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调了班,和齐奇坐长途汽车回家。
回来之前我跟爸爸打过电话。应该说,对齐奇,爸爸已经不陌生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当齐奇挺拔的身体出现在我家的小院,当齐奇彬彬有礼地安静地坐在堂屋的老式皮革沙发上时,爸爸由衷地笑起来。
这天爸爸很开心,在晚饭桌上喝了一斤白酒。齐奇也是好酒量,他们一边喝一边聊。谈摄影,谈文学,聊绘画,吟诗词……后来爸爸下结论:要我以后多跟齐奇好好学习,称他是才华横溢的飞行员。
看得出,爸爸是由内而外地开心,他对未来女婿的满意度高达满分。酒至半酣,我找借口离席回自己房间去了,我想给两个喝酒的男人单独的谈话机会。
酒喝完了,我回屋里收拾残局,看到爸爸满脸通红靠在沙发上,似乎醉了。我和齐奇把他扶到床上。爸爸睡去了。这天晚上齐奇住在县城的招待所,他决定,明天去拜见我爷爷。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我睁开双眼,听到爸爸屋里有响动,就立即穿了衣服跑过去。
我看到一向很少抽烟的爸爸坐在桌前抽烟,那只锈满岁月斑驳痕迹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爸爸神情严肃,双目布满红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得酒,可以肯定他醒来以后就再也没合眼。
望着这个男人,我心里发酸,觉得自己不止是对不起他,简直犯罪。我是他女儿,是他给了我生命,从小到大在我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如今我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走了,在他逐渐衰老、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要飞得那么远。
“你想好了吗?”爸爸磕磕烟灰,盯着我的眼睛问,“打定主意了?跟他走?去日本?”
“嗯,”我郑重地点点头,“我要和他永远生活在那里。”
“永远是个什么概念?”
“一辈子,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我挨着爸爸坐下,用水杯替他往烟灰缸里加了一点水,我很想安慰一下他,却不知说什么好。爸爸却拧头望着我,笑了笑,用他的笑容安慰着我,笑容里的沧桑纹路和鬓边的隐隐白发刺着我的眼,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既然齐奇愿意留下,你为什么不呢?”爸爸又问。
“他应该回去,我不想让他为难。”
“不让他为难,就得为难自己?”
“他内心里是渴望回去的,我不想他这辈子生活在遗憾里。”
“说得对,”爸爸沉思着,又问,“认定他是可以一辈子过日子的人?”
“是,一辈子。”我再次坚定地点点头。
“不后悔?”
“不后悔。”
“什么时候走?办护照需要户口本吧?还需要什么都告诉我,我拿给你。去读书总共需要多少钱?学费多少?生活费多少?心里有谱吗?钱的事爸爸来给你想办法。”
“不急,爸爸。”我转过身悄悄擦掉眼泪,仍然笑着,在心里向爸爸说了声对不起。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通过了爸爸这一关,比想象中的简单多了。这让我意外,心里更多的是感激。
“有一个比爸爸更疼你爱你惜你的人,再有个好前程,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的眼光没错,齐奇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孩子,这是我以前没想到的,孩子,我高兴。”爸爸依然用笑容安慰着我,但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有泪光闪烁。
“会不会觉得我不孝?”
“不会,我闺女是天下最好的女儿,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
“我走了你怎么办?你一个人会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