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翻云覆雨
草原上有一种植物,它不畏严寒酷暑,抗风沙,愈在逆境中愈显示出它顽强的生命力!它叫:沙打旺。
马玉洁和金莲就像沙打旺一样,虽然岁月的磨难频频地降临到她们的头上,可是她们与恶魔一样的命运仍然顽强地抗争着。
金莲已经五十九岁了,孤苦不幸的命运,在漫长的岁月磨难中,她已经成为一个风烛残年的瞎老太太,再不堪一击。家里的活计基本不用她干,孙子也不用她照看了,她每天猫着腰,在屋里屋外摸来摸去,象寻找着生命的支柱。
此时的于小民已经十八岁了,正是他爸爸于成龙参军的年龄,他却由于家庭的一些“问题”,已经中学辍学回家参加了生产队劳动。于小民经过劳动锻炼,很快就成为一个强壮的劳动力,是他妈妈马玉洁的好帮手。马玉洁也从繁重的生活压了下,得到了缓冲。
马玉洁已经三十六岁了,苦难繁重的生活没有把她压垮,岁月的凄风苦雨反而把她摔打得更加坚强,就像草原上的沙打旺一样。她从饥饿线上挣扎过来以后,随着劳动的锻炼,体质不断地增强,她早已从年轻时的古代仕女型,转变成现代的“铁人”型。生活的重荷虽然压得她的腰有些弯,可她身体中还是能透出一个成熟妇女独有的美丽,常常令赵中子在每天的派活时都多看她几眼。每次遇到赵中子那种淫邪的眼神,马玉洁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
赵中子有事没事的总是与马玉洁搭话,主动套近乎。马玉洁有时无法躲避,因为赵中子是队长,有事必须“请示”他,还要听他派活。
赵中子已经是一个“光棍”(永远没人给媳妇),虽然在性生活上有难言之隐,可每天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也图个自由自在。
年初时,法院传来“通知”,通知赵中子:他爹赵老业因病,让他接回家“保外就医”。赵中子不接,他想:有病法院不会看着不给治的,反正再有二年就刑满出狱了。如果现在接回来,要整天和他住在一起,他还要侍候他,怕人们认为他和胡子反革命分子政治界线混淆不清,会丢了他队长的职务,葬送了他的前途。再说接回来他还要花钱给他治病的,死了还要搭棺材本的,也不值得,让他赖在监狱,由监狱负责的。赵中子回法院的话说:他没有条件接回。家属不“保”,法院是不能遣送回来的。
结果不久,赵老业死在了监狱里。法院又传来通知,问赵中子是否接回遗体?赵中子坚定地回答:活着时就与他划清了界线,死了更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赵中子回到家,也掉了几滴眼泪,还偷着在家里的烟囱下烧了几张纸,叨咕着,让他爹早日升天,算是对他爹祭奠了。赵中子宽慰自己,他以后可以一身轻地干“革命”了。
“革命”的重任很快地就降临到了赵中子的头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来临,又使赵中子一路走红,他理所当然地被选为十三崴子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
赵中子当上文革主任后,更加威风抖擞,走起路来都看不出他的跛脚了,象驾了云一样。
十三崴子大队十个小队,大多户数都是解放后搬迁来的,家庭成分都是贫下中农。只有金家坨子和十三崴子屯子有四户富农和一户地主(于家),因此他们就成了凤毛麟角的“队宝”,每次运动都拿他们当靶子。
这次也不例外,赵中子指示红卫兵小将每天夜里对这些地主富农家庭进行突袭“查夜”,不定时间地踹开门,闯入屋里,看搞什么活动。
这样的“查夜”一宿还不定次数,有时是刚出门,又返身回来,闯入屋。闹得这几家地主富农苦不堪言,白天一天的劳累,晚上还得不到正常的休息,时刻心惊胆战。
马玉洁家是“重点对象”,“查夜”折腾得他们不敢熄灯,怕手忙脚乱地找不到火柴,引起红卫兵小将的怀疑。
于小民常常是睡不着觉,就把煤油灯放在炕沿前的一个板凳上,趴在被窝里看书。
这天,于小民看的是一本《红楼梦》,还是他姥爷――马先生在他家教书时留下的。于小民正看到八十二回“老学究讲义警顽心,病潇湘痴魂惊恶梦”里,代儒劝导宝玉读书那段,仔细思想如何“后生可畏”时,忽然“查夜”的红卫兵破门而入。于小民赶紧把《红楼梦》压到枕头下面,又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本《毛主席语录》聚精会神地看起来。红卫兵们训问:“你在看什么书?”
“毛主席语录。”于小民把《毛主席语录》合上,并展示给他们看。
红卫兵们环视屋内,没看到什么异样,才转身出去。
于小民看红卫兵们都走了,他又把《红楼梦》拿了出来,想要看林黛玉怎么“痴魂惊恶梦”的?不料,红卫兵们又二次蛰了回来,于小民吓得慌忙地又按上次的方法做着。
一个红卫兵厉声问:“你到底在看什么书?”
“毛主席语录啊。”于小民也按上次的方法合上给他们看。
那个红卫兵又问:“你看到多少页了?”
于小民不假思索地说:“二十页。”
“二十页是哪条?”那个红卫兵追问。
于小民稍加沉吟,念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是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停!”那个红卫兵上前夺过于小民手中的《毛主席语录》,翻到二十页查看,没有找到这条。他便大声喝道:“你在欺骗红卫兵小将!”
红卫兵小将们立刻上前搜查。结果,没费力气就在于小民的枕头底下搜到了那本《红楼梦》。
“这是什么?”红卫兵们质问。
“红楼梦。”于小民已无可辩解。
“哪里来的?”红卫兵们又问。
马玉洁起来解释说是她爹马先生当年留下的,不知为什么不让看。
“这是封资修的黑货!你们明知故犯,反动透顶!”
不由分说,于小民被红卫兵们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强行带到大队部,接受“暴力行动”去了。
于小民被带走后,马玉洁硬着头皮去找赵中子求情。她心疼儿子,才十八岁,还不深谙世上,经受不了这样的“暴力行动”。
马玉洁过了隔道,看赵中子家的门没有上锁,便敲两下窗户,“报告!赵主任。”
现在的赵中子高高在上,不允许一般人靠近,尤其是地主富农有事说话必须“报告”。
马玉洁“报告”后,屋里没有点灯,传出的不是赵中子的声音,“谁呀?半夜三更的,赵主任在司令部值班,有事到大队找他。”
马玉洁听瓮声瓮气的就知道是屯子东头的徐占喜,那个娶了那年饿倒在生产队前水井旁的逃荒妇女做媳妇的光棍。不知最近他怎么和赵中子混得很近,赵中子值班的时候,经常是他来给看家。
马玉洁向大队跑去,半路上听到广播在喊:“革命委员会的赵主任!革命委员会的赵主任!听到广播后,请到大队来一趟,红卫兵发现了阶级敌人的新动向!”
马玉洁听着纳闷:徐占喜不是说赵中子在大队值班吗?他不在去哪里了呢?她心里象打鼓一样,更加紧张害怕。
此时,赵中子正在徐占喜家与徐占喜的媳妇在一起。
徐占喜的媳妇――那个逃荒来的妇女才三十五六岁,正是女人年华的好时候。
那年因家乡挨饿,饿死了很多人,丈夫死后,她为了寻找生路,就背着五岁的儿子一路逃荒来到了这里。当儿子在她的背上象瘦猫似的嘶哑地叫着,她的心里已走得更加干渴,当她看到了一口水井,眼前一黑就跌到在了水井旁。当十三崴子屯子的社员把她救活时,她便跪倒在赵中子跟前,抱住赵中子的腿,哀求赵队长把她收下。
当时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赵中子也没看出她身上的动人之处,就把她“派给”了大她十几岁的光棍徐占喜。她当时虽有些不悦,可为了填饱肚子,保母子活命,也只好委身于徐占喜了。
在徐占喜精心的调养下,她很快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名字叫乌云,是一个蒙古族女人,那年她也只有二十六七岁,洗去了脸上的污垢,圆圆的脸庞泛起一层红晕。穿上干净的衣服,衬出丰腴的两腿,步子即轻快又忸怩,活泼泼一个俊俏的小媳妇!
后来,赵中子常常后悔自己当时有眼无珠,把乌云“派给”了徐占喜,让他白捡了这个便宜。赵中子不甘心,便暗暗地打着乌云的主意。
机会终于来了,今天赵中子以调查外来户口为名来到徐占喜家,要乌云的户籍。
赵主任的登门造访,让徐占喜家毕恭毕敬。徐占喜一直很感激赵中子“派给”他这个媳妇的“善举”,常常无从报答。
徐占喜的媳妇乌云对这件事也是念念不忘,每每说起都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