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原本应是一个平静的夜,王都的贵族们应仍旧在美酒和女人间徘徊着,教堂里的牧师们也应在堂前作着祷告。但在这夏夜的空气里,似乎一直压抑着一股燥动不安的气流,现在,它终于浮出这层湿腻的空气,开始兴风作浪。
男子将泛着火红色的带着许多精致刻纹的长剑插入地面,一手执剑,傲然站立着,他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颇有频率地跳动着。他缓慢而小心地将目光从最左边的黑暗角落扫向最右边的幕帷中,浅蓝色的幕帷从这座小小的生命圣堂的穹顶悬挂而下,以堂中心座椅间的过道为分界线,堂内的左右两边各自对称地悬挂着,从堂前一直到浮雕重重的大门,幕帷高高地越过人们的头顶,仿如悬在人们头上的一扇扇大门,此刻这些柔软的大门正掀动它们的边角,仿佛在告诉人们在那之后隐藏着一个个惊天的秘密。
男子站立的位置无法探知到幕帷后究竟有什么,但他知道在那之后一定有什么。他蓄满了力,浑身发出红光,可这依然很有限――场地限制了他的正常发挥,他的火系魔法在这常年普照生命圣光的圣堂里被柔和地压住了,他知道这是敌人,那个现在不知在哪片幕帷后面正嘻笑着看着奸计得逞的人故意引他到这儿来的,可他也就这么傻地跟来了,离开了坚守十年的王都城防指挥室,明知绝对不能离开指挥室,那个绝对不能擅自离守的地方,可他仍旧中了邪似地一路追踪至此――一定使用什么精神魔法或者这个一直未看清真面目的敌人根本就是……
是的,这极有可能,前些日子在守卫深严如皇宫之地,魔族的人竟也潜了进去,虽没制造多大的骚乱,可仍旧杀死了一名贵族。
男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引他到这儿的那个人影――白色的影子。他的脊柱里冒起一股寒气,从军这么多年,参加过一次神魔大战及圣战,他敢说什么样的残酷什么样的血腥都已习以为常,曾经好几次王都的防线眼看即将被冲破时,都是他挺身而出拔剑长嚎带领整个塔科王都的卫队士兵们爬上布满箭雨及魔法的城头杀出一条血路,让敌人不得靠近半分。可以这么说,他生命的一半全都献给了这座城――这座金色之都。今夜他预感将会在这座城市里刮起腥风血雨,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出这个可恶的敌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突然间,他左边的幕帷动了一下,似乎有一个影子裹藏在这片浅蓝里,他警觉地从地上拔起剑,剑上火红的光陡然增强,方圆几米内被刷成了一片火红,他注视着那片正像得了痉挛症一般的病人那样作着不规则抖动的幕帷,一步步小心冀冀地挪过去,而就他根本来不及注意的地面上,随着他的脚步,一个影子从他的身后随着红色长剑的光芒正一点点地从他的脚底延伸到身前。几秒后,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头机械地朝地面看去――多年的感觉告诉他脚下有什么,待他发现脚底的影子并不仅仅只包含他自己的时候,他猛地向前跳了出去,并同时转身向后看,一瞬间他的瞳孔缩小了――白色的人影站立于圣坛前,淡淡地朝他笑着。
山顶的风似乎总是很大,刮得一面面巨大的布幡哗哗作响,满月的光芒下,送魂幡上的图案一目了然,图案之下,诺丹。佩拉帝背着手站着,身边一圈淡蓝色的光芒时涨时缩,翻着一浪浪波纹。
“演戏?”汤齐斯脸上惊讶的表情转为了愤怒:“佩拉帝,你说我们在演戏,太过分了――”他指指胸前的徽章:“这可是真的!”
“对了,就是这个家微。”诺丹用犀利的目光扫过面前六人:“就是这个家微让我真正开始怀疑你――一件只有玛利柯家族的人才知道的事,就算我,汤齐斯。玛利柯也没全部告知――实际上,一种为了保护家庭中人的安全的魔法设置本就不应告诉任何人,哪怕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因为这不只是关乎到他一人的性命,你们很聪明,知道用这个来作进一步地掩饰――这是真的,只有玛利柯家的人才知道,所以只要说出了这个家微的事,很难让人起疑。但是很遗憾,你们没有把握好这个度,当我听到你告诉我有关这个徽章更详细的情况时,我心里就开始奇怪――没有人会因为对方是自己要好的朋友甚或是救命恩人而将一家人在教会存下的钱的存取暗号告诉他的,更何况现在这笔财富是一个家族的生命。”诺丹的声音提高了,随后说者与听者都陷入了一片沉默。
突然,在这片静寂中响起了一串清脆的击掌声,汤齐斯拍着手,准确的说这个正顶着汤齐斯。玛利柯面容的男子双手驻叉腰,一脸赞叹:“真是妙极了――居然这样一个破绽就让你识破,不得不佩服,那么你能说说我是怎么弄到这徽章的吗?”这人干脆丢下了面具,笑着坦白道。
“这位先生是个聪明的人――至少从你没有继续演下去可以看出。”诺丹缓缓地走了一步:“那么我就来说说关于这个徽章是怎么到手的――”诺丹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了两步:“我只是猜想,因为做到这一点有太多方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想到周围几人心里的震撼――要想从一个古老的魔法家族拿到一个带有机密改造的家微会有很多种方法?
“也许是在那天……对,那天的时机很好,”诺丹看看假汤齐斯:“就是我在圣灵大道碰到汤齐斯那晚,凡是知道他经常去圣灵大道的人都会选择那里做一些平时不太容易办到的事,比如敲诈、阴谋或是陷害……”诺丹眨眨眼:“不,汤齐斯是一个好男孩儿,他不会轻易出卖朋友,但我知道有许多办法能够让人口吐真言,并且是在对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些灵敏的药水或是精神魔法,对,这是你们的长项。就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你们从他身上拿走了徽章,并探听到不少关于徽章和我的事,最后在他身上做了一些手脚,让他今天乖乖地待在一个地方,哪儿也不准去。是的,你们不会杀他,虽然杀掉他会更方便,但你们还需要他在我身边待上两天,做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我作的假设先生们能满足吗?”
“也就是在那天,我知道了汤齐斯跑步其实并没有那么快。”诺丹朝假汤齐斯点头微笑。
那人笑笑,不说话。
诺丹继续背着手沿着崖边走着,他轻吸一口气:“实际上并非是一个破绽让我一下子识破了你们拙劣的戏――这是一串细小的事件连在一起而形成的效果,如果没有其它的奇怪之处,也许我只是会纳闷汤齐斯。玛利柯这个青年是否太过相信人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告诉我。一点点的微小的不寻常之处逐渐累积就会变成巨大的疑问,只要是骗局,它就一定有破绽,因为它是假的,与真实相反,而越复杂的骗局露出的破绽越多,因为有了一些破绽,那么就会做更多的事去掩饰它们,接着又会产生一大堆的破绽。”
他转过身停下步子,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知道吗?这位先生,虽然你和汤齐斯。玛利柯很相似,我甚至会觉是复制出来的――也许你用了什么魔法,或是什么更巧妙的方法,并且将表情与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但是你忘了――汤齐斯。玛利柯实际上是一个以魔法为主的人,他的武艺并不怎样,虽然几只魔兽突然地袭击他应该能应付,但会魔法的人,一般都会将魔法与武力混合使用,比如在奔跑时,一般会用上迅捷魔法,而且……”诺丹用一只手捏住另一手的手腕:“汤齐斯。玛利柯的臂力应该没有你那么大。而你呢,先生,一路上都没有使用魔法,纯粹是以武力为主,为什么呢?我曾经想过,也许是在积蓄魔力,为了应付更大的危险,但是,同时,另一个念头闯入我的脑海――如果他积蓄魔力是为了施展一个大的魔法呢?比如精神魔法之类极耗魔力和精神力的魔法。”
“是的,这只是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将这个和之前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似乎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一点都不奇怪――有人在时刻注意着你,想要让你和身边的影子分开一小段时间,以便进行他的行动;汤齐斯。玛利柯的武技比那天在角斗场时提高很多,至少这么久居然连一点抓伤都没有,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沾上;接连倒塌的柱廊,这一点都不正常,魔族袭击为何要弄塌圣灵堂?掉下的石块有什么作用?是堵我们的路还是堵住别人的路?”诺丹着眼睛,话音越发低沉,语速越来越快,脚下的步子也随着这个频率加快起来。
假汤齐斯的眉头也随着诺丹的话皱紧了,他将两脚稍稍跨开,两脚与肩同宽,双手背到了后背,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我想知道的是――”假汤齐斯终于说话了,说话的同时他做了一件让诺丹惊奇不已的事――他用手指扒拉着自己的脸皮,那脸皮竟在他的手力下出现了许多可怖的折皱,接着整个面部的皮肤都开始扭曲变形并出现了许多的裂缝,可在那裂缝之下并非鲜红的血管和肌肉而是另一张人脸――真实的人脸。他扯碎了脸上逼真的面具,开始一点点清理脸上残留的粘附着的假脸皮,撕下后洒入风中。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按你这样说应该在什么时候有什么事让你感到奇怪才对!”一张英武的脸落入诺丹的视野中,但脸上的一条贯穿眉骨和嘴的伤疤让这张脸减少了几分艺术感。
“最初的……”诺丹抬起头,他的目光在风中扫了一圈,负着的手暗自蓄着魔力:“最初的八秒――各位有听说过这个吗?”
诺丹很满意地在伤疤男子脸上看出了一丝迷惑:“只要是人他就有这个问题――问一个问题,在森林里要是遇到凶猛的野兽而你又打不过它时,你的身体会处于什么状态?没错,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是人的本能,人类在遇到突发事件后的八秒钟内通常大脑会处于一片混乱中,或干脆一片空白,除非受过训练或事先有警觉的人才会在突发的危机来临时及时作出反应,或缩小这个空白时间――先生,现在你应该明白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了吧?”
伤疤男子的眼睛慢慢睁大了,接着又怀疑地问:“不对,汤齐斯。玛利柯可是受过武技训练的人,对于危机应该会有较快反应!”
“不,不,你又忘了――他是一个魔法师,魔法师即便受过训练在这样突发的事件中他也只来得及保护自己,先生你可不一样,在那一瞬间你不仅救了自己还救了我,那可是天花板塌了,几米的距离,一秒不到的时间,先生居然能做这么多事,真令人佩服……”
“所以,你就起疑了?”
“是啊――能做到这样,有一种可能性让我开始奇怪:也许他早就知道会了生这样的事。”诺丹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