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关命运。
诺丹一手紧攥着水晶球,一手扶墙而下,蜿蜒而下的石道顶一滴滴晶莹的水珠不断地从岩石中渗出,引得诺丹不住地仰头。他舔舔干燥的嘴唇,硬撑着向前走去,虽然他现在很想喝水,但要他喝岩壁的渗水是绝对不可能的――这点理智他还是有的。
“请问还有多远?”除了身旁的亮光,诺丹的身前身后全没入一片黑暗中。
“不远了,穿过这条地道,就可以到达离教堂几条街以外的地方――那里通常作为我们的一个集会的地方,但那种地方得不久就换一次,不然会带来麻烦。”诺丹身后的一个人拉拉身上的灰黑粗布袍子,地道的寒气让他浑身不舒服起来,他所不知的是:同一时刻,与他说话的人正全身散着热气。
“请原谅,你们是……”虽然听过一次,但诺丹对于那个词的音还咬得不是很准。
“图尼教派……”一个人回答道,顿了一下,这个声音继续不平地道:“这是教会给我们的称呼,实际上……”
“实际上――我们教派的起源地在一个叫个图尼的小地方,那是个原始质朴的乡村……”掌灯的老者接过年轻声音有些激越的话,内容转得平和而自然:“而且,我们的教派绝对不是教会所声称的那样――我向神发誓,我们不是异教徒,我们是纯正的三神教信徒!”
“是宗教理念不同吗?”诺丹费力地道。
“不是这么简单的问题――宗教理念的不同可以在神学院内通过神学辩论的方式最终调和,然而我们的问题是……不,不是我们的问题,有问题的是教会,在我们看来,他们才是异教徒!”
诺丹点点头,没想脚下却一滑,实实地摔了下去,而身后的几人压根儿就没想到一个健康的青年会在这种地方滑倒。黑暗中,一群人慌乱地将诺丹一阵乱拉,险些将老者手中的灯笼撞飞,不仅如此,其间还夹杂着另一些重物砸地的声响。待诺丹终于再次站稳时,已是站离方才摔倒之地五个阶梯之下的地方,此情此景,一个朦胧的念头在他脑中腾起:似乎每次摔倒总离不开两件事物――楼梯和水。
就在诺丹为这三件事物之间偶然的联系所感叹时,老者关心的问话已递到面前:“没事吧,真抱歉,如果不是勉强你来,也不会这样……哎……可是我们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了,经过我们观察,只有你我们才放心,我们的人伤实在太重了!贸然请医生太冒险,请精通治疗术的神职者更是不可能,如今这种情况下,大白天连露面都很难了,多亏有卡瑟琳教堂主管神父培托的帮助,否则兄弟们撑不到今天。”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但是我也不能保证让你们的兄弟们康复。不知他们都伤在哪儿?”受伤?诺丹心里暗自揣摩着――难道是教会打伤的?
“请问是在哪天受的伤――如果时间太久恐怕得采取不同的治疗方法。”
“魔兽袭城的那晚。”老者毫不犹豫地答道,诺丹闻言点了点头――时间上似乎吻合了,如果当晚教会的人因为要对付这批被称为“异教徒”的人才没有及时赶到王都的各处处理魔兽,也就说得过去了。
诺丹没有再问,继续向前走去。约摸又走了两百米远――在诺丹的感觉上是两公里之后,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向上的石阶,与之前的不同,这石阶短而窄,与之相连的不是一道暗门,而是一个冲上开启的四方的洞,依此推断,上方不是哪间房的地板,就是房内某个衣橱的底板甚或是厨房里干涸的水缸挖空的底部。
“到了。”老者念了一句咒语,灯笼里的白光随之熄灭,他将玩物一般的精巧器物拢进袖中,接着独身一人爬上阶梯,握住拳头用奇怪的敲打方式在那块听上去似乎是木板的方块上击打出独特的节奏,几秒钟后,木板的另一边竟也用差不几的方式回应着,老者朝身后的几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板,自然光立刻就顺着这个方洞泄了下来,人们一个个顺着阶梯爬出了那个洞口。待诺丹爬出这个洞口时,却着实让他惊讶了一阵,接着又自嘲地笑起来。
没错,这个洞口的确是接在某个房间的地板上,不过,这地板所属的房间让诺丹看着有些熟悉,特别是房间里所陈列的物品,至于那个与“异教徒”们接头的人――诺丹趴在洞口,仰头看看那个高个子上顶着的瘦削的脸,又侧头看看地板旁躺着的一支沾满红色颜料的羽毛笔,血般的颜料从笔头沁到地板上。
“先生,如果我是你――我会把笔放在桌上再走过来招待客人,浸入地板的颜料会暴露这个地洞。”诺丹咬着牙将自己的身子拉出洞口,他笑着对面前那个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面如土色的中年人道。
“没想到会看见您,男爵阁下!”身着补丁袍的中年人勉强镇定下来:“欢迎您再次光临这间代书人的店铺。”
“你们认识?”老者将头上的兜帽取下,疑问的眼神直逼两人。
“嗯……很抱歉,神父,这就是我今天想向您说的一件事,实际上,我和这位男爵是主仆关系,今天早上刚刚订立了契约……”
“不,是雇主和劳动者的关系,主仆――太极端了,绝对不是这样的,我需要他在书籍方面的才华及能力,所以我雇佣了他。”诺丹拨开一架架正处于阴晾中的手抄卷轴后,找到一张椅子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他现在能说这么多的话已经是超常发挥了,他用手肘支撑着椅子扶手,手掌则托着额头,身体里一阵阵虚脱感不断翻涌着,诺丹从方才起就一直忍耐着,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阁下,您看上去很虚弱……”突然现出虚弱之相的诺丹让众人感到惊慌,闻言诺丹微微地摇摇头:
“大概刚才太过劳累,治疗耗费了太多魔力……能给我一些水吗?”
代书人立马转身取来了水――一大壶带着清凉之气的水被他端了过来,正当他想将水倒进杯中再递给面前看上去如大病中的少年时,诺丹却夺过了他手中的壶,揭开壶盖,仰脖猛灌起来,只见喉结耸动了几下,壶中的水便全数滑入了他的肚中,这还不算完,诺丹饮完将空壶在代书人面前晃了晃,后者立刻接过转身盛来一壶水,而后,诺丹又焦急地拿过急急地喝起来。见过他喝水或喝酒的人或许对此早已见怪不惊,但面前的几位可是打娘胎以来第一次见啊――活这么久,恐怕今日是奇事发生频率最高的一天了。
大约喝下了十几壶的水量后,诺丹才吐出一个满意的音节,坐在椅上整理起乱糟糟的头发来,直到他重新将头发束好,才猛然发觉四周似乎有些太过安静,抬头一瞧,才知事情的严重性――所有的人都以一种看怪物或天外来物的眼光看着他以及他那似乎无底洞般的肚子――十几壶水,大约十公斤的水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下了肚子,竟然肚子也不见隆起,想像力丰富的牧师已经在猜想:也许此人的肚子连接着一个魔法师的空间领域。
“各位……这个……”诺丹挑挑眉,露出一个微笑:“我不太擅长走楼梯。”
“啊!是这样!”众人立刻点头或递出理解的目光以示自己完全明白――尽管动作和行为都有些夸张。也不知是不是一种风俗和习俗,似乎这里的人都没有刨根问底的精神,装傻的行为倒是一致――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能生存吧!当然也是因为他们有求于某人。但不管怎样,某人再一次稀里糊涂地混了过去。
“佩拉帝男爵先生,请跟我们来,需要您救治的病人在这后面。”对于诺丹喝水前后身体状况奇特的变化虽然很是奇怪,但也没有继续投注目光的几个人将诺丹领到了与这间屋相连的另一个房间。在房门前,诺丹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辛香味,这样香味通常可以从某些植物中提取,夏季可用于驱虫避暑,但是也可用来遮掩另外的味道。
诺丹推门而入,这间房离暗道不远,通风透光都属上乘,相信在出现意外时,这里将是潜入地道最近的隐秘之地,况且不需要躲避时还可以在此养伤。诺丹向里继续走着,里面的阴暗之地似乎有了一些紧张的反应,身旁的老者立刻摆手向黑暗中示意,于是,这动静又平复下来。
“能让这里再亮一些吗?或者让他们到较为明亮的地方来,最好还是晒晒太阳,重病或重伤都需要适度的阳光照射,有利于恢复。”诺丹缓缓走近,已能清晰地看见几个身裹灰袍的人躺下的身影。
“别紧张,你们有位好长辈……呃,抱歉,是一群好兄弟!”诺丹走近安慰道,原想这群人中应该属那位老者年龄最大,直到看清几个伤者的容貌后才知自己错了,连忙改口。
“嗯……这个伤口的应急处理还算不错……”诺丹轻轻地掀开伤者身上的灰袍后,再小心翼翼地拆下伤者腹上经过简易绑扎的布带,而后仔细地审视着伤口,嘴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麻烦各位准备烧开的水,再准备干净的布。先生你的伤……我只能断定主要由冰系魔法所伤,也就是水系魔法的一个分支。另外还有物理性的伤害……咬伤和钝击,这两样伤都不要紧,主要在于这魔法伤害……”诺丹的心里嘀咕起来:神职者所拥有的圣力对一般人而言没有太大效果,难道对于神职者间却有巨大的威力?要不这魔法伤和钝伤该如何解释?对了,还有咬伤。
“下手真狠啊!伤你们的魔法师竟然在没有造成物理攻击的情形下将寒气注入人体内,手段很高明……”诺丹摇着头,当务之急是将伤者体内的寒气导出,他伸出手掌,回忆着魔法卷轴上的一段咒语,就在此时,伤者却用沙哑的声音道出一段令他皱眉的话:
“魔法师……不是……是魔兽,还有那个穿着白衣的女人,感谢三神!我没有被她变成干尸!”
“那王都的神职者呢?当晚的情形这么严重,他们到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另一个伤者啐了一口道:“当魔兽袭城时,我们这些乡村的牧师们立刻赶到大街上与抗击魔兽,直到最后,要和那女子正面交战时,王都的神职者才赶到!”
“最可笑的是,”一个人冷冷地笑着,将一盆放在诺丹身旁的小桌上,一串神文过后,那盆中的水便冒出了腾腾雾气:“等一切事情结束后,我们这些为了王都的人拼死拼活的人却被诬为异教徒,而当晚所有的功劳全被王都那些成天只会坐享,眼里根本没有神的家伙们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诺丹看着这些明显带着乡土气息的牧师们,沉默的目光从他们长满老茧的手掌上滑过,心中的疑问一层层叠加着,然而,在疑问之上的却是另一种情感,这种如波滔般的激烈的情感在他看到这些黝黑而粗旷的脸庞时,在他看到那一双双打着血泡踩着简陋草鞋的脚时,便转化为一种沉重而苦涩的体验浸入了心底。
“有了热水就很好办,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你们的伤势调整到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状态,至于今后的调养,这个店的代书人会按照我的说明来照顾你们。”说着,诺丹从袖中取出针袋,他准备尝试着将魔法力沿着针引入伤者体内,这样可以将治愈魔法的面治疗转换为更具针对性的点治疗。
必须尽快――诺丹清楚地记起在离开教堂时与那个貌似亡灵师的医者间的目光的确有接触,虽然不知那人之后会怎样做,但这使诺丹的神经始终紧着――为了以防万一,快速地将此处的事处理完毕绝对不是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