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师!”
一声叫喊把我从遐想中拉回到现实,透过墨镜我看到一个男人肥肥的脸,我认得这是我的一个老主顾,常来我店里要求为他的一个故人画相。他总是会很动情地讲述,讲完脸部特征后,长篇累牍地讲他们生活的一些细节,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我把一张面具画好交给他。他接过面具后,目不转睛地看,而后不住地抽泣,再然后唏嘘一阵心满意足地离去。开始的时候他说那是他的一个亲人,直到有一天他承认那是他的初恋,但仍不否认是亲人。他叫马大胖,不是真名,却能很好地形容他的人体特征。那一次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叫马大胖,我笑了一下,很礼貌地笑。这样坦诚的人不多了,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带着面具。那种假情假意的面具我是无论如何都描画不出的。
初恋,是一杯淡淡的毒药,当年脉脉含情地喝下,以后沉浸在绵绵的痛苦之中,没有解药,甚至无可救药。
我不得不停下来:“哦,是马先生!最近还好吧?”
马大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像个扇子般不住在脸前摇晃,这么热的天对他这种身材的人来说真是一种严峻的考验。“柳老师,我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你店里的店员说你肯定会来,我就在这广场上溜达来着,没成想一出来就看见了你,哈哈,真巧!今天真热,天气预报说最热的时候会有三十七度,我看现在就不止那个数了。你说这样的天气要持续个把月的可叫人怎么活啊?”
看马大胖的神气,似乎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这些话就像他身上的肥肉,全是累赘,我不得不把话题牵到正路上:“今天还是要画面具吗?”
“是啊是啊。柳老师,您的画技真是一流,真绝了,我的朋友看了都说像!”
我笑了一下,不再接话,尽管他的普通话很不标准,把“画技”说成了“滑稽”,我不管我的“滑稽”是一流还是二流,只管带着他走进画室。我不是个爱说话的人,跟马大胖谈话更是谨言慎行,一句很平常的话就会招来他又一通的长篇大论。比如你说现在的白菜又涨价了,他会顺着这条线索引申开来,一直谈到国际金融危机,伊拉克战乱频繁,再往下说去又联系到克林顿的风流案,国外过内明星们的绯闻奇闻,最后话题再转到白菜涨价上来,说现在的白菜确实涨价了。说心里话,这样的人并不讨人厌。
我的小店很简单,一共就内外两间,外面是店铺,摆些明星脸谱,那都是我画在面具上的。里面那间是画室,很小,很漆黑。走进画室,我打开日光灯,昏暗的灯光下,画具、模具胡乱地摆了一地,墙角处立了个骷髅,骨骼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惨白的光,空洞的地方漆黑而又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隧道。刚开始顾客们回到画室来看着我画画,看到这略显阴森的情景都是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喘。为了还能再招揽到生意,我通常都要求顾客在外面讲述,再把画好的面具交给他们。但马大胖不同,他每次来都要进画室,一边讲述自己的故事,一边亲眼看着我在面具上勾画出脸部轮廓描画出五官,他说这是对我的尊重,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尊重他讲的故事。
马大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屋里凉快多了,我讨厌热天气!不过看来你倒是很喜欢,还穿这么长的黑风衣,黑色吸热,你知道吗?你肯定知道的,你是画家嘛。瘦子永远不能理解胖子的痛苦!”
我脱下风衣,习惯性地搭在骷髅架上,把墨镜取下别在胸前,开始调颜料。“我只是喜欢穿黑风衣,跟天气没关系。”
“也难怪,黑色代表高贵,你们艺术家总是高贵的。”
我不理会这话是他发自内心的还是调侃,专心地调着颜料。马大胖倒也识相,不再谈类似的话题,这真是难得!我接过马大胖递过来的面具,放在桌子上。这是个塑料面具,质地坚硬,上面没有其他颜色,只是一片白,这样的面具很不好买,我跑遍了整个海城才找到,把那杂货店老板的所有存货全部买走,那老板本想把这些东西扔掉的,因为这些根本卖不出去,但他还是以不低的价格卖给了我,因为物以稀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