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舍丽啊,我该怎么说你……那是珍本啊,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的……普通人只能看教会统一指定的版本,这种原始版本的复制本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凯恩夫人用责备孩子般的语气对舍丽修女说道,话语中满是无奈。
于是乎,在凯恩夫人的连声哀叹中,一旁稚嫩的小修女不停地弯腰道歉着,直到后者发现面前美丽的女士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时方才恍然大悟:“啊……夫人……您故意……夫人欺负小孩子!”
“我可是真的对那珍本感到可惜,不过,使我稍微心安的是――那不是我的东西!”凯恩夫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一个动作几乎让舍丽修女看得呆掉――面前这位女士竟还有这样的一面,她敢肯定,如果这表情让迦泽尔大主教见了,一定会惊讶得张大嘴。
“夫人,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但似乎不合适……”
“什么,说说看――如果我发现问题确实提得不舒适再罚你也不迟!”凯恩夫人微笑着说道,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小修女在听这句话时前后各露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表情。
舍丽咬咬牙,她明白夫人只是在捉弄她:“尊敬的夫人,请问您能够告诉我――您究竟多少岁了?”
凯恩夫人稍一愣神,随后释然,她幽缓地起身走到窗前:“今年我已经二十六岁,余下的时光我将全部奉献给神。我出嫁时年仅十三岁,丈夫那时二十一岁,我与他是在婚礼上认识的――我和他的婚礼。后来长大了些,才从大人零星的闲谈中得知自己的婚事其实是一桩彻头彻尾的交易……不过,”她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舍丽:“我并不后悔,那是个值得爱的男人,他是那么优秀,以至于神都不舍得让他在尘世呆得太久,早早地将他召回了天界……”她低着头,脸上露出一抹不知是忧伤还是幸福的神情,黑纱在她身后缓缓飘舞,仿佛她中那块永远都消抹不去的阴影。
“这是命运,无法摆脱的命运。”许久,她才又叹息道:“谁都一样。”她又将头扭向了窗外,目光穿越了茫茫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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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你打算怎样?把自己塑造成众矢之的的――善者?”威廉看着池边懒懒地坐着的某人,不禁问道。在好不容易将火压下去之后,两人便默不作声地低头皱着眉,直到他打破僵局。
“……随波逐流……不行,这样终归会粉身碎骨,”诺丹把双脚放进热气腾腾的水池,一边猜测着池边一圈亮晶晶的,却又十分圆润的晶石究竟含有何种成分,一边懒洋洋地回答道:“不出半日,整个塔科的人都会把我这位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男爵看得和主教一般神圣――当然,除了少数只爱权利和金钱以及自己的人,总之,许多人会忽略以往有关我的一切传闻,而我正好在这个时候……”诺丹轻晃着头,唇边露出一个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得意的笑容:“正好可以借机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神器情报在我手中,密码只有我会解……我掌握主动权!一旦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首先,我不会麻烦先生费尽心机地保护我――或者是,看着我!其次,我也不会惧怕任何可能的威胁――只要根基稳定,我会打着宗教的幌子,招摇过市,一大群对现存宗教心怀不满的人大可以跟着我,我可以自封圣人,实际上已经有人这么做了不是吗?”诺丹双手向身子两旁略带弧度地一张,同时向威廉点头,标准绅士礼的优雅就这样被他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然而对方并不领情――这是理所当然,这样的礼节有两层涵义,要么是真正地尊敬,要么就是绝对地讽刺,此时的情况嘛――绝对不会是前者。
“你敢!”果然,威廉寒着一张脸说道。
“啊,波顿先生,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人力不可阻挡的,比如天灾,比如命运,比如今天,如果没有一个孩子偶然地撞上了我,我也不会救下他,如果不是他偷了他人的钱,我也不会义诊,如果不是人手不够,我也不会想着去破坏那个毫无逻辑性的协约,如果……”
“如果不是神职者坚持不毁协约,你也不会做出伪造神迹这种根本无法收拾善后的愚蠢行为!而在做了之后,又为要负责任而在私人的洗澡堂里转圈!对吧!”威廉轻蔑嘲讽的口吻让诺丹的眉毛直挑:
“首先,波顿先生,这并非我的过错,难道你能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忍受痛苦而不尽一个医生应尽的职责?其次,我不认为这是私人的澡堂――波顿先生,您出现在这里,让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公共澡堂!”
“我可没下去冼!”
“我也没请您进来!”诺丹半搭着眼皮道:“还有,您恐怕有些实话没有对我说吧?”
“对一个满口谎言的人说实话――你认为这可能吗?”
“神啊――太让人伤心了!请先生说明――我哪句话是假话?”诺丹作出一付心痛的样子,转而又恢复了原样,眯着眼睛问道:“暗影军团究竟有什么打算?竟派了两个根本无法应付情况的人来保护我!先生你现在对我的保护究竟是出于骑士的信誉感而恪守你我之间的契约还是为了服从军团的命令而顺便守契的?”
威廉听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好像记得那血契是在我被召回军部前被迫定下的吧?”
诺丹呆了一下:“啊……是吗?”他接着又不服输地挑眉道:“那你也得解释一下,或者我干脆自己去找他们问――两位先生,请问一下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乐意到此来陪一个无趣的小子当花瓶的?”
“猎手习惯于山间野地以及都城中复杂的地形中行动,而一名圣职护卫则可以消除来自于魔族的侵扰,魔防和武防兼顾――就一般而言,这个安排很好……”
“就一般而言!”诺丹着重强调了这句话:“今天,大庭广众之下,我平地消失了两个多小时,我倒想问问那两位当时到底在干什么!”
“那好像是你自己主动消失的吧?”
“但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失职!先生您为什么要为他们辩护呢?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奇怪之处?”
“怎么,你想换人?”威廉不屑地翻了一下眼。
“没错,我无法对他们放心。”诺丹深吸一口气。
“呵……”一听这话,威廉便嘲讽地笑了起来:“你倒说说――你曾经对什么人感到放心过?”
“当然是我自己!”诺丹扬着头,声音虽轻却充满了肯定。
“是吗……”威廉“哼”了一声,这一声让诺丹的脸皱成了一块:“那刚才在那边失魂落魄地转来转去的家伙又是谁?”威廉朝池边的人凑近了一些,低声道:“你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一个多疑和胆怯的人!”
诺丹也压低了声音:“彼此彼此!阁下!另外,不幸的是,阁下比我更糟――您还是一个专断而无知的人!”
如果要说这世界是有哪类人能够将对方贬损到极致后还能依理智而继续保持联系和合作关系的话,那么除了政客和商人之外就只有这两个人了。一个小时后,两个终于忍受不了在澡堂席地而坐――或是逼仄的气氛――的人决定换换气氛,来到了诺丹那间既是书房又是卧房的房间。
“冷静下来说……”诺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实际上这句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不论我愿不愿意,今后我都会站在几个势力之前,不论是当作傀儡还是领导者,任何有心之人都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甚至……”诺丹的话在心里转了一下,他不确定这种可能性是否应该对身旁的男子说。他决定避开不谈:“猎手和阿尔瓦两人嘛……随他们去吧!”
“那个孩子呢?从回到这里后你就没看过他――你准备怎么打发他?”威廉坐在石窗前,诺丹则旋身坐进桌后的软椅上,前者借着从窗外透进房内的月光打量着椅上十指交叉,表情淡然平静的茶发少年――这神态与方才池边的表情截然不同,其实依此人平时的表现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有焦躁不安的时候。
“孩子……他好像还没有名字……”诺丹微张着嘴,仿佛刚记起来:“小东西可不是人的名字,顶多只算得上昵称,他得有个正规的名字……你用那种眼神看着人是什么意思?”诺丹想着想着却突然发现威廉竟以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后者笑笑道:“哼!这幢鬼屋总有一天会变成收养院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除了把他留下,还能送到哪儿去?”
“别忘了!你自己的处境比那个小东西好不到哪儿去――或许更糟!”
诺丹一时竟咽住了,他低下头去,在威廉眼里,这个少年似乎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
“说到这儿――那个魔武院长华优。冰其斯送你的幻兽到哪儿去了?”
闻言被打断思路的诺丹呆楞地抬起头来,迷茫地答道:“不知道……”
威廉一听眼睛便瞪得和铜铃一般大,接着又立刻眯缝起来:“价值连城的幻兽你都看不好……你……我敢肯定那个小子不久就会从这儿逃跑!你知道那只幻兽有多么高级吗?”威廉第一次感受到暴殄天物的痛楚:“当初如果不是它已认你为主,本将早就夺过来了!”
诺丹尴尬地笑道:“刚才阁下说什么――认主?如果阁下能告知一二,我定洗耳恭听!”虽然心里很憋气,但诺丹还是得承认此时得谦虚求教。
一个小时后,在诺丹摆出的令威廉感到全身发冷的“谦虚好学”的姿态下,某人终于掌握了一些关于幻兽的专家级的资料,而后在威廉转身准备离开这幢鬼屋时――对于威廉来说这就是幢地地道道的鬼屋,因为没有什么鬼能比某人更令他皱眉的了――诺丹。佩拉帝却悠悠地说道:
“出于对刚才先生倾授的知识,我决定赠先生一件物品,以表谢意。”说着,诺丹拉开桌下的抽屉,就着月光,威廉看见他取同了一个用晶石精装的瓶子。
“这是什么?”
诺丹用两个指头轻掂着瓶身,看向瓶子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避而远之的光芒:“毒药。”
威廉气闷地看着对面的人,明确无误地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恶作剧的神采。
“我只是说出了阁下你对这小东西的猜测而已――这是一瓶药,出自利贝尔医生之手,绝对有效,用于治疗强迫症、精神分裂……”诺丹突然发现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立马收回了玩笑的口吻:“不,不,一个玩笑而已――这是用于治疗外伤的良药,膏状外用,别看这么小,其实可涂遍全身,因为……”诺丹得意地清了清嗓子:“我在里面施了魔法,作为谢礼!不管怎样,感谢阁下在今天所做的一切!虽然……方法比较原始,但还是很奏效的不是吗?”作为一名有着几十年医龄的医生,方才在洗澡堂时瞧着某黑衣人奇怪的坐姿心下便略知一二――该用左手时偏用右手,仅需一个小幅度动作便可调整的坐姿偏要来一次全身运动,除了身上有不能轻易动弹的地方,也就是说他受伤了之外诺丹也想不出别的原因来了。至此,今日的一个迷团也算解开了。
威廉狐疑地从诺丹手中拿走了瓶子,又闻了闻,之后立马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给熏了回来:“你确定这不是毒药?”
“我说过,这是谢礼,况且――杀了你对我有好处吗?给我一个理由,除了能让我高兴这个理由之外,只要我认为不错,我立马换一瓶毒药给阁下。”诺丹站了起来给了对面的人一个绅士的笑容。
威廉皱着眉看了诺丹一眼,随后便将瓶子放进怀里,翻身跳出了石窗,一下子没入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