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十几年前,曾看过一幅女性肖像,那像足有真人大小,画的就是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和其她女人不一样――她没有蒙面纱!”迦泽尔目光中流露出一片朦胧之色:“她的身上只着了一层简单至极的白色绢裙,一点都不像其她画像中女人那样骚首弄姿,穿上极其艳丽的衣裙。她的左手提着一个闪着黄色火光的吊灯,右手扶住身旁的白色立柱,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也可以说有无数种表情,在她的身后是一片废墟。”
迦泽尔的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仿佛已经穿透了房间的墙壁,到达了记忆的最深处: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绿色的眼睛,就像在审视着你!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你感到无处可逃!”
………………………………………………………………………………
诺丹和阿尔瓦回到府邸时那酒馆里的小贩竟还没上门,诺丹理了理袖口,踏着一尘不染的高筒靴径直走向前堂的圆形阶梯,他不徐不慢地上楼,用同样舒缓的语调对躬着身迎上前来的管家尼克道:
“不用了,晚餐我已吃了,那些菜你们自行解决吧!我很累了,没什么事不要来找我……”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一下后立住转身交待:“如果有个流浪商贩到这儿,你可以来找我!”他的目光看向阿尔瓦,在得到两人肯定的答复后才又走上楼去。
阿尔瓦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进入那间双扇门后消失不见,才垂下目光,鼻子呼出一口气,他感到有些茫然无措:
自诺丹。佩拉帝从酒馆里冲出来后他又尾随着这个青年到过了不少地方,见过了不少人,按理而言跟着一个人四处奔走应该很是了解这个人的所思所想才对,但现下的情况似乎并不像阿尔瓦所想像的那样――他跟着这个人,跟着他走街串巷,陪同他见了一个又一个人,其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每个人都面色阴沉,每个人说话都言简意赅到让他怀疑这伙人是在用暗号对话,而诺丹。佩拉帝与人谈话时的态度更是让他从心底里冒出一种阴冷的感觉:不只一次,有意或无意地,诺丹。佩拉帝在陋巷和某个人压低了声音谈话时,阿尔瓦分明看见他伸出一只手摆出姿势示意谈话人朝远离阿尔瓦视线的方向走去,而与此同时,那谈话人探向自己的加以掩饰的眼神却分毫不差地被阿尔瓦捉了个正着!
但身为保镖,阿尔瓦自知这是很正常的事,况且沙亚大主教也并未让他监视诺丹。佩拉帝的行踪,只是保护而已――虽然基本没尽到责任。
不过这种想法在一个身材宽大槐梧到可以让裁缝师傅改成两个诺丹。佩拉帝的人出现后,阿尔瓦心中的不满才真正翻腾起来――那个大个子竟然是失踪了好一段时间的猎手!
正当他想上前尝试用正在努力学习的“讽刺”语气朝猎手问道:猎手阁下!真高兴见到您!我还以为自您不再是诺丹。佩拉帝的贴身保镖后就再也见不着面了呢――的时候,他有些受到冲击地看到诺丹那双被长袍下摆遮掉高筒的靴子所露出的足部在摆下轻微一蹬,便向远离自己的方向移了过去,相对应的,猎手也跟着走远了,当他想看看某男爵、善者、未来的圣使……或什么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时,却只看见一个在黑影的破巷中挂着一头长发的冷漠的后脑勺,这后脑勺与猎手那压着一个污秽泛黄破边开线的后脑一起向他无言地诉说着一些事实:
他,阿尔瓦,塔科光明大主教阁下所属的圣职护卫现正被一支在眼皮底下莫名其妙出现的秘密群落所排除开去,这就像被邀参加一个酒会,而酒会上所有的男女都手执酒杯或用扇轻掩半面聚合在一起窃窃私语,徒留他一人独身立于众人的眼光之下,被排挤、被议论,或许在那许多的交叠的议论中,他命运的一部份便被随意地定下了,而所有的这一切他自己并不知情,他感到自己像一盘被端上餐桌的菜,或是像……
不管怎样,当诺丹。佩拉帝与那个许久没见,但每见必挑眉瞪目互看不顺眼的吟游诗人在代书人亚尔逊。桑达的代书店内以一种极其默契的姿态相互交谈时,阿尔瓦心中的那股不安感如动物的毛那般一下子竖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他所熟知的世界开始离他远去,虽然他早有准备,但却并未想到这一切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场,似乎自己以往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都得逐一推翻,才能看见那个深藏其后的真实世界。
这个世界先以一种将人相互隔绝的方式开始了她真实的舞蹈。
诺丹在房内小心细致地布下多重屏障,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身边的水元素的波动,在得知所有的屏障都无碍后,才穿过房中一排排的书架,来到书桌后的书架前。他伸出左手,食指微抬向着那面堆着许多大陆各国历史卷轴的接顶书架看似随意地划了几下,姿势仿佛随着音乐打着节拍一般,而那铺满整个墙壁的书架上竟也如乐符交织而成的那样在那随性的指挥下出现了一排排莹蓝色的光线,光线从每一层书架的缝隙中泄漏出来,层层闪耀后又褪去,最后又留下了那面填满整墙的书架――如果仅以外观来判断,这个结论确实没错。
诺丹迈步直直撞向了书架,坚实的书架竟在接触到诺丹衣物的第一时间里变得和水面一般柔软,当他完全穿过这堵“墙”后,他消失的地方便开始向墙壁书架的四周泛开了一串涟,而在第三个涟推过整面墙后,整个墙面从诺丹消失的中心圆点开始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现在,书架又重新变回了一排坚实的书架。
诺丹满意地看见身后的墙壁恢复原状――这里原本有个暗门,但在他看来这暗门实在太容易破坏,于是干脆用上了水系幻术,再加上两三道屏障,虽然有些欲盖弥障之嫌,但如果整座城堡的每个角落都杂乱地堆满了各种魔法屏障、幻术以及神圣防护术,那么这里的幻术也就不那么扎眼了。
但他这种得意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就在他转头看向密室的中央时便即刻被眼前所呈现的事实所造成的心理旋风刮得一尘不剩,一阵由视觉神经引发,递至大脑后发动的贯穿脊椎的强烈痉挛瞬间如水波般泛向了整个躯体――在密室中央能将城堡顶部天窗中泄下的星辉完全盛映的水潭旁边,也就在他经常躺坐的那张躺椅上,出现了一个活物所造成的黑影。
这个密室,在他原本的设定中只预定了一位常驻客,那自然是他诺丹。佩拉帝自己,这间密室堆满了关于诺丹。佩拉帝及其前世康威。豪斯的所有秘密――当然,如果他人看得懂那堆满整间密室的草纸和卷轴上文字的话,自然就能将这间密室主人的身世知道得七七八八,但即便看不懂,诺丹也从心底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被侵犯感,这感觉如果真要仔细考究,可追溯至人类诞生初期仍和众野兽在同一块土地上竞争求存之时,在那个蛮荒的时代,每一只雄性动物都会有自己的领地,而一旦有其他雄性侵犯了自己的领地,该领地的主人便会摆出战斗的姿态,时至文明……或者较为文明的时期,人类开始将这个“领地”的概念扩大或缩小,大至世界,小至心理范畴。
对于诺丹而言,领地没有?可以接受,这是世界上大多数人必须面对的事实。家没有?世间的许多人不也没有吗?也接受。人身自由没有?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么?思想自由――这是最后的底限了,如果连这个也没有,他也就再没有必要维持文明的外衣了――一旦人们远离了这个,那基本就和兽类无异。
但目前的事实就在朗声告诉他:最后的底限也即将越过!
“你那什么表情?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在诺丹的大脑里疯狂地旋转着无数思绪之时,那黑影抢先说话了,低沉而厚重的话音里带着令人刺耳的轻蔑:
“收起你那奇怪的魔法,如果你不想拆掉这间屋子!”
闻言诺丹忽地吸了一口冷空气,大脑一下子冷静下来,下意识地看向四周,脑子的某处开始“呀呀”地感叹起来:他的水蓝色长袍下摆和腰带的垂襟在一阵由魔法力刮起的旋风中缓缓飘落,而这股刚刚平熄的魔法力旋风竟是他在几秒钟之前无意识间集聚而起的,这股盈满了水元素的魔法力旋风在两三秒内竟肆虐了整间密室,在这狭小空间里的所有水元素――不管是酒壶里的酒、水潭里的水还是空气中自由散漫的水元素在那一刻全都卷入了这场因他诺丹。佩拉帝个人心理上的暴风而起的战争当中。诺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瓶酒上――瓶中原本半满的酒现已一滴不剩,但它们并非被某人给喝掉,而是在几秒钟之前由于某人出乎自身意识了解的魔法启动之下瞬间被化作了可以利用的魔法水元素而卷进了旋风之中,以至于现在整个密室中飘满了上等的醇香味,与其有着同样命运的液体还有密室中央的那个浅水潭――现在也只剩下原来的一半水深。皱着眉头仔细察看了一会儿后,诺丹才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不请自来,自大傲慢的黑影身上,他缓缓地向前迈了两步: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王都城守总兵大人――威廉。波顿将军!”
黑影轻笑着,坐起身来,让他那头炫目的银发呈现在头顶放射状泄下的天光中――迄今为止,诺丹只见过一个人有着如此纯净的银发,即便从科林高原而来的每一丝似乎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刀锋电闪的摄人气息,,他的嘴角略微向上勾起,或许这笑容配上这体格以及容貌会让无数的未婚少女心生向往,已婚女子则后悔不已,但对于男性而言只有极度的不快而已。
“阁下居然笑了――阁下很久没笑了吧?如果我记忆没出错……前几次见到阁下时脸上的表情似乎很僵硬啊……”对于目前状况斟酌再三后发现刚才自己完全是反应过度――或者没有反应过度,但确实无计可施。而后他便忍耐着弯腰挨个儿拾起方才被自己的魔法旋风刮到地面上的稿纸,没想手刚移到某个第n次不请自来的家伙方圆五十厘米的范围内时,一只踏着长靴的脚却突然将他面前已经从地上拾起一半的稿纸生生踏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面部尽量保持平和,缓缓地直起身来低头看向那双紫色的眼睛,而仍旧坐在躺椅上的威廉则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他:
“发现了有意思的事自然想笑――几天不见,你的魔法力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威廉的紫眸危险地眯了起来:“这样看来几天后的那个决斗没人帮忙你也稳操胜券了……其实看你以前的几次表现也早应该明白这一点,但本将今天才终于踩到你的尾巴了!”
诺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之前一段时间他总希望幻兽耶芙能幻化为一只漂亮的大鸟――虽然一点也弄不懂耶芙身上发生的事,但现在他的心里却很排斥这种想法,因为就在面前这个很想将其扔出窗户去的家伙戏称自己为‘被踩了尾巴的猫’时,脑海里却也同时闪现出另外一种动物的图象――一只雪白的大雕,而且还着一双冰冷而摄人紫色眼睛。仿佛这只大雕现在正一动不动地停立在高高的树杈上,盯着他,居高临下地,仿佛正在等待,等待着他的死亡,或许也只是在看着他如何在地面上挣扎。这些脑海中的意象让诺丹有了一种将大雕的双脚抓住扔出窗户的冲动,但终归不能意气用事――因为他不能也没能力把这家伙给扔出窗户,反之倒是极有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缓语速:“能请阁下把脚移开吗?我得尽快将草稿拿走,否则时间长了恐怕会沾上过多秽物!”
“你是指本将的脚会沾上过多的秽物吗?”
“哼!如果阁下的头脑没在之前潜入这间房时被地缝卡坏,或许应该谨慎地寻找其它答案。”诺丹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威廉的脸上自然也不会示弱,但这并不代表他身体的其它部位不会有所反应――他那踏着草纸的脚朝一旁用力,竟一脚将踩着的一沓稿纸全数踢进了密室中央的水潭里,待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向那个低着头楞楞地目睹全过程的人时,不出意料地看见某人脸上那带着抽搐的假笑。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诺丹憋了半天的火气终于腾了起来,声音也如同夹杂着冰冻的气息:“想看我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反应吗?”
随着语气的改变,他的说话方式也整个儿改变了:“阁下很得意,感到现在觉得没有什么可迷惑的了,又恢复了对周围所有一切的控制,所以就越过重重屏障来看看这座废旧城堡里这个整天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家伙在干什么!就像坐在角斗场贵宾席观看人兽大战或是观察迷宫里的老鼠惊惶失措的表现一样?”
威廉闻言斜眉微翘,嘴角也抿出一个微小的弧度,但这个可能仅10度的微弧却激得诺丹咬紧了牙。
“除开其他人设置的屏障及圣光防护,城堡外还有五道水系魔法屏障,悬崖上也有两个,那小鬼的房间连门带窗有两个,你的房间里则更多――共七个,甚至连水渠及通风管道都设置了屏障。这还没算上各类幻术――你到底想隐藏什么?”略占上风的威廉缓缓地说道:“不过,最终还是让本将找着了――一间密室。”他的手略微抬了抬,仿佛这房间的主人是他,而此刻正在向诺丹。佩拉帝这位客人介绍自己的房间布局一样:“既然是一间密室,里面就一定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本将没料到……这些东西竟如此令人惊讶!比如:刚才那阵魔法旋风是怎么回事?和那次在皇家魔武学院的武斗以及圣卡瑟琳教堂的所谓‘神迹’一起说来听听怎么样?”
话听到这儿,诺丹紧绷的情绪却反而渐渐松弛,他那原本垂放于身体两侧的手渐渐松开已握紧好一阵的拳头,换之一手随意地放在腰上,身体也随之放松地倾斜而去:“哼……几天没见,总兵阁下又变得圆滑不少!”如果说之前他给人的感觉像一根绷紧的琴弦,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在序曲之后短暂而安静的空白间暂时静止的琴弦,这种不太寻常的松弛让威廉暗暗地绷紧了神经。
“阁下现在甚至懂得了请示对方的意见――或者我会错意:实际上阁下只是摆出一张在上位者虚假的面皮,如果是那样……我很抱歉!”在威廉的些许惊诧下,对面这个家伙的唇边出现了一抹笑容:“人会假意地对他人宽容时一般只有一种情况:当自己处于优越的位置时。阁下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呢?”他挑了挑眉:“阁下在想:我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对吗?看来是的。依据上次阁下的情绪状况来判断,要么阁下已经接受了‘陛下勾结魔族’这一难以接受的事实得得到更多内情,要么阁下就已证实勾结魔族者乃图亚安而感到心安――前一种情况未免太不道德……不过,我实在不知阁下是否还有道德之心,所以很难作出确切的判断。”说到这儿他静静地看了威廉一会儿,后者也定神回视,僵持了几秒之后诺丹拉开一个微笑,保持着轻松的姿态看似漫不经心地弯下腰去,伸手入潭将方才被威廉一脚踹入潭水中完全浸湿的草稿悉数捞出,随后他捧着这沓稿纸不紧不慢地直起身,而他刚站直,威廉的瞳孔便缩小了――从诺丹捞出草稿到站直仅过了几秒时间,那沓稿纸竟已完全干燥,在月光下,诺丹细细地整理着手中干燥的稿纸,似乎丝毫不知自己方才作出了怎样惊人的举动。
诺丹将稿纸放回桌上,待再向某武夫投去目光时,很满意地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沉思的光芒。
“看来你是不想回答问题了,很好……”不理会诺丹的问话,威廉转而继续自己的问话:“设置了那么多的屏障,而真正想掩饰的密室却只施了一道幻术,不得不承认你是用了心的,不过水里的虫子想再多也不会了解天上鸟的视野有多么地宽广,更不会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黑影的侵入!”
诺丹一楞,嘴边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阁下刚才是用了比喻对吧?”他颇感有趣地眯起了眼睛:“黑影……黑暗么……看来我得到答案了――关于阁下的道德立场及其它――”他微仰起头,黑眸里露出挑衅的目光:“这场战争皇族已经准备完毕了是吗?至少暗影军团的行动方案已经确定了,而阁下心情变得如此舒畅:一方面是因为上层将内幕透露给您了,您自然感到很受用,另一方面则出于猎狗嗅到血腥味时本能所显示出的兴奋吧……您这么晚跑来告诉我这件事――我真的该说谢谢吧?”
“你自然该说谢谢!”感觉上似乎略败一畴――实际上的确被人将了一军的威廉立刻寒下了那张俊脸:“这间密室里的东西足以让你被宗教裁判廷定罪几十次,就连火刑架你也应该上下十几次了!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你该怎么解释?这些画满异端图案的卷轴,写满奇怪文字的稿纸,还有各种异端的魔法卷轴!”
诺丹仍旧左手叉腰,右手则伏按于桌面的草稿之上,正如威廉所言,在这张木桌上不仅堆满了各类异端的魔法卷轴――其中包括这个世界占星方面的卷轴、古老的魔法卷轴的、阐述异教宗教观点的卷轴以及杰米利亚大陆查禁多年的具有禁忌内容的卷轴,当然这些通通都是诺丹从沙亚大主教府、皇家藏书阁、代书人书店等处通过偷、藏等手段带到此处的。但这些都不是让威廉进入此密室便一呆一小时的理由,真正使他停留的是那些四处散落的稿纸以及被某人以45度倾斜度用支架架起的卷轴上的内容――
在那之上,有人曾用沾满了漆黑墨水的羽毛笔写满了威廉从未见过的文字。
身为一位曾身闯各种秘密禁地的暗影军团团长,威廉曾无数次受命销毁数量巨大的卷轴和书籍,不夸张地说:全大陆最博学的人能见过的文字所写出的资料他都烧过,没见过的他也烧了不少,有时盯着那堆雄雄的火焰里翻卷湮灭的卷轴他甚至想过也许他正在烧毁一个世界。但当今晚,他看见这满屋子用黑色墨水写就的陌生文字时,他已确定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并未毁掉一个世界,最起码还留着一小块。
但如果他真能获得诺丹真实的回答,他会发现:他可能真的已经毁掉了一个世界,不过没关系,今天他又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原因在于:这数量可观的稿纸上出现的奇怪文字其实来自诺丹。佩拉帝前世所属的那个世界。
其实威廉也曾想过这奇怪的文字或许仅仅是一种密文,由诺丹。佩拉帝自行研发,但不管怎样有一点是确定的:他完全看不懂,因此必须就此事仔细地讯问某人。借用诺丹方才脑海里的那个“猫和白雕”的比喻――威廉这只大白雕虽然站在高高的树杈上,但他却完全弄不明白某只表面上温和可亲,实际上目中无人的大猫在树下的草丛中东转西绕一会儿看天一会探地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且这只猫还在地上用爪子挠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从大白雕的角度看过去,这个问号竟变成了一张嘲讽的笑脸!
诺丹继续沉默着,这种沉默让威廉感到熟悉――在刑讯过程中,每当人被猛烈的讯问攻势逼得走投无路时往往陷入沉默中,此时他们如果不是将自己锁入自我幽暗的角落以避免外来爪牙的撕扯,就是已立于矛盾的山巅,正无奈地作最后象征性的挣扎。
此时,讯问者所需做的就是雪上加霜,让受讯者本已绷紧脆弱的神经再承上重压,直至将神经压折、崩断――
“今晚,你在王都城的破巷中见了很多人――你找吟游诗人,是为了那小鬼的事,你还见了那帮被通辑的异教教士、代书店老板亚尔逊。桑达,最有趣的还是,你竟然差暗影军团分团长猎手为你调查最近在王都城发生的事……”威廉用只是这样轻轻地说了出来,但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却让这段话发挥了它在此时最好的效果――诺丹微张开嘴,伴着一个舒缓而沉郁的发音,他终于再次开始说话:
“我让猎手调查了有关圣廷最近的一切动作,关于‘神迹’那天出现的‘裁决者’……”说到这儿诺丹的眼睑突然抬了起来,微垂的眼睑下两个黑色的瞳孔里发出的尖锐目光直直地切向威廉的脑门,后者心下立刻翻腾起来――他既惊讶又难以置信,惊讶来自于那天他与‘裁决者’的打斗竟能被猎手那只山狸给打探到,难以置信的是那只山狸竟然会将这个消息透露给诺丹。佩拉帝!
难道那只山狸是个虔诚的三神教徒,所以才如此卖力地为“神使”做事?
威廉渐渐感到原本已然握在掌心中的事物又再次逐渐化为一捧细沙,几欲从他的掌缝中滑出。
“不只是猎手先生,我今天、昨天、前天……一直到刚到王都城之时,就有许多细碎的信息飘到我的面前,就像王都夏季巷间从四面八方涌入的风,这些关键的能助人解开迷局的信息就这样从你身旁流过,但确实……怎样抓住它们是个问题!”诺丹挑挑眉毛:“不过我现在抓住了一些,从每一位我曾与之交谈或仅仅见过面容的人身上,迷局看似揭开了,但它却需要整理,似乎只差一点……所以我将它们写在了草纸上,不过在用于书写的文字上施了点小技巧――怎么样,波顿先生,我这个回答您还满意吗?”
在威廉半惊半疑的目光下,他将眼睛了起来,约摸五秒后他再次张口道:“波顿先生,坦诚地说一句――我很少坦诚的,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不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握在手里,攥得紧紧的,比如……手里握着一块冰,你握得越紧,它化得越快,最后完全化为一滩水从指缝间流走,而您呢,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最后还是让它逃脱了,并且很可能还冻伤了手。”
威廉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诺丹明白刚才的一番话正打在这只骄傲的大白雕的柔弱之处,于是便适可而止地说道:“虽说我收集了不少信息,但其中肯定有不实的……”他用右手食指点点压住的那沓稿纸上的字,他特别指了指那些写上后又用横线划的内容:“经过思考,我一条条地将相悖的划去,”他又抬手指向那用支架斜架起的卷轴:“将需要用事实验证的分类列出,当然,其中有些已经被我划去,”威廉的目光停留在几个被划去的词组上,旁边的人又继续说道:“剩下的那些……坦白地说,很令人头痛――我似乎走入了死胡同,一切似乎都有可能,一切似乎又相悖!不过……”他将目光转向威廉:“有一个好机会可以验证不少事!”
威廉罕见地皱了皱眉头,诺丹也惯常性地皱着眉头接着道:“就是后天的那个决斗。”
“呵……”毫无预兆地,威廉轻蔑地笑了起来:“本将还以为你忘了这个决斗了!验证?你想怎么验证?明天应该是他人验证你的机会而不是你验证他人的时机吧?另外……你不是占星师吗?还是一个自诩能破解神器密码的占星师――为何不为自己的命运作一下占卜?你的这间密室里关于占星方面的东西也不少,为何不好好利用它们呢?”
“所谓占卜命运!”在威廉的话后突然跳出的略为高亢的话音一下子从诺丹的嘴里蹦了出来,他微皱着眉头为自己辩解道:“如果真的占卜出来了,那生命就毫无希望了。所以,如果可以,尽量运用自己的头脑解决问题,所谓抽丝剥茧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你不是浪得虚名,就是在逃避!”威廉脸上露出顺利踩住猫尾的表情:“多谈无益――后天的决斗不需要旁人相助了吧?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暗影军团或圣廷完全都不需要了!本将现在反而在担心那位菲利斯。图亚安,他不可能没听说你最近以来的种种惊奇事迹――仍旧进行决斗究竟有何用意?”说完他将那双紫眸中刀剑一般的光芒投向了诺丹,后者闻言挑起了一根眉毛,同时皱了皱眉:“……菲利斯。图亚安是个能够舍弃一切的人,包括自己的生命,他能够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赌盘上,看着轮盘滚动,他却端着酒杯在一旁大笑……”一瞬间,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种。
“……果然吗?”威廉那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语音拐出了一个嘲讽的弯儿:“菲利斯。图亚安如传闻所言:是一个疯子!”
“阁下从某个角度来看不也是疯子吗?像阁下这般满足于虚幻的得益的人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不可理喻的呀!”
“居然为决斗的敌手辩护,你疯得也不轻!”
“呵……”诺丹低下头轻笑道:“也许这世界真正清醒而不疯狂的人……一个也找不到!”
威廉听到这话立刻敛神――他猛然醒悟到,自己已经被某人莫名其妙地引到了一个玄而又玄的话题上了,而且仔细回想:今晚洒向某人的问话中似乎没有几个问题得到了确实的回答――包括某人真实的魔法水平、最近几日陡然增多的行动的目的……,不过当初他就已经作好了得不到任何回答的准备,此时对比之下,某人还是吐出了不少东西。想到这儿,威廉继续看向诺丹,却发现某人竟在自己走神之时坐到了桌子上――诺丹的双腿交叠后从桌沿垂下,长袍下摆下露出的着黑色长靴的脚大大咧咧地翘着,任由屋顶洒下的清冷天光在靴面上滑动着,与以往几次见到时不同,诺丹今天并没穿宽袖的长袍,改而穿上了窄袖长袍。他的两只胳膊懒散地交叉搭在膝上,与其十分相搭的是那张走神而显得茫然的脸――威廉在这一瞬间想放声大笑:
两个人从今晚甫一见面便像两个对弈的棋手一般,两个人只是在不停地用己方颜色的棋子在棋盘上走着,就像各自提问,却总也得不到对方正面的回答那般,但在同时却要努力地试探出对方下一步棋会走哪一步,在对方刻意避开的问话下究竟藏着何种情绪,而引起这情绪的事件又是什么?
如果有无聊的贵族坐在当场,一定会称赞此种不露声色如哑迷般的对话或对弈实在风雅,但对于棋局中的两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窝火的事。
想到这里,威廉有些头痛地闭上眼问道:
“从该死的那天倒霉地遇到你算起,至今究竟过了多久?”
被这句怎么听都不顺耳的话把神思从某个奇怪的地方扯回来的诺丹挑了挑眉回道:“阁下认为那么痛苦的记忆我愿意去回忆么?”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大慨一个多月吧!”
“一个多月?不可能这么短吧?”从威廉的语气中泄露出了十足的否定。
“是啊!但是很遗憾,这就是最接近事实的回答,其实我也觉得至少过了有四年之久呢!”诺丹不悦地道:“阁下如果已经闲到数日子的地步,那么就请回吧!不管从门、窗户还是地缝或其它什么奇怪的地方,您怎么来的就请怎么离开吧!”
“那好,本将回营交待一下:后天对于诺丹。佩拉帝的决斗援助全部撤消,反正你完全有能力对付那位勇往直前,不惧死亡的菲利斯。图亚安了!”威廉在诺丹惊讶的目光下从坐了近一晚的躺椅上起身,准备转身离开,但此话一出,某人马上就作出了威廉预料当中急切的神态:
“……波顿先生现在已经能完全对这件事负责了?不对,你在胡说的可能性更大吧?”
威廉笑了一下――这笑容通常发生在武士确定敌人已经被自己毙命后――他此刻终于确定刚才某人对有些事件的想法其实也仅仅只是猜想而已,并不像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样确信:“鉴于之前发生的几件事,本将认为你完全有能力对付菲利斯。图亚安,所以……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希望你运用你魔法的能力能比得上你使用比喻的能力!想想那个冰与水的比喻――也许会有些灵感!”威廉轻笑着向密室地阴暗处走去,竟然直接在诺丹的眼皮之下消失于密室的黑暗中,面对眼前这样犹如鬼魅出现的事实,诺丹的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
他闭上眼冷静地回想着威廉。波顿今晚所作出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以及每一句话,试图挖出更埋藏更深的信息。
一分钟后,他结束了满脑子的绕不出结果的疑惑从桌子上下来,旋即走出了密室。
待他气馁地把用于掩藏密室的相关法术都重新设置了一遍后,才憋闷地移步走出了书房――他现在需要一些上好的烈酒,琥珀色或无色透明的酒倒进一个八公分高的水晶杯里,放进一大块方冰,再闭着气一饮而尽,让冰镇的烈酒顺着肠道滑下,接着脑袋便会像被拍了一块砖那样激醒。
他用右手中指按摩着太阳穴,抬眼便看见在圆形阶梯半中恭谨地站着的尼克,问明来意后才知自己在密室里感觉已经过了一天的光景在他人看来其实也才一个小时不到而已,也就在这期间,那名在平民区酒馆遇见的流浪商贩已经到达了府邸并等候多时了,果然,诺丹只是伸了伸头便在阶梯下的前堂安放的几张供客人等候的长椅上看见了那个浑身仿佛刚从泥地里滚出来,神情显得紧张而兴奋的流浪商贩,就在这时,那商贩精明的小眼睛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诺丹的眼神,立刻从铺着上好的亚麻色织物的长椅上蹦了起来,左手抚胸咧开嘴笑着向十米外的诺丹鞠了一躬。
“给他准备点吃的和喝的。”诺丹小声地对尼克道,后者立刻点头走下楼梯并向厨房走去,而诺丹则向商贩笑着点了点头走下楼梯。
“其余的画都拿来了吗?”诺丹示意商贩来到偏厅,并在一张中等大小的白木桌旁的软椅上坐了下来。
“带了,带了!”商贩连忙将手伸进身上那件显得有些过于宽大的外衣,几秒钟后,一大卷纸便被他掏了出来,他一边将这些大小和之前诺丹看过的那张画幅大小相等的纸卷展开,一边面露难色地抬眼紧张地瞅着诺丹的脸色:“不瞒神使大人,这画幅是……”
“没关系,我知道是偷来的,你不用紧张!”诺丹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对方顿时轻松下来,脸上难看的褶子也在瞬间少了不少。
“你不用担心我会告发你,如果我告发你,这幅画不也得一并归于他人之手了么?”诺丹伸手抚平那一大沓子画卷,这些画卷就像一幅拼图的每一个小片,诺丹得把它们全部拼起来才能得到一张完整的原画。
商贩听后喜笑颜开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大人,这幅画被分成了十几份分别放在十几个地方,小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那地方把它们拿了出来,没办法,查得紧,不得不防啊!”
诺丹点点头,光从味道上就以分辨出这些画卷中有五卷是被放在了厨房之类的地方,另外几卷则带有香粉味,估计是被藏在了妓馆之类的地方,还有几份――诺丹并不打算凑近了闻。约摸过了十几分钟,这些画卷便已被两人制伏,完美地拼成了一幅长约两米,宽约一米半的画幅,诺丹轻轻地将之前酒馆里便已到手的眼部画卷给放了上去后,一个真人比例的女子便跃然纸上――
这是个二十岁左右,有着飘逸金色卷发的年轻女子,娇好的柔软身躯上只简单地着了件纯白衣裙,毫无修饰之迹。她的右手扶着一根爬满裂痕的残柱,左手轻提一盏摇曳的明灯,赤脚立于一片废墟之上。
年轻女子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在偏厅半空中摇晃的光球的照耀下,诺丹似乎看见了唇边那一丝瞬间即逝的,仿如在和人捉迷藏的神秘笑容――而之所以能看见地抹奇异的笑容,是因为这画中的女子与杰米利亚大陆的女子不同,她并没蒙上面纱。
诺丹的目光重新落到那双摄人的绿色眼眸上,从整体上来看,那双眼睛此时变得不再令人毛骨悚然,但那完全是因为这种几可穿透人身的力量被画中女子身上另外一些特质给中和了而已,这些气质说来便是冷冽、优雅、幽远、神秘,如果硬要对这画中女子给出一个评价,那诺丹觉得这就是庄严的女王、圣洁的修女以及漂泊中的流浪女诗人的综合体,种种矛盾的气质从女子画中的每一个细节中显露出来,一瞬间,诺丹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这幅画的作画者是谁?”半晌,诺丹感慨地问出一句话。
“这……小的不知道,小的只是中间人而已,当初去偷的是其他人,而且一般人只管偷,只有如大人这般神性的人才会注意到那个画画的人!不过小人倒是知道一点――这画听说是从教堂里流出来的!”商贩楞了一下后道。
诺丹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杰米利亚大陆不是要求女子戴面纱吗?这么一幅画会被收藏于教会中?”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待敲到第五下时,他便下决定让尼克与商贩结账,流浪的商贩似乎从来没过这么慷慨而又干脆的买者,一半惊喜一半不习惯地说着:“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一边倒退着行着礼退出了偏厅,随即高兴地离开了这幢对大多数人说是鬼屋,对他来说则是发财宝地的府邸。
阿尔瓦有着皱眉地看着商贩离开,随即扭过头来穿过偏厅半掩的门缝迟疑地看了桌旁仍旧低头看画的青年一会儿,便从正从身旁滑过的尼克手中将酒盘夺了过来自己充作仆人端着酒走进了偏厅。
听见门响,诺丹抬头便看见了面色不悦却又不停掩饰的阿尔瓦,后者一言不发地将酒盘端到诺丹面前。
诺丹垂眼一瞧――一只盛上了三分之二的琥珀色烈酒的八公分高的酒杯正静静地站在酒盘中的酒瓶旁边,他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叹,如今尼克这个家伙已经可以将他的喜好摸得这么清楚了么?
不过――诺丹拿过酒仰脖一口饮下,接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以便让这激烈的酒劲儿过去――阿尔瓦这个由沙亚大主教派来……似乎是来作初入社会的实习训练的家伙目前仍旧对周围的一切感到莫名异常。
诺丹咂了咂嘴:“你要来点么?”他晃了晃空杯子,后者立刻严谨地把头狠摇了一下。
“你看看,这就是这幅画原来的样子。”随着他手指向的方向,阿尔瓦把目光投了过去,实际上早在他刚进这偏厅之时便已被这桌上铺展开来的画给吸引住了,只是这画上有一点让他不得不说:
“这女子……没蒙面纱……”
诺丹搭着眼皮扫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会最先注意到这女子没蒙面纱?”
“因为……”阿尔瓦有些纳闷,他认为这是个再显然不过的问题。
“为什么你没先注意到女子的美貌?她的穿着?她身后的废墟?或者她手中为何要提着一盏灯,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此刻,诺丹低沉而柔和的话音在阿尔瓦听来竟觉得十分咄咄逼人,但他依旧觉得这答案是很自然的:
“因为教会禁止女性在人前露出面容,这会引来邪魔,让人坠入罪恶之渊!”
“你这是在背诵教会的禁令吧?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阿尔瓦,给我你自己的答案,你自己的理解――除开教会的解释,单独存在于你脑海中的解释!”
听到这句话,阿尔瓦感到自己被什么力量给瞬间冷冻了起来――在这炎热的夏季。
诺丹的唇边露出一抹不明其意的淡淡笑容:“为什么世人不允许女子穿手臂和露足的衣服?为什么不让女子与男子在同一处进餐?不允许女子有继承权……为什么有如此之多的‘禁止’?”他为自己又倒上一杯酒:“因为她们那样做就会招来邪魔?那么……招来怎样的邪魔?男子长时间与女子共处一室,而且是穿着比较暴露的女子,会发生的只有一种事不是吗?可以得到一个推论――这种事发生是因为有了邪魔才发生的,但是……男人难道面对邪魔就一点毅力都没有了吗?不过――事实似乎就是这样!”说到这儿,诺丹又将酒一饮而尽,旋即转头向阿尔瓦投去带着几分狡黠意味的目光――就像一幅庄严精美的画幅边上被撕开的一个口子,而在这口子下则掩藏着一幅真实而严酷的画卷,令人按捺不住却又畏惧地止步不前。
“女人,那么地可爱,那么地……捉摸不定……就像夜晚的猫,它无声地行走于高耸的屋顶之上,看似柔弱而娇小,但是谁都明白,养得再久的猫,一旦将门窗打开,它们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房屋,再也不会回来,你永远也不可能像驯狗一样驯服猫,它们孤傲、敏捷……”诺丹自己将这个口子毫不留情地撕开来:“男人虽然在体力上完全胜于女性,但从来就不知道这些生灵真正的心思――从第一眼看到这些生灵之时开始,男人便不停追寻着,害怕得不到,害怕失去……所以男人们将女子如牲口般圈起来,想完全地控制她们……既爱恋,又害怕,即便关起来也毫无放心之感,但是表面上却一直装出一付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模样,其实……”诺丹微微地摇着头,黑色的瞳孔中如闪电般划过一抹忧伤:“自以为在玩弄一切的人,究其根本――
只是在害怕而已。”
话音结束后的寂静时分,诺丹下意识地又将手中的空杯用烈酒填满了,酒浆灌注的声音和杯沿及瓶口相击的清脆声音回荡在这个足够容纳上百号人,此时却只站立了两个人的偏厅里,声音弹向挑高的天花板,又折射向四墙和地面,直到诺丹重新说话时这空间中的余音才如烟般散去:
“自以为在玩弄情感,实际上只是害怕付出,因为付出后如受到伤害便会感到难以承受;自以为在设计害人,他人中计后便得意万分,像一个终于将积木搭好的孩子一样,实际只不过无法面对现实生活的残酷而刻意将一切视作轻松的游戏……”他沉思着,思绪如游魂一般飘荡:“自认为只要不问世事,冷漠无情,便不会被任何事住前进的脚步――实际上只是在自欺欺人地害怕去承担责任而已……”
他闭上眼,将杯子移向唇边,这次他并没一口饮尽,而是换以仔细地品尝:“权力、名誉、地位、财富……所有这些可用手触摸或不可触摸,但人活在世上一天便不会停止追寻的事物,实际上和女人一样!不过这些事物比女人容易得手多了,毕竟它们都是没有思想的死物,它们并非不可捉摸,所有的一切都可用暴力得到,但女人的心却不是这样――女人可不是什么东西啊,她们是人!不过……仔细想想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被真正地称为人的呢?在世上追寻着这些引人发狂的事物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在最后醒悟过来――自己其实已经被这些诱人的事物所完全控制了,有思想的人被无思想的物控制住……还能称为人吗?”说到这儿,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人们时时刻刻都在追寻着这些无思想的事物,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害怕――只要得到了权力、名誉、地位、财富……便不会害怕有人会随便地加害于己,不会轻易地受他人钳制,自己会变得更加随心所欲,再也不会过上如奴隶一般因一言不逊便引来杀身之祸的生活!”
诺丹说完这话,一双黑眼半搭眼皮着看着桌上的画像,约摸十几秒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做任何细微的动作,那黑眸里的眼神是近乎发呆般的神采。他的一只手端着被喝了一半酒的酒杯悬在身旁,另一只手则叉着腰。阿尔瓦一直皱着眉听着对方的话――由于思想频率不一致以及生活环境等种种因素他并没太明白某人以上言论的逻辑,但是出于直觉性地必须为圣廷而反驳的想法,他便顺着某人的话问道:“依阁下的话……那些谋权篡夺如图亚安一般的人们……其实只是因为害怕才要谋反的?”
诺丹闻言一楞,随后才条件反射般地回了一句:“这是个好问题!”
他低着头绕着桌子转了半圈――这的确是个很好的问题――他皱着眉回答道:“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涉及到了我刚才所言的范围之外――”没拿杯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空茫的手势:“涉及到了……人生方面的问题……嗯,关于价值……关于信仰……最好来要谈论这样的问题不是吗?”说完他用一种看似优雅而缓慢的姿态将杯中的酒饮尽,实际上在仰脖的一瞬间那颗晃动的脑袋里翻动着滔天巨浪,如果现在正与其对话的是某个刚刚从密室离开的家伙,那么对方一定会用冷笑加上嘲讽的表情直白地道出事实:
“实际上你根本就弄不清这个问题吧!”
但幸好阿尔瓦毕竟不是某黑衣人,阿尔瓦是个在沙亚大主教羽翼下健康成长的男孩儿,对待世间的事物总是带着一种良好的乐观情绪,所以他只是将本已皱了半天的眉头再皱了皱:
“您为什么要买下这幅画?虽然我明白这幅画很稀有,画技也很精湛,但我认为您似乎只是为了那双眼睛而买下了这幅画……”
“很好的问题!”诺丹深吸一口气:“我原本只是想看看拥有这双眼睛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他快速地竖起一根手指――没错,阿尔瓦又提了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所以他迅速地转换话题:“现在我更加确定自己当初的决定没错!世间的迷惑之事如晨间的雾,随身的影,人人均苦于在迷惑中寻找去路,这很困难,但有时也很简单――”他面向桌面的画幅:“只要扯下那方欲盖弥彰的面纱,你便会拥有一双穿一切的双眼,再点上一盏灯――
即便在废墟中寻找也能挖出埋藏其下的宝藏!”
(作者语:……其实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总算更新了,这一节字数超多,就算是赔不是吧!各位多担待!最近心情很烦燥,而自己又是个“如果心情不平静便一个像样的字都写不出来的家伙”,自知没有将写作作为职业的激情和能力,顶多作为业余爱好,如果真向这个方向努力――饿死是肯定的!
这文有很多缺陷,缺陷多到我自己都没办法看,但文章完结后总会作修改的――文章一定会完结的。有人说过:作者是一群不看自己作品的生物。我觉得这话真有理,我曾试过修改,但就是没办法看下去,感觉在看着一只丑陋的生物在地上缓慢地爬行……很痛苦。
但是还是会修改的,届时可能会改得天翻地覆,物是人非,从结构到人物心理状态,从最微小的对话中看不顺眼的助词到整个叙述的手法,都会作大的改动吧……不过这只是设想,也许真到改时,便懒得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愿意挪了。
有很多人说这部作品没主题思想,叙述内容杂乱而且很拖……这个我领受……修改时会作适当调整,还有很多很多建议和意见,我都会一一仔细考虑!
在此作个预告:下一节就是决斗了,说到这个决斗……从开始写到现在有四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