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的战果,汉武帝还是比较满意的。不久出征归来的大军便接到皇帝的封赏诏令。
武帝申明:“此次出兵,我军连续采取了两次军事行动。共消灭匈奴将卒一万九千余人。但汉朝也损失了三千精锐骑兵。特别是用人不当,起用了赵信,自是朕之过失。
朕以为此次出兵,虽然战果不小,又带回了匈奴亲王的人头,活捉了单于叔父和匈奴相国。可是三千兵马全军覆没,翕侯赵信又投降了匈奴,总的看来功过相当。……故不再加封大将军卫青,赏金千金。”
对第一次出征就显露勇者之风的骠姚校尉霍去病,武帝则大加赞赏:“骠姚校尉霍去病率八百壮士直捣匈奴大营,击斩匈奴单于的祖父辈亲王籍若侯栾提产,活捉其叔父栾提罗姑比,生擒匈奴相国、当户等官员,并斩获敌首二千余。超过他所率人马的两倍之多,英勇可嘉,堪称双料冠军,着封“冠军侯”1,食邑二千五百户。”
一队皇家骑兵驰入驻扎在长安郊外的汉军大营,此次出征归来的汉军将士暂时集结在此
1“冠军”一词的由来。
休整。
得到通报,皇宫御史前来军营宣旨,卫青命令全体将士在宫中列队集结。
此时将士们都心情复杂,惴惴不安,因为右将军苏建还被押在营中,皇上至今还未给出处罚的决定。苏建平时为人正直,体恤部下,所以军中上下都希望看到他能平安地渡过这次难关。
御史展开圣旨,朗声宣道:“……右将军苏建随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率三千人马苦战匈奴数万人,不敌而败,但并未象翕侯赵信投降匈奴,最后全军覆没,只有其一人逃回大营。按照大汉律例,亡师丧士,要处斩刑。但朕念苏建一片忠心,又为兵力相差悬殊,故苏建可自赎死罪,贬为平民。钦此!”
御史的话音一落,队伍中一阵小小的骚动,将士们几天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一直低垂着头跪听的苏建,此时抬起头来,惊喜万分。却见大将军卫青正向他颔首微笑,苏建眼中立时充满了泪水……
苏建叩头谢恩后,由两个军士带了下去。
御史又继续宣道:““校尉张骞,此次出征充当向导,才使汉军人马免于受渴挨饿,取得战果。大将军卫青特为其请功,加之张骞前次出使西城之功,封博望侯,食邑一千三百户。
上谷太守郝贤四次跟从大将军卫青出击匈奴,斩获匈奴首虏二千余人,累计立有战功,着封终利侯,食邑一千一百户。”
张骞与郝贤上前叩头谢恩。
“骑士孟巳,随骠姚校尉霍去病斩虏匈奴大小亲王有功,赐封关内侯,食邑三百户。钦此。”
站在普通军士队列里的孟巳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普通的士兵也会被封侯,听到御史念自己的名字,一时竟疑听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后还是在士兵们的一片欢呼声中,孟巳被托举了出来。
站在御史面前的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御史微笑道:“孟巳,皇恩浩荡,还不快快领旨谢恩!”
他这才连忙整整衣帽上前伏地叩首,“孟已叩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下面的士兵们,立时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从魏峨的宫城到繁华热闹的街市,每一处都聚显着长安这个天子之城的博大与繁华。
城内尚冠、太常、章台、久阳、华阳、炽盛、蒿街、香宝八条大街上,十二辆车轨可以并行,街道两旁的酒肆、商铺林林总总不胜其数。披挂整齐的有功将士威武地行进在长安的大街上,沿路引来市民百姓争睹冠军侯的风采,欢呼、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霍去病骑在他那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显得格外抢眼。不过他依然保持着从前那种内敛少言的特质,让人觉得他似乎对周遭的事情漠不关心。
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哎,皇后娘娘的卫氏家族可真是了不得,前面才出了一个大将军,现在又出了一个冠军侯!”人们对外戚一向没什么好印象,尤其读书人。
不过马上有人站出来反驳,“你这话可不对,大将军与冠军侯可都是提着脑袋从战场上拼杀得来的战功。”
“你等莫吵。要我说功劳是有的,可这后宫之利……也是必不可少的!”也有人出来和稀泥的。
挤在人群之中的少女颜汐,望着从眼前纵马而过的这位有着英挺面孔、不苟言笑的冠军侯,内心不禁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
她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时值豆蔻年华,姿态天真烂漫,象很多情窦初开的女孩儿一样,从她见到冠军侯霍去病的第一眼起,便萌生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痴迷。
而此时,匈奴这边也在庆功,因为他们得到了翕侯赵信。
伊稚斜单于头带金冠,颈上套着金项圈,双耳下坠着铃形金坠和翠松石,手上带着金指套,身穿缀有兽纹金银饰片的皮衣。居帐中正座,单于下面,有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等二十四名官员分坐两厢。
伊稚斜单于兴致勃勃地举起牛角杯,“来,赵将军饮干此杯!”
赵信连忙躬身回礼。虽然他从前与伊稚斜单于交情颇深,但必竟有着投降过汉朝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所以赵信的举止还很拘紧。
单于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背,“……尽管我们这次损失惨重,但却得到了赵将军!正所谓,千军易得,良将难寻呐!”
赵信诚惶诚恐,“单于不记恨我赵信从前投降汉朝之事?”
伊稚斜一摆手道:“那时,我与太子於单夺位之争,你也是被逼无奈,况且你是一直支持我的。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来呀……”
闻声有人捧来一套王服,呈于赵信面前。
伊稚斜单于亲自为赵信穿上。“赵信,现在我正式封你为自次王,权力仅次于本单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信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忙上前单腿跪地,“赵信不才,承蒙单于如此信任厚遇,赵信将倾尽所能辅助单于大王。”
伊稚斜单于哈哈大笑,“好!不愧是从我们草原上出去的好汉!归来的雄鹰!来,饮了此杯。”,说完与赵信连饮数杯。
此次归来能够受到如此礼遇,是赵信意想不到的,他要倾尽所能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他扔掉酒杯,抹了一把嘴道:“大单于,臣在汉朝多年,熟知他们军队训练和进攻和方法。臣有办法可使大单于更有效地对付汉军。”
伊稚斜单于示意,喧闹的大帐立即安静下来,他拉住赵信的手回到虎皮宝座,神情专注地听他讲。
赵信继续道:“汉朝军队虽兵强将多,但他的致命弱点还是不能大规模的长驱直入。如果我们将兵力全部转移到大漠以北的地方,这样汉朝皇帝急于同我们的主力决战,必然要派兵长途跋涉荒凉贫脊的大漠地区和一些沼泽地带。而我们的士兵则可以在荒漠以北养精畜锐,以逸待劳。如此可将远程而来,粮草不济,士兵又疲惫不堪的汉军打得措手不及,大败而回。”赵信在汉朝呆了四年,一直在期门军与边防军负责军队的训练,对汉朝军队的状况十分熟悉。
伊稚斜单于连连点头。
赵信接着道:“这几次同汉朝的战役已使匈奴损失了不少的人马和牲畜。现在首要的事情是要休整军队,养精畜锐,不宜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臣以为现在可经常派一些万人以下的小股军队,乘着汉朝大军撤退回国内,北方边郡空虚之际,突然进攻。等到他们的主力到达时,我们已急速撤回大漠以北,如此让汉军疲于奔命!”
“好,赵信你果然是在中原见了世面的人,一切就按自次王你所言行事!”伊稚斜单于再次举杯,“来,饮酒!”
饮到酒酣之际,单于一抹山羊胡,笑吟吟地看着赵信,“自次王,本单于今天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说着他向旁击掌示意,只见一队美丽的匈奴女子踏着轻快的舞步,走了出来。其中一位美丽、端庄的姑娘,手捧着一碗青稞酒,走到赵信面前,单腿跪地,双手举过头顶,说出话来虽不似呖呖的莺声,倒象婉转的百灵,“蓝天上的雄鹰,也需要清泉。重归故乡的游子,请饮了这碗酒吧!”
“依乌娜!”赵信整个人愣在那里。
只见依乌娜脉脉含情地望着他,“赵信,欢迎你重归故乡!”
赵信接过酒碗,无言以对,“依乌娜你……你嫁人了么?”
依乌娜幽怨道:“赵信,你忘了我曾向你发下的誓言么,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一旁的伊稚斜单于哈哈大笑,“赵信,本单于知道你蒙汉朝天子看重,已在汉地娶妻生子。可是我的妹妹依乌娜却是一直在等着你呵!”
赵信连忙单腿跪地,“赵信愧对单于,更有负于公主。”
伊稚斜单于上前相扶,“好了,既是有情之人,本单于今晚就让你们成婚如何?”
赵信与依乌娜相互对望了一眼,依乌娜攥住赵信的手,两人双双上前行礼,拜谢单于。
伊稚斜单于哈哈大笑,扶起他们,“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匈奴伊稚斜单于依从赵信的计策,将其王庭主力全部迁至大漠以北。而匈奴在沙漠以南的广大地区,只剩下左贤王与河西走廊上的浑邪王与休屠王的军队,此外则是一些小股的骑兵散泳。
果然,汉朝军队不敢轻易地长途跋涉,攻击漠北的匈奴主力,而在漠南派出大军攻击,也往往徒劳无功。汉武帝无奈,只得下令军队回撤,积聚力量,待时机成熟后,再发动进攻。这样北部边境上出现了一年无战事的太平景象。尽管不断有小股匈奴人马的搔扰,但边境上已经不再见到大军猛进时扬起的滚滚尘烟了。
金秋季节,长安人竟相出游。大道上豪贵比肩,狭邪艳冶,龙衔宝盖,凤吐流苏,俱显天子之城的闹意。
边塞部队开始轮休,霍去病同几个青年将领一齐回长安休假。看贯了塞外大漠的风尘,再见回热闹繁华的帝京之象,几员小将自是兴奋异常。
“他娘的,匈奴单于被我们打怕了,缩在漠北不敢出来!不过这样也好,边境上没了战事,我等才有机会可以轮休。哎,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一个校尉道。
另一个司马立即接话道:“你哪里是想家,是想你那新娶的媳妇吧。”
“你小子还没成亲,等娶了媳妇你就明白了。不信你问冠军侯,不知冠军侯成亲了没有?”
霍去病好象没有听到似的,也不回应,自顾带马向前而去。
那校尉感觉到很没面子,“他这是什么意思嘛,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就是大将军也没有象他这样……”
司马劝道,“骠姚校尉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以前我们一起在宫中做侍郎的时候,他就很少说话。”
那个校尉望着霍去病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
霍去病带马进了横城门,一派热闹景象,原来就是汉朝长安著名的九市。九市位置在城的西北面,雍门附近,横门大街的两侧。三市在街东,称东市,六市在街西,称西市,凡四里为一市,致九州之人在突门。横桥大道的两边市楼皆为重屋,一楼作生意,楼上住人。
大街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货物繁多,琳琅满目。狐皮、貂皮、虎皮、羔羊皮平展整齐。吴绫、楚绢、蜀锦制造精致,异彩奇纹若有若现。漆器色彩艳丽,铜镜研磨精细,陶器、竹木器制作考究。街上人潮涌动,买卖也自是兴隆。
霍去病勒住马头,伫立在市口。平时他从来不曾逛过这种街市,难得今天有这个闲暇,看着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也感觉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
陈冬儿与侍女颜汐,正在一个商铺前挑选饰品。作了母亲的陈冬儿娇艳之中更添几分妩媚,她穿了一件棣棠色的滚边深衣,色彩适合时令,非常可爱。那闲雅的风韵,使别人看了也会自感羞愧。漂亮的颜汐今天则穿了一件淡红梅色深衣,修长的衣裙衬托出她苗条的姿态,纯美、亮丽,而姿色之艳丽妩媚,则远不及冬儿。
这时,等侯在九市口的李敢在招呼:“你们要抓紧着些。不然天黑之前,就赶不到庄园了。”
李府的马车就停在那。西汉明有禁令:凡车马者,不得进入“长安九市”。
只见他身旁嬷姆怀里的小女公子也快活地叫着:“娘娘!娘娘!”
颜汐答应着,连忙收拾起选好的物品,付了钱,与陈冬儿一同向马车走去。李敢已经上了前面的马车,她们则与嬷姆坐后面的那一辆。嬷姆与颜汐先行登车,就在陈冬儿准备上车的那一瞬间,在不经意的抬头顾盼处,她看见了远处那双注视着自己的忧怨眼神……
马车已经驶出了城门,车上的陈冬儿,还不时地透过车窗向后张望,直到那身影渐渐的远了,模糊了,看不见了……
“姐姐,你可认识冠军侯?”显然颜汐也看到了那个骑着白马的青年将领,因为他的风采实在是无法遮掩,既便是躲在角落里,也会熠熠生辉。
“什么冠军侯?”陈冬儿的声音遥远而飘忽。
“姐姐,你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知道。这长安城里谁不晓得冠军侯――霍去病!……”颜汐并未注意到冬儿情绪的变化,此刻少女完全沉浸在崇敬与欣喜的爱意中。
陈冬儿没有说话,好半天她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一路上眺望长安郊外秋天景色,不禁伤怀,泪眼模糊,有如身在雾中。
这是秋天里一个怡人的傍晚。陈府庄园里没有了以往那种秋花灿烂的景象,显得萧条而寂寞。
安氏刚刚从院子里摘了大枣回来。她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篮子新摘的红枣。
黄昏已逝,月亮爬上高高的院墙,房子的许多突出部分的角角落落便跳出模糊不清的月荫。
安氏把篮子放在房廊前的台阶上,然后自己也坐在上面休息。呼吸着甜美温和的气息,看着明亮的月亮,那感觉甚是温馨。由于长年的辛苦,她的容貌也衰减了,但精神还相当不错。
忽然,她听到旁边的一个声音,“嬷嬷,是你吗?”
老人回转身,看见门廊处有东西动了起来,等走近些才看清楚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我在这儿等了有一个时辰了。”霍去病轻声道。
月光太暗,安氏打量着他,仍不敢相认。
“为什么现在这里变得这么安静呢?……”他见安氏还是摇头,不敢认他,“您真的认不得我了么?看看,我并不是个陌生人呵!”
一缕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轮廓分明的面庞,双目深遂,独特的眼神。
终于,老人家吃惊地叫起来,“去病少爷!真的是你吗?”
“是我。”
她摸索着他,“你真的是去病少爷吗?真是变样了!长高了,更结实了。”
他的眼光从老嬷嬷身上,移到那边大屋的窗上,窗户上映出好多明皓的月光,却并没有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老人家叹了口气道:“大少爷去逝了,就在前几天,李公子陪着阿冬小姐回来,是为她哥哥的丧事。”
“陈春他死了?”听到这个消息霍去病倒颇感意外。
“死了!……也算是解脱了!可怜的是那娃娃,你走后不久他就夭折了。这个孩有什么错呢,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得到一点父母疼爱。哎,我悔不该与他生前那么亲近,反教死别徒增痛苦。陈家为什么会败落到这种地步呢?……别人都说是祖上陈平过于贤明,曾尽忠竭力为朝廷效劳。只因其间行事桀误,应得报应,所以子孙不能繁昌。看来是不错的。”老人家说着不禁伤心落泪。
“她还好吧。”霍去病轻声问。老嬷嬷抬头望着这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心里想着:去病少爷真的是长大了,而我也真的是老了,唠唠叨叨地跟他讲这些,他这次回来,是做什么呢?恐怕这里要不太平了。
霍去病似乎看出了老人的心思,“嬷嬷,我回来您并不高兴,是不是?不过您用不着这样烦恼,我只是想想见见她,去回你家小姐,不,女主人,就说有人从长安赶来,想见见她。”
“你走了以后,小姐她大病了一场,几乎精神崩溃!……现在见到你她怎么受得了?”
“在长安的时候,你家小姐她见过我,所以我来,她不会太意外的。”霍去病淡淡道。
站在门廊上等侯的霍去病,与迎过来的陈冬儿默默对视了良久,最后还是陈冬儿跃前几步,握住他的双手,她把他带到李敢面前,然后抓住李敢不情愿的手指,硬塞进他的手里。
霍去病在陈冬儿与李敢对面,主客席榻而坐。
自始至终陈冬儿都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霍去病。好象怕眼光一动,他便会消失一样。因为是陈春的丧期,她还穿着素白的丧服,无形中却增添了几分清丽之美。而霍去病却不经常抬头看她,只是飞快地扫她一眼,就足够了。而每次目光闪回,他总会从她的目光中汲取不加修饰的喜悦,使他越来越有信心。
他们沉浸在共同的欢乐中,全然不觉得窘迫。李敢可就不同了,他极度不安地苍白了脸。也许是无法忍受,他借故去庖厨看酒菜,出去了。
陈冬儿膝行几步,上前抓住霍去病的双手,“明天一觉醒来,我会觉得这是一场梦,你不知道,我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小哥,我还能象这样摸到你,和你说话。”
“是呵,我知道你回庄园了,就来了。我知道只有在这儿,才能见到你。”霍去病凝视这张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脸,“阿冬,你真的为我伤心过,是吗?”
“小哥,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祈祷能再见到你,就象现在这样。……”
显然两个人的感情,都已无法控制。
这时,门外传来李敢的声音,“阿冬,酒菜都已备好了,请客人入席吧。”
听得出来,他极力保持着平常的声调同合乎分寸的礼貌。
房内的两个人这才冷静下来,松开彼此紧握的双手。
安氏睡到半夜,被偷偷溜进来,钻进她被窝的陈冬儿给弄醒了。
“我睡不着,嬷嬷。我不过说了几句小哥的好话,李敢他气咻咻的,就不理我了。”
“你对他夸奖去病少爷做什么呢?当初去病少爷是怎么离家出走的,李公子又是怎么娶的你,你不清楚么?”安氏叹息道。
“我怎么会不清楚呢!”
“那我就更要奉劝你,为了李公子对你的深情,更应该看重他才是。”
“嫁给他以后,我一直是这么做的呀!小哥,我们是从小长大的伙伴,他来看我,难道我要置人家于千里之外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好了。”老人不无忧虑道。
陈冬儿并没有理会,仍旧自顾自地说道:“如今,小哥是皇帝亲封的冠军侯,他有十足的理由憎恨李敢,可是你没有看到他这次做得有多得体!”她还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之中,全然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汉朝官吏的休假叫作“洗沐”,汉朝庭每隔五天便有一个洗沐日。
苏建利用“洗沐日”前来大将军府拜望卫青。两人在殿上对饮。
正好霍去病从外面回来,问侯之后,他便回自己住的后庭去了。
“冠军侯似乎有心事的样子?”一向细心的苏建道。
“不会吧。不过,这孩子从小如此,内敛少言,有事情也总是放在心里,不喜欢讲出来。”
显然卫青不愿多讲自家的私事,于是转移话题,道:“苏将军在边郡做太守可好?”
“还好,当初若不是大将军,我苏建也许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提起当年的救命之恩,苏建心存感激。
卫青则毫不介怀,“哎,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大将军指挥作战,胸有成竹,每战必胜,将领都争相跟从。能够有幸做大将军的属下作战,是我苏建的福气呀!”
此时卫青的脸色却略有沉重,叹道:“哎,仗打的多了,见多了死亡与鲜血,对功勋荣耀便不象从前那般看得重了。‘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争城之战,杀人盈城。’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苏建膝行两步,诚恳道:“大将军如今地位尊贵,无人可比。大将军的品行,天下贤士大夫无不称赞。在下以为,大将军可效仿古代名将,广泛招揽贤士于门下,这样既可壮大将军的声威,又可显示将军的贤能,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青听后沉吟了片刻,慢慢道:“想当年魏其侯窦婴、武安侯田,地位尊贵,位极人臣,府中门客成群,而圣上恨之切齿。为何?”
“大将军。”苏建试图再劝。
卫青摆手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招贤才黜不肖,乃属天子之权柄,厚食宾客不是人臣之本分,人臣唯奉法尊职足矣。其余的能免则免吧。”
苏建没有再说什么,此时他眼中充满了对这位有着谦虚品格将军的敬佩之情。
霍去病住的地方,是大将军府邸东厢的一个院落。这个庭院不大,种着几竿萧疏的淡竹,一排三间的厢房。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暗之中霍去病端坐在榻上。谯楼鼓鸣,幽远而空旷,他陷入了对往昔的深深回忆之中。……
锦袍被脱在一旁,他只穿了一件滚边的淡蓝色深衣,少了许多英武,却显出几分清雅之气。这两年,以他的个性很少加入宫廷与京城贵族圈的交际、玩乐,除了习武打仗,在漫漫难挨的夜晚,他经常是这么渡过的。年轻人是专心一致的,许多事情随着岁月淡漠了,而有些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却在心里越刻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