去太费时间,不如晚间我差人送到公子府上?”
陆离心想书契岳丈那里也有一份,晾他也不敢做什么手脚,便点头答应。
那张青崖见状又生感叹:“近年咱们州饥荒闹得很凶,公子是知道的。城外饥民莫说饿死,冻死病死的都不在少数,若非崔老爷自掏腰包出钱赈灾,下官肩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
那崔老爷确实常派人在城口发粥派粮,诊病送药,这话他不提也罢,这么一提陆离又犯起疑来。区区五百担粮,如何抵得一座宅院。
殊不知现今正值荒年,粮价很高,去年二千五百钱一斤,今年已涨到三千钱。朝廷为防谷贱伤农,米贵伤民,曾设有常平仓平衡粮价。然而大晋国力日衰,朝廷财政吃紧,又因官商勾结等诸种原因,已无余力维持平籴。
张青崖是这么解释的,那陆离家境殷实,对粮物价格素来毫不关心,但崔家宅院决计不会拱手相让,他旋即想到个法子。
“张大人,你既要封宅,请等二老殡殓入土后再来吧。”
“这……”张青崖沉思一阵,心想这丧事若办个一年半载,自己岂不干坐枯等。
但崔陆两家在此地名望很大,张青崖亦不敢用强,只好答应下来,陆离俯首称谢,张青崖则借言事急,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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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离去。望其远走,陆离心底疑窦重重。
这夜天又下起小雨,张青崖在屋中孤坐,咳嗽不止,想是昨夜受了风寒。
不多时,窗外翻进一人,神色匆忙。
张青崖起身关窗:“天凉了,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大人,我……”话音未落,张青崖扬手就是一记耳刮,直将那人斗笠抽飞,露出一张刀疤脸。
“我问你,崔家那两个狗崽子人呢?”
那人难料张青崖突然发难,惶恐已极:“还没捉住。不过有人瞧见他们出城,已派人去追了。”
“他们既瞧见了你的脸,便不能留下活口。”
那人应声点头,岂料张青崖又是一掌打来。
他不明就里:“大人,这又是为何。”张青崖道:“那两个海寇胸前剑伤,明眼人一看便知蹊跷,做戏要做全套,你太大意了。”
“难道有人瞧出了破绽?”
“那倒没有,我抢先赶到,已将尸体处理了。”张青崖咳了几声,续道:“昨夜你搜来的那些金银,只怕是不够的。”
“不是还有宅子么?”
“哼,那姓陆的要留着替死鬼们办丧,宅子一时没拿下来。”
“咱们有契约,岂容他胡作非为?”
“短视!”张青崖道:“姓陆的是个阔少爷,跟城里的财主们关系不错,咱们不能乱来。”
那刀疤男想了想:“咱们何不来一招故伎重施?”
“嘶……你是说……”张青崖脑袋瓜这时转得飞快,少时,他蓦然想起件诡异之事。
“今早我见这小子进门之时,见了满地尸体似乎并不惊讶,这是为何?难道他已事先知晓?”
两人四目相对,张青崖一忖之间,心底生出条妙计。
张青崖当然不知昨夜陆离已去过崔府,但他素来诡计多端,尤善罗织莫须有之罪名。
大乾已立国百年,前几年适逢夺嫡之争与帝位更迭两件大事,新帝不善权谋,又无治策,权柄早已旁落于宦官与外戚之手,是以朝纲动荡,党同伐异。张青崖此举便如沧海一粟,放在全国乃是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又恰值荒年,建并二州尤其严峻,去年张青崖上任郢陵县令,好巧不巧,从南方海路入京的漕船遭海寇劫掠,损失惨重。张青崖当即上报,朝廷却不论缘由,只勒令他一年内补足缺损,他这才铤而走险,昨夜那灭门惨案便是其中一件。
而早间张青崖与他一番对话,也是亦真亦假,崔老爷确实向朝廷买了大笔救济粮,其中只有小部分入了崔家府库,大半则被张青崖扣押,他又向崔家额外征收了运粮的车脚钱,人马的口食钱,装粮的蒲篓钱等,其实就是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他一年搜刮所得,大头交于朝廷,小头则入自己口袋,如今仍有小部没有结清。话说欠钱的是爷,可朝廷的账他张青崖纵使有十个脑袋,也是不敢赖的,这便又将目光盯上了陆家
陆家祖上曾随高祖从军,创下大业,虽只是一营前小校,大乾立鼎之后却也风光一时。后来陆氏弃戎从商,因子孙无能,陆家沉寂了一段年月。
传到陆离父亲这代,正赶上朝廷与东海诸岛国签下外贸条款,两国通商频繁,陆家这才趁势搭上了风口。
然而那陆离双亲老来得子,还未及畅享天伦,便相继故去,留下他一人操持家业,若非有崔家相助,想来恐怕难以为继。
这夜陆离回到陆宅,正在筹划丧礼等诸多事务,突然忆起那日撞见的疯道士,如今看来他确实料事如神。可旋即又想,自己并没有性命之忧,他说得那些话想来也不尽然。
这事转头便忘,陆离取出纸笔,写了些要务待要交给管家去办,唤了几声,却不见管家前来。他披衣秉烛,准备出门寻找,手还未触及门板,啪啦一声房门向内倒飞,两个浑身带血的人影滚了进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