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将剑收入我手中的剑鞘,“你若真的想杀他,就尽快怀上他的孩子。”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鹰隼,“也许韩美人可以生。”
我扔掉剑,预备离开,父亲在後面说道:“必须是你!”
、卷十三墨辰之死(6)
走到殿外,风莫名地吹落了我眼中的泪,但只有一滴。陆德安递来帕子,小心翼翼地问:“王後,怎麽了”
“没什麽,风吹的。”
“摄政王还是很生气吗”
我没有回答他,冷酷地往前走。
陆德安不安的,驻留在殿门前。
“还不走吗”我严厉的催促,“你看不出我在生气吗”我顿住步子,鼻子猛然一酸,眼睛里出现无法控制的波澜。
琼台殿
绣线被我绷断,我假装死去的心再也不能平静,我烦躁地撕碎差不多绣好的扇面,绢布将手指勒出一道道红褶。
为什麽不继续袖手旁观,月牙,你想逼死自己吗
我伏倒在桌上。
雨的鞭子在瓦楞上抽打起来。
今年的春季似乎特别多雨,江南那边也是连日不晴。然而,就是这场雨势帮了父亲大忙。被王钊占据的江南涨了大水,他们一时无法分心北上。父亲正好趁这段空当好好调养情绪。
“我都好了。”父亲推手挡开我端着的药碗。
“太医说这是最後一副,您就再吃完这副吧。”我握起父亲的手,将药碗送到他手中。
他郁闷地喝下。
“父亲,我想过了,墨家的情况不景气,更应该栓紧王g的权力,我会和大王生个孩子。熙国的辅政太後,舍我其谁”
他深长地叹道:“月牙,父亲现在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是,父亲。”我接过药碗,他久久拉住我的手,我诚挚地说:“女儿想通了,以後不会再任x,会像个男儿一样,为您支撑起家族事业。”
“月牙,你能这麽想,我很高兴。不光是男子,人活在世上,该有一份自己的成就。”
“我知道了。”
雨还在下着,从g外回来,我去了仁寿殿。早先包围在殿外的侍卫撤离了,鹰隼好像获得了一点自由,但尊重久久的失去了。
殿门拉开,一道闪电照亮屋子里的景致,鹰隼盘坐在长椅上打棋谱。
“大王走到哪一步了”我走向正中,双手抱着一个四方盒子。
“好久不下棋了,走到哪里下到哪里。”听他的语气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只是应付时光。
“屈明光没有告诉你,下棋边走边下的是稚童吗把棋子拿到手里,至少得走一步看三步。”
鹰隼丢弃指间的白子,“王後又走到哪一步了”
“刚刚取得优势。”我似笑非笑,沈了口气,问道:“尹浣纱,对大王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他静默半晌,转而轻松作答:“是。她是我很爱的一个人。”
那麽你的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过月牙我望着他脸上刺目的剑疤,拆开裹在四方盒子外面的蓝布。“不想知道这是什麽吗”
他的目光有些迷乱的凝注在盒子上。
“为了你,那个叫尹浣纱的女子跑到王城令大人那儿请死,说人是她杀死的。不枉大王一番看重。”盒子脱手狠狠砸向地面,里面的白灰散落出来。
“这就是她的尸骨。”我道,“你大概很想见她一面。我把她给你带来了。”我踢出那个盒子,盒子朝他滚去,白灰泻了很长一道弧线。
鹰隼从椅子上走下来,几个大步来到盒子旁,用手捧起落在外面的白灰,将它们收敛入盒中。
我用踩过雨水的鞋子践踏着白灰,“你捡不干净了,它们会粘在我的鞋底下,永受我的践踏。”
“对於一个亡故之人,你还要如此不可”他抬头看着我,眼窝凹陷,眼中有沈默的怒意。
“因为她是你喜欢的人,所以你伤心了”我神色铁青。“不过她杀了我大哥,罪该致死,可是飒箭横,他伤害你了吗”
他眼光收缩,意识到我还记得从前。
“这是你欠我的,鹰隼!”
雷声隆隆震撼着大殿。
、卷十三墨辰之死(7)
“我要与你生个孩子。”冷硬的口吻,像是命令。可是我的心里藏着艰涩的滋味。
他徐徐站起身,不齿地说:“你不是很恨我吗”
“是的,我很想一剑杀死你,不过我必须为自己考虑。你死了,我是个寡妇,不可能再嫁,不是和你一样绝子绝孙了吗我需要一个孩子,他会取代你。”
“我不爱你。”冷酷的话,冷酷的神情,“我不会再碰你这个女人。”
“这由不得你。”我竟然保持住了平静,“你没有资格来谈条件,我可以用兰g的一切来作为威胁,韩莫离的命,妍太妃的命,你是不是真的想变成一个光杆大王”话说出来我的心也跟着吃惊,赞叹自己够狠,够绝。
“明天晚上,我会准备晚膳,届时请大王驾临琼台殿。”
最後,深深打量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也太平静,太复杂,看不透,猜不透,是一汪漆黑的潭水。我拂袖转身,威仪万端地离开大殿。
帘子遮挡住密密麻麻的雨声,烛火浓烈地泡着卧房,沐浴之後我出现在鹰隼面前,他坐在榻前,一杯连一杯的喝酒。
我看到了五个歪倒的酒壶,这一定是喝光的,还有三个站立着,不知有没有满着的。
“大王,你不想有个孩子吗”我俯视他沮丧的模样。
他没有答话,他对我越来越沈默。
我躬身,抓起一个酒壶,空的,又抓起一个,这个里面有酒,我倒到嘴里,暖暖的酒意很快涨满了心房,只是眼泪,差一点儿从眼眶里掉出来。我放下酒壶。
酒这个东西不能多喝,喝多了就难以自持,把握不了情绪。
我冷了冷心,弯下腰去拉鹰隼的手,温热的水滴滴落到我的手背上。我以为是酒,覆住了鹰隼的手,接着又有数滴湿润落到我的手背上。
仔细一瞧,他早放下了酒杯,那是他的眼泪。
他本想用酒麻痹自己的心,却恰恰煽动了他的情绪。察觉我的注视,他很想收住崩溃,但已经不能克制,热泪滂沱。
我蹲下身子,想趁机奚落他一番,又发现说不出话来,想安慰几句,亦是开不了口。
猛然的,他张开手臂抱住我的身子,埋在我x前忘情地哭了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麽,博取同情吗”我冷笑数声。“你不是一直很骄傲吗,怎麽让自己像一条狗一样在墨家人面前流泪”
想着他好歹有些自尊,在我嘲笑之後会强迫自己恢复沈着。但是他哭得十分凄凉。
他的情绪到了底线,一个人承受了太多,一直没有诉说过,水满则溢,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後来,慢慢的,他的眼睛里不再流出泪来,他疲惫不堪地仰倒在地毯上,顺着酒意又睡了过去。
屋子里响起鼾声,他的酒晕未褪,满面通红。我吩咐g人将他扶到了榻上,远远看着他们将他收拾好了,打算去另外的房间休息,可又打住心思。总归是要同榻而眠的,我逃避不了,鹰隼,你也是。我们这对夫妻做得真是悲哀。
申时的时候,鹰隼从梦中醒来,醉过之後,这个时辰的脑子特别清醒,他揉了揉酸痛的太阳x,注意到身旁的我,此刻,我睡得正沈。面容恬静,温柔得像最好的那段时光中的样子。
他忍不住细看了一会儿,想到了新婚的早晨。
那天,他醒得很早,那个娇憨的丫头却不知道,在她醒来之前,他已经盯着她打量了许久。只是时辰尚早,他躺了回去,闭着眼睛养神,後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起来时,他对镜子自照,还称赞她的画工不错,把自己的夫君画成了娇媚的姑娘,随手抓起了果盘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枣子……
现在,她依然这麽近,就在自己的枕边,呼吸的声音紧贴着耳朵……他轻轻抚m月牙的脸,“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麽”
、卷十四情随事迁(1)
收了伞,我走入扶风殿。墨夙渊坐在正前最上的位置批阅奏折,内监猫下头在他身畔说道:“王後来了。”
他没抬眼皮,娴熟地刷着笔在折子上写批复:“大王这些天是在你殿中睡的麽”
“他很不情愿。”我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g人过来送上一杯茶。我屏退所有的人。
墨夙渊用笔杆蹭了蹭额头:“你是说你生不了孩子”
“不是光靠我就可以完成的,不是吗”
“这个家夥真是不识时务。”他停下笔,将批复好的折子抛到一旁,“他以为这样我们就奈何不了他吗……我已经想过了,必要时候,从外面抱养一个,就说是你和他生的孩子。你要是同意,可以从此刻就宣称你已经怀上了。”
我的目光倏然转向父亲,稍作停顿,道:“父亲,不觉得那麽做很不一样吗”
“你觉得有什麽不同”
“您不想要一个亲外孙吗”
“我当然希望他名正言顺。”
我嘴角沈了沈,没有追问一句“仅仅是为了取代鹰隼”。从他的神情里我获得了答案。
我生的孩子,到底还是他的亲外孙。我更想看到的是,他以外公的身份期待他的降生,以外公的身份关怀他的成长,而不是在他还没有出出之前,就将他视为成就自己政治野心的傀儡。
隐瞒住内心的埋怨,我顺从地点头,“巩固我们对王权的c控很紧迫,但是,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会孝顺您的。父亲,给我一些时间。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职,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以後年纪大了,也想看到膝下承欢。”
他严肃的思量许久,“好吧月牙,但愿在我下一次出征之前,你能给我一个好消息。那孩子是我的外孙,我也不会亏待他的。”
连日下雨,大殿中弥漫着沈重的湿意。鹰隼还在房中喝酒,近日,他总是与酒为伴。停止了发呆,我走向外面,站在檐下看着y霾的天色,不知这雨想下到什麽时候
我抬起手来,思绪空荡荡的接着雨水,忽然想到鹰隼经常会这样……
子夜,我从榻上竖起身来,窗棂上一剪月光离离落落的照亮着几案,外面一片安静,雨声没有了,房檐边角在迟缓地滴着水,我抱住膝头。
旁边睡着的人不经意的醒来,好像是被子露出了空隙,他感到了冷。可是他的眼睛睁开了,迟迟没有再合上。等到他准备闭上眼继续休息时,我的眼神恰落到他脸上,他停顿住。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神色都清冷。
然而什麽也没说,相对良久後,我侧过身子躺了下来。
阳光下,被雨水彻底清洗过的兰g显得年轻了许多,时光将我拉回到许久以前,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谙人事的面孔,重新回到王城时的欢欣雀跃。
杏花在眼前飘飞,我疲倦的吹着风。
这个世上,谁都有自己的不快乐,有一些甚至是锦衣玉食无法排解的愁烦,兰g似乎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它可以给你许多的梦想,却给不了你多少自由。反而,它会蛮横地没收部分。所谓的显贵,实际是缚之高阁。
“去告诉摄政王,我打算和大王去西山行g里待几天。”我吩咐陆德安,抬手接着飞舞的杏花。
、卷十四情随事迁(2)
离g的事父亲没有反对,他大概是看出了我和鹰隼之间情感的不可调和,实在不利於生育。索x让我们静静,脱离王g去过过二人世界,或许能找到一些感觉。
但是,出g的马车还是被一个人阻碍了。
当一切准备妥当,把行礼装上马车时,晴山小殿的婢女火急火燎地来报,说韩莫离正病得不可开交。
听完禀报後,鹰隼微垂下头,目光飘然,是在做考量。
“要是你担心你走了之後,有人会加害於她,你可以留在g中。”我小步走近,目视着他。
“我想去看看她。”他说道,“去见她一面,然後跟你去西山。”
“为什麽是让我等着你呢我可不会等人。你要麽去见她,我自己去西山,要麽你马上和我走,叫她等着。我们又不是不回来,还怕见不着吗她若真想见你,就赶快把身子养好了,别在这儿穷使劲儿。”
这时婢女焦急地说:“大王,您最好去看看娘娘。没了孩子之後她一直心绪低落……希望您可以鼓励鼓励她。”她还想表达更多的意思,碍於我在这里,只能说得这麽多了,声音也是极低的。
鹰隼不难理解,现在连自己的处境都窘顿非常,何况是韩莫离呢
“要是你一刻都不愿意等,可以自行先去西山,过後,我会来找你的。”他提步就走。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转过身子。
“鹰隼,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麽呢”
迷乱的杏花模糊了他的背影。
“娘娘!”跨过殿门,婢女高兴地呼喊道:“娘娘!您看谁来看您了”
长发垂散的韩莫离从内室转出来,穿着件单薄的小袄,她神色憔悴,分明过得不好,见到鹰隼,双眼含泪地走上前来抱住了他。
“大王,您总算来看臣妾了!”
鹰隼关怀地抚m她的额头,“婢女说你病了,太医来看过吗”
韩莫离困惑地抬眸,继而严肃地转向婢女瞪了她一眼。
“是这个丫头胡说的,臣妾没病。”
“没病就好。”鹰隼宽慰地一笑,笑容却沈重,只是短暂地拉了一下下巴。这样的笑容,可不该属於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
韩莫离深情抚住他的脸:“大王又瘦了许多,这段时间……还好麽”
鹰隼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我要离g一些日子,有些话要向你嘱咐。你过来,仔细听我说。”
她跟随鹰隼来到卧房,觉得今日的他神情沈郁而郑重。
“大王是有什麽放心不下的事麽”她揣测道。
“现在倒没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只是人也很重要不是麽莫离,往後我不在g里,你自己要小心处事。摄政王虽然跋扈,不过他应该不会为难一个乐技出身的妃子,只要你足够低调……人在什麽时候过什麽日子,这话说得浅陋,看来也不失是一门学问。需忍的时候只能忍着。”
“大王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对於g中之事,我会避让的。”
“好,好……”鹰隼轻喃着,一眼晃到桌上的玄鸟玉佩,握入手中。
“你的师父浣纱,我见到她了……”
韩莫离的表情微微激动:“您见到……浣纱,我的师父了”
鹰隼点头。
“是吗……”她掩饰着惊慌,“她还好吗”
“对不起,她死了。”
“什麽”韩莫离语气不自然的惊呼。
鹰隼回过身,扶住她的左肩:“莫离,目前是孤单无助了一些,无论如何,希望你可以像你师父那麽坚强,好好活着。”他把玄鸟玉佩交到她的手中,动作很快,但那一下,带着颤抖。
她以为他依然悲伤万分,体贴道:“能再见大王,师父也算没有遗憾了。也请大王节哀,她一定不想看到您这麽难过,知道您一直爱着她,我想她是心怀安慰的。”
“我和你师父之间的不是儿女私情。她是我的姐姐,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不多说了……”鹰隼打住话题,他找到笔砚,绕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白纸。
“您要写什麽”她问。
鹰隼没有立刻回答,他咬破自己的食指,用血来书写。直到写完後,又深深按了一个指印。
、卷十四情随事迁(3)
时值四月,西山绿得茂密,处处芳菲。我从马车里下来,拾级而上走向行g,没入这没有边际的大自然气息中,仿佛是在向生命的深处朝圣。这里有一种天然的安宁和与世无争,让人忽然觉得,这个地方才是最接近严肃与崇高的。
我深深吐纳着,本该j神一爽,却隐隐有难言的疲倦。
……“三日已过,再无三日。”……
这句话就这麽不受控制地跑到了脑子里。
……“为了一个爱我的人,担再大的恶名都是值得的。可是王後,留下的只是一个笑话。大王他……从未爱过你。”……
步子越迈越沈了,我终於忍不住停下来,站立着休息,随手去揪路边的花草,此时,身後响起了匆促的脚步声,陆德安已经回头去看,说道:“王後,是大王来了。”
我直起腰身,他的脚步倒挺快。
我用讥诮的神色面对他,奔来的鹰隼满头是汗,眼神比前些天明亮了一些,不知是否是错觉或许是这山中的景象令他身心一松吧。
“韩美人怎麽样了”我戏谑问。
“没什麽大碍。”他口吻清淡,在我下面三个台阶处立住脚,道:“走不动了吗”
“怎麽会纵然你趴下了,我也还能走呢!”
“我走不动了。”他飞快的接道,几个步子走上来,把手伸给我,“从兰g匆匆忙忙的跟来,没有力气了。”他的眼睛里闪现着亲切的光采,动作像在撒娇。
我把手中的花塞到他手里,嗤之以鼻,转身向前。
西山,是我很想来的地方,我曾以为下次来的时候,还是可以和鹰隼肩并着肩,手牵着手的。但异时而处,似乎是来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国度。
结茧的那扇心门,怎麽也唤不开。
鹰隼的表现却与我相反。他的神采仿佛与上次无异,依旧在愉悦地享受远离喧嚣的时光。
晚膳的时候,他吃了许多,没有喝酒,来到这里的他明朗了许多,不再那般混沌。
山里的月亮看着很近,很大,我来到屋外,一双大手从後面环住我,将我收入怀抱。
我要反抗,他说:“别动!让我们静静地看一会儿月亮。”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他在我耳边说,“一朵蒲公英追逐着蝴蝶而去,蝴蝶也喜欢它,所以没有风时,蝴蝶就停了下来,它们会一直相伴。”
我扳开鹰隼的手臂,“虽然我没有失去记忆,可是有些事情过去了也真的不记得了,更不打算想起来。”我回眸,冰冷地对视,“我只想有一个孩子,不是要和你修复感情。你g本没有资格跟我谈论感情,我不想听到你再说这些虚伪的话。”
说完,我就要走回屋内,胳膊被他拉住。
“没听清楚麽”我道。
“我很清楚。”他冲上前,在我嘴唇上狠狠亲吻一下,“想要孩子是不是”
月光将他琥珀色的瞳仁涂抹得一片氤氲。
我莫名的感到紧张,没有答话。
他手臂往前探出,拦腰一把抱起发愣的我,便折身往屋内的睡榻走去。烛光很稳,这个夜晚连风都没有,寂静极了,他用肘拨开帐幔。
在榻边他停住,投s来的目光细致而温柔,在轻抚我面容上的每寸肌肤,他看得那样深沈,不知在想什麽他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
“希望你可以如愿。”我被轻缓地放下来……
、卷十四情随事迁(4)
鹰隼对我的态度在悄悄改变,他收起了冷漠和疏离,尽可能的对我温和,热切,偶尔又说一些逗人开怀的玩笑话,以及时常出现的孩子气的表情等等,都和曾经很像,却在我眼中失去了温度。我排斥着这一切,他是个骗子。
找了个清幽的地方,我独自坐了下来,茂盛的杏花像云一样堆积在眼前。我静静欣赏,想起在甘泉寺时,母亲对着一处风景也可以呆板的坐上一天呢。师太对她说:“参禅容易定禅难。”
到底什麽是定心如死灰和心如止水是不是都是一种定
“西山的空气真好!”陆德安的脚步轻轻来到我身旁,“您来了三天,一直待在寝g,不和大王一起去林子里走走吗”
“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一个人坐着。要是想去,我自己会去,为什麽要把我和他扯在一起”
“我看得出,他很愿意和你在一起。”
“是啊,他孤立无援,想找g救命稻草扑上去。”
“这肯定不是他的想法。”
“你知道”我转过脸,瞧着这个忠心耿耿的随侍,“他很执着。权力在他心中地位重大,没有什麽能改变它的位置。他所做的事情都在为此服务,因此,他牺牲了婚姻,放弃了尊严,他一直贯彻着这一个心愿,我很清楚,他仍不甘心。此时此刻更是寸步难行,既然能够成功的利用我一次,为什麽不骗第二次呢他是在做这种打算。”
身後,树木掩映处,来找我的鹰隼清晰的听到这些话,吝啬地收回了唇边的笑容。
陆德安道:“王後,换位思考,您或许能理解他的执着。至於他是不是欺骗您,也希望您不带成见。之前我送陈忠回仁寿殿,那时,我劝大王与您修好,他断然拒绝,说不想再把您卷进来,再让您为难。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冷漠的对待你,并非是因为在记恨墨家。”
“他现在对我温和,是改变主意了吗呵!”我朝弄地低笑一声,鹰隼在树影後默默走开。
“王後,您是在恐惧。”陆德安的嘴开始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您心里这麽想,大可以每日去奚落他一番,而不是在这里躲着。大王待您冷漠,您倒可以从容应对,待您越是亲近,您越是回避,为什麽”
“他的虚伪不堪入目!”
“是您害怕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反驳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对他的现状看不下去,希望我可以站到他那边。”我站起身,“陆德安,我可以容忍你一次,但你再说这些令人不悦的话……你就得离开琼台殿了。”
他是个聪明人,虽然没有被我的严厉吓到,但还是紧闭了双唇,施礼後退下。走到开阔处,他看到鹰隼正扶着菩提树叹气。
“王後就在前面。”他走过去说。
鹰隼恍若不知地道:“是麽”
“她一个人正无聊着,去和她说说话吧。”
鹰隼苦笑着摇头。
太阳西沈,我从外面回到屋内,书案前摊开了笔墨,投着细长的影子。执笔的鹰隼,面容平静地作画。我远远瞥了一眼,蘸染颜料的笔锋在画上女子的衣袍上渲染着大片的红。他此生唯一真爱的女人,大概是他的母亲吧。我收回目光,转入另一间房。
、卷十四情随事迁(5)
桌案的花瓶里c着桃花,不知是哪个奴才摘来的,倒会讨人欢心,给气氛添了明媚。褪掉外袍,我在长椅上躺下来,听着山里的鸟鸣,浅眠休息。在g中事务繁杂,在这里,真的很轻松,自在。
树木的影子在窗纸上摇曳,泼入的清风渐渐吹干了桌上的墨迹,鹰隼将画卷起来收进了他的木箱,又轻轻走到我的门外,朝内深看,不多会面无表情的出去了。
陆德安站在屋外的角落里看着他走远,不知王後与他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家,留下了未清的情债,这辈子又难分难合地拧在了一起。
“我很想对她好一些,这大概是我们相处的最後时光了。”鹰隼又走到菩提树下,扶着树干,朝上看着空荡处落下的蔚蓝。“但是就在刚才,我想走近一步瞅瞅她的睡颜都没有勇气,害怕她忽然醒来发现我看着她,一定又不高兴了。”
“是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让你爱的人,也是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让你恨的人。可你呢,也是让我又爱又恨的!”
“原来靠近你这麽危险,会丢失自己的情绪。害怕伤害你,也怕你会伤害我。有一句古话说‘老虎遇到猎人,老虎固然可怕,猎人也胆战心惊’,在揭起你盖头的那刻,你看向我的眼神,令我飞快的想到了这句谚语。可我爱那个眼神。”
“现在,我终於可以正视自己的心了,月牙,我爱你。只是我们的感情已走到尽头,我明白你在恨我。你我的情分无可挽回,我原想干干净净的跟你划清界限,你好不再矛盾。可是,你似乎很想有一个孩子,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有个孩子,你会是个好母亲。”
他双手撑住树干,将额头靠上去。
投入的光线变得橙黄,睡了一个时辰,我自然醒来。发现身上多出一张毯子,更惊奇的是,手心里握着一条珠串。朦胧看了两眼,我坐起身,这分明是母亲送我的那条,是不是看错了
我又细致审视一遍,还把串在上面的珠子数了数,三十二颗,一颗不差。而这条,可以确定,它就是我原来的那条。
我发懵片刻,合拢掌心,“鹰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穿上衣服我去找他,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陆德安示意我不要走远。我问道:“知不知道大王去了哪里”
“他往山後面走了。”陆德安注意到我拿着珠串,克制住心里的波动。
这条珠串是鹰隼让他还给我的,一直以来见我心情不好,他也不敢拿出来还给我,担心我不会领情,鹰隼又总是漠然,也不屑於以此来博取和解。他便私下藏着,等到有时机时再拿出来试试。
这些天,他在奇怪,鹰隼为什麽对王後转了态度,这突然的变化令他忧虑。他想到之前听他说的决定,很是放心不下。
一个孤单的人,到了绝境,到底还有什麽力量可以支撑他活下去呢
他望着我往山的後面寻去,暗语道:“王後,那个可以给他力量的人,一定是你。”
我沿着山间小路走着,经过菩提树,经过杏花,都没有找到他。看来他很无聊,走到深处去了,听到来自前面的瀑布声,心中忽然感觉,他想必是在那儿。
、卷十四情随事迁(6)
我的脚步穿越丛林而来,面对瀑布下的深潭,垂着头的鹰隼合着眼睑。巨大的水流激荡声在他黑暗的视野中吞噬了全部,淹没着他的那颗心。
愈是长大,愈是不愿把梦想挂在嘴边。不是因为长大了失去了一些天真的幻想,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向人谈起。
“什麽是梦想”他在心中与自己对话。“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扬眉吐气……这些,是不是最能代表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麽
──第一位教他的老师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当时的回答是“当一位了不起的将军”。
後来,他遇到了屈明光,有一次,两个人在尚武殿中练拳脚,他问屈明光道:“你有没有什麽梦想”
“我的梦想”屈明光微笑作答:“就是成功俘获一位寡妇的芳心。”
鹰隼呆愣一下,没料到会听到这个惊人的答案。
“先生就不能做点儿好事”他鄙视的甩给屈明光一个脸色。
屈明光哈哈大笑:“谁说梦想必须绝对正面有好梦想,也可以有坏梦想。说什麽功名利禄,那都是活给别人看的。梦想,就是心里所想,没有原因,没有对错。活自己想活,过自己想过,它需要很伟大吗”
“一个人发呆呢”我的声音惊散他的思绪。他睁开眼,看到地面上正在靠近的影子。
“是啊,在回忆一些过去的事。”他笑着转过脸,神情有些倦怠。
他站的那个位置,我们曾经相拥站过。
“都想了些什麽”我问。
他不自觉一声叹息,“在想一个不能实现的梦想。”
……“我很想。”……
我记得他在这潭水边和我说起过志愿,那是他第一次向我吐露心声。
……“我期待长大,有那麽一天,我能得到自主的权力,得到自由……,成为一个真正的王。”……
打量他今日的面孔,我深感其眉宇间锐气的蹉跎,失去了往日的昂扬自信,那种可以战胜一切困境的气质。
“不能实现……难得,你肯认输了。”我走得很近,是一种迫视的傲慢。他却把手抚到我的脸颊边,想到了上次我用脸和肩膀夹住他手的动作。
这次,我生硬地推开他的手,举着珊瑚手串说道:“不是不愿意看到它吗”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误会了你。”轻易的,我得到了他的道歉。
“误会你知道我为什麽下水去打捞它”
他点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它对你很重要。”
“可是当时你怀疑我,阻止我将它捡回来,不准任何人帮忙,我们的孩子因此没了……”
“对不起。”他眼中终於露出一丝遗憾之情。
“现在把它还给我做什麽……它看起来还跟过去一样,但不可否认,断过一次,三十二颗珠子错了位置,它不再是以前的它了。你以为重新串好就可以修复裂痕吗鹰隼,你太小看我了!我的心可没有这麽好收买!”
我甩动手腕,用力一掷,将手中珠串抛向潭水。
“我不再稀罕了。”
伴随着这句话,珠串第三次落入水中。红,奄奄消失,像落入了万丈孤寂中,沈得没了底。
、卷十四情随事迁(7)
踩着松软的土地我一个人沿路返回,风吹着袖子,天色突然的黯淡了。到了分岔路口,我差点儿走错了方向,这是为什麽,我的思绪又开始纷乱。
不过是听他说出了“对不起”,不过是看到了他眼里的遗憾,为什麽,就有了一丝信任和接纳,月牙,你的心真的有这麽好收买吗我迅速的否定掉。
有水滴从天上落下来,只有数颗,我瞧了一眼天色,还以为今天最是晴朗,看来也有不测风云。於是加快脚步。回到行g外,陆德安正翘首眺望。
“大王没回来吗”
“他在後面。”我说道。
他用保险的话题试探着我的情绪:“这天怎麽看着要下雨了”
“已经在下了。”我没有给他一些令他欣喜的表情,道:“晚膳好了吗”
“都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膳食一碟一碟的送到桌子上,等了好大一会儿,鹰隼都没有回来。我以为他就在我後面不多远的,他这是又去了哪里还在那儿发呆麽
外面的雨势已经均匀分布,淅淅沥沥的落得气温骤然降了许多。
陆德安紧张地说道:“大王还没回来,肯定要被淋湿了,奴才还是派人去找找吧。”
“要送伞也来不及了,找人的话我看不必,他一个人大活人丢不了。”我无情的说着,拾起筷子。
油灯都燃起来,外面黑得一塌糊涂,洗完澡後我从浴室出来,仍不见鹰隼的动静。他没回来,是麽
我暗自在外屋转了一圈,确实没有鹰隼的影子。
我没好气地抽动唇角,他明知道天气变了还不早些回来,是有意让人担心,还是有意赌气
呵,想借此叫我动心是不可能的。你是在自讨苦吃!我把他骂了一顿。
苍耳走过来问道:“大王还没回来,要不要叫人去找找如果遇到什麽意外就不好了。”
“西山是朝廷的地方,我看出不了什麽意外。”
“不是说怕遇到什麽恶人,是看这天气,黑蒙蒙的,要走回来,可能不易。”
“他自己喜欢在外面待着,就让他待着吧。他都不怕你们担心,你们费什麽心呢”
“王後。”苍耳难以启齿的,有些别的话想说。
“怎麽了”我看出她的神情古怪。
她鼓起勇气道:“你好像变了,变得太多了。”眼泪不知不觉迸出她的眼眶。“我怕和您说这些话,但是压制不住,很迷茫,心里难受。您不是这样的……每次看到您冰冷的样子,我就会想到从前的您,即使你心里再不痛快,会愤怒会发泄,不会这麽冷冰冰的,隔绝着任何人。”
她擦去眼角的泪花,“看到您的变化,我心里很难受,失忆怎麽把您变成了这样我感觉到您自己并不快乐,作为陪伴您的人,我很着急。有时想着您是不是也不想这样,想恢复记忆做会从前的自己,我不自量的想帮您……从前,您不开心,我还可以安慰您几句,现在,您还在我身旁很近的地方,却感觉触m不到。”
她肩膀抖动着,无助地哭起来。
我从架子上拿过手帕递给她。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想从我眼中寻找到以前的温暖,可令她失望的是,一成不变的距离感。
“把眼泪擦擦。别胡思乱想。”
她难过地接住帕子,目光转向门口,室内灯光将鹰隼的身影打到墙上。
、卷十四情随事迁(8)
我瞟到了那影子,颀长的,不是他还有谁静静的,我没有转身。浑身湿透的鹰隼自知狼狈,亦没有出声,似乎手足无措。
而苍耳,刚刚的情绪失控使她思维迟钝,呆愣了半晌才去里屋拿了毛巾过来,不知道说点儿什麽的交给鹰隼。
刻意沈默的屋中,任何小的响动都显得突兀,尴尬,哪怕只是袖子擦过衣服的声音,都令这种气氛局促。奇怪的是,我们都不愿说话。
外面,陆德安收了伞,将手中灯笼和雨伞放到墙边,进屋打破沈默:“大王快去沐浴吧,换身衣服,我让他们把膳食做好,等您梳洗完了正好进食呢!”
鹰隼握着干毛巾,任由发上的水不断滴落下来也没有擦拭,他对陆德安承可的点头,然後一声不响地经过我,去沐浴更衣了。
我转过头来,刚才鹰隼站过的地方有一大滩水迹,怎麽湿成这样,我记得路上有个草亭是可以避雨的。
我打量陆德安,抬高音量道:“你去找大王了”
“……是。”
陆德安瞄了一眼屋内,知道我有意让鹰隼听到,g人去找他不是出自我的意思。
“人好好的不是吗”我坐下来,用手支着脑袋,音量放轻了问:“他去了哪儿,这时才回来”
“这个奴才就不知了,大王和您是一条路上回来的。奴才刚带人去找,就在行g前面点儿遇上了。”
看来他是有病,存心想淋雨。我在心中给出结论,估m着他在某处站着不动,一直淋了好久的雨,淋够了才回来呢。以为作践自己就可以博取关心吗他是我的谁
可是苍耳,陆德安,他们的眼中都有对这个人的关切。他到底何德何能,值得他们死心塌地的效忠
手指慢慢合向掌心,我身体发颤,吩咐道:“把窗户关上,气温凉了。”
清脆的笛声在杏花林里飞旋,在西山上一住便是两月。每隔三天,g人都会将记录的事件传送回g中,父亲也时常写信过来,多是简单的一句,说g中朝中良好无需记挂。
再後来,随行的太医诊断出喜脉,告知我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对面的鹰隼,他的视线还落在太医切脉的手指上,眼中已浮现出欢喜,接着,他看向我,嘴边是正在散开的笑容,察觉我也在看着他,他暗自收敛了激动,但笑容依然长久地留在脸上。
遇见那笑容的那刻,我g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也无比温柔。
那是为人妻母的表情,我以为我不会有的。
翻转身子,我侧向榻内,这一晚迟迟的没有困意。肩上的铺盖被人紧了紧,“睡不着吗”鹰隼问。
我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用手臂拢住我,头靠过来:“在想什麽”
“呵,你管我想什麽。”
我拿走他的手,“睡你的觉吧。”又想着,他是不是要回我一句“得逞了就把我一脚踢开”。
他却用与此不同的语气说着:“我也睡不着。”他无心抬杠。
“月牙,你说我们的孩子,他的x格会像谁呢”他的语气像在憧憬,又带着怅惘的意味。
是觉得像他不好,还是像我不好
我作弄道:“像他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