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不高,不一会儿就到底了,那些鸡看见人下来,也不惊,仍是在那块自由自在的踱步或是觅食,我在水中突出的大石上,坐了下来,想要弯腰打水,却是够不着,于是只好把鞋袜脱了,光脚站在溪水里打水。溪水很凉很冰,初下水时还把我激得有些受不了,过了一会儿便好多了。打完水,我便又在那块大石上坐下,没穿鞋袜,仍将脚放在水中,水流急踊而过,细细的摩梭在脚趾间,就像做足浴一样的舒服。我喊李一起下来。他有些不情愿,嘟嘟哝哝的还在说那老板的女儿真是美之类等等的。不过等得他下来,看得水清澈见底时却又喜人的大呼“爽”,与我一样的脱了鞋袜说是要踩水玩。
李今年二十四岁,比我小几年,平时倒也是正儿八经的规矩,出来玩时却有些疯了,光着脚,在水中踏着石头也不怕疼,从这头踩到那头,又从那头踩到这头,不时的还用水去泼那些鸡。那些鸡被泼了水以后,“扑愣愣”的一下子就惊闪开来,然后又过不得多时,便又聚拢在一起,于是李的兴趣便又从踩水转移到捉鸡上来,号称是今天必要捉一只鸡方才罢休。我看着他玩的不亦乐乎的,还有几次险要滑倒入山水中,也不由的笑得前仰后翻。
“客人,菜做好了,上来吧。”正玩着,那个男主人微笑的脸从山涧口冒了出来,我看着他的脸,想起李刚说的他的女儿,看他这个样子快奔40的人了吧,脸皱皮松,眼睛小小的也露着笑意,想着他女儿应该也不是很大年纪,要说美貌,如果像他这样子的长相,遗传下来就算全承着优点了,也只不过是一般般而已。
穿上鞋袜,拎着水壶上去在蓬子间坐定后,我发现我的估计错误了。端菜上来的女人年纪大约在二十一二左右,长得确实漂亮,皮肤白白的,透着红皙,脸上虽有刚才烧柴沾上的烟灰却是更增几份妩媚,更传神的是那双大眼睛,更是波光流动,有韵有味。声音也低低甜甜的问我:“要不要喝点啤酒?”李敲了我手臂一下,嘴角呶了呶,脸色甚是得意,一付“怎么样,没骗你”的神态。我笑着打了他一下,“你快坐下来吃东西吧。”
一共是做了三个菜,一个笋子炒肉,一个清炒蕨菜,另一个就是炖的土鸡了,没要酒,就着竹筒饭,香香的便吃了起来。笋子正是鲜笋,炒的咸淡也适中,份量又足,吃起来很是过瘾,蕨菜的味道说不上来,与在城市里吃的倒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就那土鸡真是肉感紧质,入口酥软,汤又鲜,格外的美味。我们一边吃着一边赞不绝口的说好吃。那个男人蹲在路的旁边憨憨的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烟纸,又撮了些烟丝,对着阳光细细的卷上,又在嘴边啜了口水,然后放入口中取火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对着我们说,“这些可全是山里的东西,绝对的鲜美,你们这些客人最爱吃的就是这些菜了。”
我们却是顾不上与之搭讪了,一阵风卷残云的把菜干了个七七八八。男人只是笑,我们一顿饭的辰光,他差不多卷了三根烟抽,看来瘾还蛮大的,女人却是再也没见到,我吃饭的时候,向后面张望了一下,发现在蓬子不远的山高头,还有个泥土坯的房子,矮矮小小的处在那儿,不认真看还真是不容易发现。嘴里吃着饭,脑子里还嗒啦着想:刚那女人在泥屋前一闪,显然是进了屋子了。李先我一步吃完饭,掏出袋中的云烟,让了一根给那男人,男人推了一会儿,终还是接了过来,放在鼻子边嗅了嗅,把它夹到了左耳后,还是卷着抽自己的烟,一边还讪讪的说:“谢谢,谢谢,这可是好烟,不舍得抽,等会慢慢抽。”李笑着也含了一根烟,那男人赶紧给他让火。
抽着烟,两个人便聊上了。先是说些山里的天气什么的,没有几句就冷口了,李便又问:“来你们这儿吃饭的都是什么多一些?”男人看着地,用脚尖踢踏着地上的蚂蚁回答道:“也就是一些来山里伐竹的建筑工头,像你们这样的客人少有来的。”
“生意怎么样?”
“早先的都还好,现在做的人家多了,忙的时候也就一天三两桌客人,我们也不欺客,都是自家菜,自家的鸡鸭,干的便宜。”
“刚生火的那是你家姑娘?几岁了?”李又问道,我就估计这家伙套着瓷的想要问那女人的情况,果然。那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拼命的挠骚着后脑,脸涨的黑红黑红的,半天半才嗡嗡的回了一句:“那是自家里媳妇。”
我听了又有些诧异,李也显得很不好意思,再掏了根烟递给男人,男人这次没让,接了过来,夹在了右耳,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马二叔说她22岁了,她是贵州人,是我花了八千块钱买来的。人挺好,就是蠢笨了点,不爱说话,晚上关了灯后就扒炕头睡,也不能说说掏心窝的话。我今年三十九了,是去年讨的媳妇,马二叔送过来的时候,家里没钱,还问村长讨了五千块钱。一分二的息,到现在还没还上。”
“客人,要喝水不?”他看我吃完饭,靠了过来,赶紧问我,我摇了摇头,他又挠着头好像自语道:“蛮甜的,山上的水干净,挺干净的。”李对他说的事情倒是感了兴趣,又再问到:“怎么不出去打工赚钱?”男人沉默下来,闷了半天,才说:“去了,也去了,去年跟着人去上海打工的,搭架子,去的时候说的工钱倒还好,就是拖,拖的厉害,干了两三个月都没给一点光洋。年尾的时候又去新工地搭架子,结果摔了腿,就给赶了回来,连看病带吃药的,打工的钱都花光不算,又再讨了钱。”说着,他还撸起裤腿,给我们看他左腿右侧一段有一手指挎长的伤疤。那伤疤早已结痂脱了皮,光光滑滑的在阳光下很是丑陋。
我和李都不再说话了,只是盯着远山,眯着眼睛想着他的话。那男人也不说话了,只顾闷着头“吧嗒、吧嗒”的抽烟。好久了,那男人生生怯怯的话才打破这个沉闷:“客人,要不要鸡?”我回过头来,看着他仰着头,眼神有些犹豫躲闪的问。我有些奇怪他的表情,回答他说不用了。那男人低了头,没吭声,又是半天半的才嗡着声说道:“我是说,客人们要不要跟我媳妇睡觉?”我和李听了都一惊,好似没有明白,齐声问道:“什么?”男人的头更低了,又开始用脚去拨弄地上的蚂蚁,“很便宜的,看着给钱吧。后面有自家的屋干净。要不,可以在客人的车上。”
我和李算是彻底听明白了,都有些愤愤,李大声的咤问他:“怎么能这样呢?”男人有些害怕,缩了缩脚,更不敢抬头,只是嗡声讪讪的说,“这里的蓬子都这样的,我也是没办法,再不还村长钱,村长说要把我媳妇再卖抵债。我腿脚也不利索了,出门打工也捞不了好,没办法才走的这条路。家里媳妇蠢笨,讨不得客人开心,生意一直也是不好。没办法呀,我也真是没办法呀,有办法,我也不会舍得让自家的媳妇出来卖。隔壁不远那刘二的媳妇也是外头买家来的,现在也在蓬子间卖,去了还了债,看生意好,把自家侄女都拉来干事。我也真是不想,自家媳妇蠢笨,要不然每天进山的工头都会光顾自家生意。没办法呀,我也不想的,我看客人们山清水溜的也多半是看不上我家媳妇,我也是硬扯着良心才跟你们说的,真是没办法,这生意真是难做呀。我也不想的........”
在他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语无伦次中,我们总算也明白了一个大概,我截下他的话,问:“你老婆愿意?”他吱唔了一声,我们没听明白,便又问了一遍。他总算回答了,“起先也是不愿意,可没办法呀,只好打,打了几次也就愿意了,其实我也不亏她,不舍得打她,可不打不行,不打不行,现在好了,现在也就那样,反正一扒炕上能睡也就好了。现在情愿了。”说到这里,他的语声有些骄傲起来,抬起头来盯着我们,眼里闪着光,又说,“客人,真的蛮好的,我家媳妇漂亮,村长夸我家媳妇是竹岭村最漂亮的,就是有些蠢笨了,不爱说话。没事,没事,钱你看着给,我们山里人不炕人,不炕人的。”
我们没话说了,断然站了起来,让他结帐,他有些失望,讪然着:“要走了呀,要走了呀,我家媳妇真的蛮好的.......”
菜钱倒真是不贵,一共花了四十元钱,我递了张五十的给他,没让他找,他有些高兴,大声的喊着他老婆,意思是让她出来送送我们,我们摆着手说不用了,便上了车,临走时,李扒拉在车窗上,把剩下的小半包烟给了那男人,说了句:“有本事别糟蹋女人,出去找钱挣去。”男人搓着两手,点着头,“是,是,是,没办法呀,我也不想的,没办法呀.......”
车子绝尘而去,老远了,我还能在反光镜里看着他站在那儿脸上推着讪讪的笑,搓着手好似在点头称是,他老婆也出来了,站在他旁边,慢慢的变成一个小黑点,慢慢的消失在绿山中。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