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是特许在夜晚可以开业的一般风月街――当然这些在白天同样不存在,你要过去吗?”威廉的影子在街灯下被拉得硕长,漆黑的影子与他的身体浑然一体,犹如暗夜的幽魂。
“不担心会控制不了局面吗?”诺丹闭上眼,一股微弱的水系魔法波动游过脑海――是从生命神殿里传来的,属于隔音魔法。
威廉斗篷下的皮靴轻踏脚底的青石板地面,声音里逸出一丝自得:“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没有人,敢直接从本将手上将任何东西抢走!”
东西――诺丹皱了皱眉头:“先生,请注意区别对人类及其它生物和物体的称呼!”
威廉微扬起头:“啊,抱歉――原来你不是个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先生你一样,除非你不承认你是人!”诺丹将头埋下,没好气地回到。
“我当然是个人――”威廉靠近了一步,紫眸里的光泛到诺丹眼前:“可是你就很难说了!”
诺丹直起身子,威廉锐利的目光随着诺丹的动作移上去。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威廉继续牵着马穿过圣灵大道,从两旁庄严肃穆的教堂里传出阵阵讲经和祷告的声音,一浪一浪向街道中心荡来,又缓缓拍向教堂用红白蓝三色分别装饰的墙壁,冲向天空,仿佛整条街道上所以事物都随着这祷告声而一起微微震颤着。从教堂那绘满神像的彩绘玻璃窗里透出那被染得五颜六色的白色魔法灯光,这炫迷的光芒与街灯重合在一起,教堂前长长的阶梯被拉得映衬得如同洒满了鲜花。月光从高大的教堂尖顶后露出半张脸,夏夜的塔科没有一丝雾气,却越发显得扑朔迷离。诺丹的身旁时不时地驶过一辆遮了黑篷的马车,有时甚至会看见一两个身罩漆黑斗篷的人带着两个奴仆从教堂门里走出,又匆匆走下阶梯进入马车,最后与马车一起消失于苍茫的夜色中。
富有节奏的祷告声此起彼伏――晚祷的时间到了。每晚的这个时候,全杰米利亚大陆的人都应该放下手中的活儿开始向神坦诚自己的罪过及祈祷幸福,作为神之仆役的神职者们更是要严格进行晚祷,每日的晚祷对于贵族而言也是必须的――那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每日必须遵循的行为。诺丹的目光顺着那些在扇形阶梯一侧由高到低旋转排列着的白玉石雕――艺术品是多么地美好,充满纯洁的美感,然而它们现在却在为一些绝对丑恶的行为作着掩饰,宗教的原教义往往也是教导人们向善和引导社会趋于宽容及和谐,但在人类手中却慢慢变为了获得权利的工具。在那刻有天堂之景浮雕的雪白墙壁后会有着怎样的事在发生着――诺丹将目光收回,他并不想对此抛出过多的同情心,毕竟,这个世界而言,他只是个过客,当然,这个过客似乎处境并不悠闲。
马儿转过一个弯儿,在这里,有着更多的教堂以及更多不明主人身份的马车。马车来来往往,繁忙却又安静,让人根本无法想像这些毕恭毕敬来到教堂门口并手捧镶金经卷虔诚地念上一段神圣言经的人会因与三神教义完全相背的行为而来到这个供奉神灵的圣洁之地。一群身披白色斗篷的人突然出现在诺丹视野之中,他们依次排成一排,白色的斗篷将他们的身体完全包裹了起来,但从那走路的姿势中诺丹可以看出其中有男有女,一个身着火红神袍的牧师打开大门旁的侧门,面带笑容地将手放在这些人的头上,白衣人一个个穿门而入。
“这些就是‘玩具’。”威廉轻抚着白马的额头,让白马停下:“事实比你想像的更黑暗,他们可不仅仅是奴隶而已。”
诺丹转过头看着威廉的脸,发现他斗篷里露出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金色,眼睛也变成了蓝色。突然间,一个问题从诺丹脑海里蹦了出来――其实这个问题已经积压了很久:“先生,有个问题你可否回答――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银色的,眼睛的颜色也是如此少见……只是问问,不想回答也无所谓……”
“我拒绝回答!”还没等诺丹用委婉的方式将问话说完,某黑衣人就一口拒绝了。
诺丹正想说:我也并不期待能从你那儿得到答案,但他的话却被硬生生地卡住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里的某个影像给吸引了,他慢慢抬起头,威廉纳闷地顺着诺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人,站在那群被威廉认定为“玩具”的人里,在这边两人瞳孔缩小的同时,此人在看到诺丹两人的几秒后却拔开脚开始朝远处跑去。
“嗯……原来他也喜欢这样……对啊,原本就应该看出来的……”威廉一脸完全理解的样子。
“什么?他喜欢什么?”诺丹的眼睛了起来。
“喜欢充当玩具,有一些贵族很喜欢自己充当另一批贵族的玩具,这是一种很流行的游戏。他是属于未经训练却拥有极高素质的那一类――在这个堆子里很是抢手。”威廉轻松地摸着马儿头上的鬃毛,但在一秒后,他就没这么轻松了,因为某人一听便一扯疆绳便驾着马儿朝那人跑去的方向追去,与此同时,从教堂里蹿出几个武者模样的人也朝相同的地方追去。威廉轻啐一声便将身形化为一道旋风,在这股旋风在道旁的墙壁上借力几次后,威廉终于追上了诺丹并骑到了马上,刚上马就伸手从诺丹手中扯过疆绳猛地一掸,双腿紧夹马腹,马儿便跑得更快了。
“你追他干什么?”威廉没好气地吼着,身后那群武者已经骑上马追来了,不过他们并不让威廉紧张――他们的目标不是诺丹·佩拉帝,而是刚才扭头跑掉的白衣人。
诺丹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正努力跑着的白衣人已在眼前――人腿怎能跑得过马腿。威廉一勒疆绳。那马儿竟从眼前男子的头上飞过跃至那人面前,那人猛地停住,转身想向回跑,却发现身后竟也有一群人在等着他。
“那位先生,他得跟我们回去,这是立下了契约的。”那群武者中的领头对脸色不善的诺丹说道。
诺丹伸出一只手示意稍等:“我不会妨碍什么,既然这位先生与你们立下了契约――”诺丹的面无表情地对那白色斗篷已经在奔跑中褪去一半的男子说道:“我只想问一下――你是否是自愿的?这样对得起你自己吗?我并不想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任何人,但我认为这样至少对你刚恢复的身体没有丝毫益处!”
褐发的年轻男子的褐眸躲避着诺丹那虽然平静却从眼角里也透露出责怪的眼神,半晌,不说一句话。
威廉看着诺丹,脑海中不断出现着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时的情景――支离破碎的尸体,漫天如雾般的血,遍地缠绕着鲜红肉丝的白骨,响彻整个小镇的痛苦呐喊,被暗夜嘶咬得只剩下半个身体却还意识清醒的村民,在教堂的神职人员还未赶到之时,在镇上的守卫还躲在地窖里发抖的时候,这个一身天蓝长袍的少年便已埋首于几百个伤民中……威廉至今还记得那个从头到脚染满了醒目的鲜红血迹的天蓝色身影,拖着脱力的身体在一个在威廉看来也如地狱一般的地方中不停穿梭着……
灯光下,汤齐斯·玛利柯――这位诺丹曾经抢救过的人,一位名望贵族之后,此时如一只丧家的犬般在温度并不低的夏夜里瑟瑟发抖,他的身体半裹着白色的斗篷,他低着头――事后他曾仔细地想过此事:为什么会在诺丹发现他出现在这里时狼狈地逃跑,并且在之后的对话中他竟不敢看诺丹的眼睛,这个茶发的少年的年纪分明比自己小,为何竟能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与寻常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的威慑之力……
“算了吧――这是一个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威廉轻悄地在诺丹耳朵后面说道,没想,诺丹一甩头就对汤齐斯回道:“我不知道‘救命恩人’这个身份是否能对你有任何劝诫,但我仍想用你的主治医生的身份告诉你:如果你明天或是在之后的几天出现什么事――”诺丹的手用力地在胸前一挥:“我绝不会理会你――哪怕你的头断了!”诺丹的声音里充满了冷静而压抑的怒火。
汤齐斯似乎被这饱含着冰冷愤怒的话语给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身子也跟着颤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
诺丹听到这个声音似乎松了一口气似地点了一下头,但另一堆人却紧张起来,那伙黑衣武士的头领忙道:“你难道要违反契约吗?”
汤齐斯这时似乎才醒悟过来,他转过身想向那伙人解释,却被诺丹抢话道:“先生们,我看现在我有必要和你们或是你们的雇主说说话――能为我带路吗?”
黑衣武士们互相看了看,几个人开始嘲笑:“这位先生,你不会不清楚这里的规矩吧?契约签下了就容不得悔改了,况且――”这群武士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看汤齐斯:“您的朋友是自愿作为神的羔羊的!”
“请问这个契约是在宫廷或法律的允许下成立的吗?”
“不,当然不是。”
“那么可以这样说吗――这个契约是被神所允许的!”
“……也不是……”
“那么,”诺丹扬起头:“这个没有任何约束的契约怎么可能成立呢?”威廉一听这话差点没摔下马去――这个契约当然是由这条圣灵大道的潜规则所确立的。果然,话音刚落,黑衣武士就开始笑起来,就连汤齐斯也开始窘起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何错误――作为一名被教宗阁下所亲赐‘善者’称号的人,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诺丹的脸上仍旧保持着平和的表情,与此同时,对面那群黑衣人渐渐停止了笑容,汤齐斯一脸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诺丹·佩拉帝还有这么一个半神职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善者是有权力在任何事上与神职人员当面谈论的,更有权力向教宗陛下上呈一些事――”话说到这里,诺丹很满意地看到那群人脸上表情的变化,其实他也只是在赌――万一这种潜机制比明里的权力更大或有什么能够排除外界的威胁,那么现在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些有趣的事。
“见面谈谈――什么样的事都有商量的余地不是吗?”诺丹将话又说回了一些,他突然变戏法似地从长长的袍袖中掏出一个金币来,金币不停地在他右手的五个手指上翻动着,刻有教宗头像和塔科皇帝头像的金币在这巷陌深处发出刺眼的光芒,一下一下闪进黑衣武士的心里。
“当然,我的主人最爱与优雅和气的绅士谈论了!”武士们在下一刻就让开了一条道,领头的武士脸上立刻挤出一个令人舒心的笑容,诺丹微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一小段时间里,骑在马上的诺丹在领头武士的陪同下,缓缓朝那座经过的教堂走去,一路上,汤齐斯·玛利柯就坐在诺丹的身后,担忧之情溢于颜表――与某个老神在在的家伙正好相反,而威廉则在汤齐斯上马的第一时间让出了这个位子,回到了他的老位子去了。
威廉想不明白――为何诺丹这么执着地要阻止这个自甘堕落的玛利柯家幼子?难道就如他所说,是因为他救过汤齐斯的命?威廉不信地摇摇头,在他的头脑里,医生和这样的保护行为根本联系不上,他可从没见过哪个医者做过这样的事,如果是神职人员,或许还会说一些“神不会允许的,神会为你们而蒙羞的!”之类的话,但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者们,哪有那个同情心和闲情来关心这样的事――他们是为最高层的贵族服务的,在神职人员无法解决的病症面前,他们还会为教宗治病,同时收取高昂的代价。
“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麻烦的事――他是自甘堕落,喜爱被人玩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还是因为你看上了贝雅·玛利柯才对这人这么上心?”威廉向诺丹传音道。
诺丹将声音压至最小――在身后汤齐斯看来,他就像是在无意义地磨动嘴唇:“没有关系?他可是我的病患,而我是他的医生,我有义务在他的康复期对他的行为做出管束――当然,他一旦痊,爱怎样就怎样了,我也没有那个必要去理会他。但只要他还是我的病人,我就必须让他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