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此次紧急奉诏回京,一路上便预感到皇上在对匈奴的用兵上将会有大的动作。
此时他由内侍引领着一直进到麒麟殿的内室,随后那内侍督躬身退了出去。卫青这才看到刚刚解完手出来的皇帝,再想退出去已然来不及了,他慌忙伏地叩首,“臣不知陛下……冒然进来,请陛下恕罪!”
在内侍的伺侯下,武帝一边净手,一边笑道:“是朕叫他们领你进来的,卫青,朕把你当自家人看待,你就不必拘礼了。”
他擦干了手,席榻而坐。今天武帝身穿香汁染的深色轻罗单衣,披了一件明黄的便袍,很是随意。
皇帝陛下虽然与你称兄道弟,做臣子的却不能混了头脑,卫青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举止行为并不敢有半点怠慢。
君臣二人对坐。武帝道:“卫青,这一年多你在边塞想必收获不少吧。”
卫青躬身道:多谢陛下给臣这样历练的机会,臣的确积累了许多实战的经验。”
武帝点点头道:“朕知道你不仅熟读兵书战策,还系统地研究了匈汉两军的武器装备与将帅。说说看,李广与程不识同为大将,你认为他们二人有何不同?”
卫青有些惶惑,皇上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沉思了片刻道:“李将军用兵非常简易,按照常理,如果匈奴人突然来袭击,兵士必然大乱,因为众皆猝不及防,出人意料的是敌军偷袭兵营却并不混乱,这是因为士卒乐于效命的缘故。而程将军所领之兵,严格按照军中的规章制度,虽然较为烦劳,却因警惕性很高,致使匈奴人不敢小看,更不敢贸然进攻。这就是人们常说之理:一张一弛,各有其道。”
武帝点头,“那你认为谁的作战方法更值得推荐呢?”
“陛下恕臣直言,仿效程不识,既使无功可得,也不会败。可效法李广之勇,却不能不亡!”
颇出卫青意料之外,武帝听后并无诧异,而是连连地点头,颇感兴趣。
卫青继续道:“陛下,臣这样说,并不是对两位将军不尊重,相反臣十分敬重李广将军,但面对敌军,单凭个人的血气之勇和高超之技,虽也能杀敌,但团队整体攻防必有薄弱之处,极易为敌人围困,这样的军队必然胜少败多。”
武帝连连点头,“看得出你是一个很善于思考的将军,你也的确用心认真思考了。李广用兵奇、险,多适合骑射战术,作战采用游击战术,比较机动灵活。不过这种适宜于创业期的作战方法,与朕‘开疆拓土’的理念相去甚远,所以李广只能为将才、先锋,难为主帅。”
说着他将案上一份告急文书递于卫青,“边关又来了告急文书,匈奴避开李广驻守的右北平,再次攻入上谷、渔阳两郡,又烧杀吏民一千多人。”皇帝面色沉重。
卫青接过文书匆匆看过,“陛下,匈奴野蛮成性,他们以游牧为生,行动游移不定。臣前两次出兵虽有获胜,却很难给他们以致命的打击。”
武帝点头道:“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吸取前几次出兵的教训,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你来看,……”
说着他来到舆地图前,一边指点,一边道:“这次出兵,由你带领人马先伪装向东北方向推进,救援渔阳、上谷。到了北部时再兵锋突然西指,挥兵攻击匈奴西面的右贤王部,没有防御准备的高阙和陇西。朕会同时派兵增援上谷、渔阳两郡。匈奴在东部遇到我军的顽强抵抗后,主力都会集中那里,朕以为此次的胜算会很大。”
武帝说完回到御案前,“卫青你长期在边塞驻守,有对匈奴作战的经验,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臣以为这个计划可行。”卫青道。“不过臣还有一点补充,不知当讲不当讲?”
“噢,说来听听。”武帝很感兴趣。
“依陛下所言,我部在攻下高阙、陇西后,可继续由北向南迂回,攻击河南地的匈奴部落。匈奴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从北面杀过来,一定会落荒而逃。
河南地,是中原与匈奴必争的一块战略要地。从那里到长安不过千数百里的路程,匈奴人只需一、二日便可由此到达长安城下。匈奴人占有河南地,就等于在我们头上悬挂了一把利刃,如果能收复河南地,就解除了匈奴对长安的近距离威胁,也就扭转了我们汉朝在这场战争中的被动态势。”
武帝听的时候连连点头,那表情异常专注。“黄河九曲,为富一套。匈奴的骏马都在那里聚集饲养,是匈奴南侵的出发基地。河南又是阴山南麓的屏障,夺取了河南地,匈奴主力所在地就暴露无疑,只有夺取了河南地,汉朝才掌握了战略的主动,全盘皆活了。”
他禁不住拍着爱将的肩头道:“好,好哇!卫青,如果我们占有河南地,就等于往匈奴胸膛上插入一把尖刀,它会成为我们日后进攻匈奴的一个最好的军事基地。”
武帝难奈兴奋之情,“当年秦朝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从匈奴手中血战得到这块宝地。秦末战乱,匈奴人又乘机占领了河南地,之后匈奴人在此经营了八十余年。如果此次真的能再从匈奴手中夺回来,一定会大大振奋我大汉朝的士气和抗击匈奴的信心呵!”
武帝用毛笔蘸着朱砂在图舆上重重地圈下河南地。“卫青,此次如果得胜归来,朕一定为你加官进爵!”
“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望!”此刻卫青也激动不已,他明白这一次定是自己再展身手良机,禁不住热血沸腾。
战鼓频催,沙场点兵,好一个雄壮激越的场面。
神采奕奕的皇帝来了,他要亲自为他钟爱的将领和勇敢的士兵们送行,这无疑更让卫青感到了肩上的担子重如千斤。
武帝环视着下面的军队,高声道:“练兵千日,用兵一时。神明昨夜告诉朕,你们一定会带给朕胜利的消息。河南地已经被匈奴人占领了八十年,你们要为朕、为我大汉夺回来!”
将士们齐呼,“夺回河南地!誓死夺回河南地!”
武帝解下腰间佩带的宝剑,神情凝重地交到卫青的手中,“卫青,带上朕的宝剑,让他溅上敌人的鲜血!”
卫青跪接宝剑,“陛下,臣既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这时武帝压低了声音对卫青道:“卫青,你知不知道朕很想亲自出征呵!”
卫青惊道:“太后不会允许的!”
武帝笑道:“怎么,你认为朕不能做一个好将军么?”
“不,臣以为陛下是最出色的军事统帅。”
武帝大笑,“你不是因为讨好朕,才说这话的吧?”
卫青慌忙道:“不,臣的话是肺腑之言。”
“唉,朕真不知还有没有亲自带兵直出玉门关的那一天!”武帝感慨道。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陛下又何必为不能亲自上战马而耿耿于怀呢?”
听了臣子的这番话,武帝点头释然一笑。
太阳升起,点兵场上铺满一片金光。
出征的时刻到了,卫青单膝跪地,接过皇帝的饯行酒,一饮而尽,然后飞身上马,向武帝行拱手礼,“陛下,等候我们的佳音吧。此次出兵若不为我大汉夺回河南地誓不回还!”
武帝满意地笑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才是大将的风度呵!好,朕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大队人马雄纠纠气昂昂地开拨了。看那锐不可挡的气势,就可以知道这是一支不可战胜的队伍。
最初卫青率军北进,给匈奴以假象。却突然兵锋西指,沿黄河西进,潜行千余里,抵
达距高阙二十余里黄河岸边,在那里汉军驻马少歇。
此时,卫青伫立在黄河岸边,凝视着奔腾狂哮的黄河浊流,不禁折服于大自然的伟力。他不禁向身边的几个将领感慨道:“看到黄河,才觉得人之渺小,生之短促呵!”
有斥堠策马来报,“再出二十里,就是匈奴的要塞高阙。”
校尉张次公建议道:“将军,避开它吧。要是攻打高阙,只怕是会打草惊蛇。我们还是沿黄河折而南下,直达陇西为上策。”
卫青摇头,“不,直逼高阙,攻占它,再取陇西。”
明月当空,地上星星点点的骆驼刺依稀可见。
高阙关隘连山横卧,绵延数十里之遥。两峰对峙,形似巨阙,故名高阙。此处的确是易守难攻。但全天戒备的匈奴守兵,全没有想到汉军会如神兵天降,一天下来放松了戒备。
在匈奴营地中停憩着大量的辎车车队。匈奴兵士们燃起篝火,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烤羊腿、干粮。
一名因喝多了水溜到营外去小解的匈奴兵士,无意中发现了远处滚滚而来的征尘,不禁大惊失色。
“喂,快看,那边是什么?”
匈奴将士们寻声望去,只见远处有巨大的尘烟卷起。
“好象是大队的骑兵。”
“是白羊王的,还是烦楼王的,没准是右贤王的。”
“这样的阵容,这样的速度,只有大单于的精骑才有呢。”
只听闷雷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强。
匈奴小头目连忙下命令:“起来,都起来,列队迎接。”
匈奴兵们只得放弃美食,怏怏站起,持械列队。
马蹄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不对呀,什长,那好象是汉朝的旗帜呀!”有士兵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