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黑黑的,光线很暗,到处透着一股湿气,上面用茅草搭的顶子露出几点缝隙,不时地透进些冷风。我和罗红都不是娇惯的人,对一切都不太挑剔,只要能查清案子,其它的倒不是很在乎。
谢大福的老婆抱过来两床棉被,放下,出去,中间没说一句话,哪怕是有关她女儿谢小婷的。她的眼睛浮肿,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显出青灰色,有一排牙印。
这个女人有些不正常,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正常,或许只是我不正常而已。我的头都快大了,不祥的感觉像抽丝般拉长。
“哇,可以睡觉了,坐了一天车,真累!”女人真是简单的动物,至少罗红是如此,有时候她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警察,特别是邢警,她更像是一个小女生,挽着男友的胳膊,低低地说着些暖人的情话。
“可是,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屋里只有一张床,而我们是两个人。”看到她满脸的疲倦,我有些不忍心,尽量用柔和的语调,尽管我知道这个地方存在诸多怪异。
罗红铺上被子,一屁股坐在上面,伸了个懒腰:“喏,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睡在这张床上,但是我不同意,因为我要睡在这上面。还有一个选择,你打地铺,我知道你最绅士了,那就选这个吧。”
我无奈地苦笑,看来也只有这样,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去堂屋吃饭吧。”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我吓了一跳,看清是谢小婷的母亲,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没有察觉到一点动静,等到我猛然发现时,她直直地站在我身后,头微微地低着,额前的头发凌乱,遮住半边脸。我没看到她的眼,却真实地感觉到那双被长发遮住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冰冷的光。我很不自然,心里慌慌的。
“谢谢你,我还真是饿坏了。”罗红猛地坐起,拉着我就跟着谢小婷的母亲向堂屋走去。
饭吃得很沉闷,谢小婷的父母不是健谈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我和罗红的话,仿佛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谢小婷的父亲谢大海始终绷着张脸,吃了两口饭就坐在那里点上烟,开始喷云吐雾。谢小婷的母亲没抬一次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是机械地扒着碗里的米饭,筷子碰到碗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当——当——这声音让我很不舒服,但却不好意思言明,脸上还是硬撑起僵硬的笑。主人家这么沉闷,我和罗红也是话语不多,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罗红时不时地冲我瞟两眼,我知道她在示意我把尴尬的局面缓解一下,我只能假装看不见,因为我心里有太多的疑惑。
头顶上悬着个大灯,发出昏暗的光,将屋里的一切映得影影灼灼。寂静,无边的寂静,听不到一丝声响,我有一种错觉,这是一个被声音抛弃的世界。
屋外,院子里,似乎有点动静,很轻微,但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仿佛有人在蹑手蹑脚地走路。我朝外面看了一下,月光缓缓地在大地上流淌,撒下微弱的亮光,树木的影子在地上摆动。突然,在那些黑影中有一个黑点快速地移动,一闪而过,我都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只是一团黑,在树影中间穿梭,像是黑夜的精灵。随着那黑影的一跳,我的心开始不平静起来,一直跳个不停。
我的思绪都乱了起来,眼前又浮现出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那是我的心理医生马师师,一个很平静的女人,长长的头发衬托得她的脸恬静而秀丽。她的话不多,只是在那里坐着,听我讲述心里的苦恼。我想,我是把我的全部回忆留在了她那里。她曾经郑重地跟我说起过,我的心像笼子里囚禁的鸟,有时候会想尽办法要挣脱笼子的束缚,时间长了,已经忘了如何去逃。我记得当时我苦笑了一下,自从谷雨留下一封信就此分离后,我的心就一直在挣扎,我幻想,我惊恐不安,我胡思乱想,我对所有人设防,身边的一切都是不安定的,一如我的心。这些都瞒不过马师师,她是一位很专业的心理医生,她能看懂我心里所想的一切,但是她还不能彻底将我的伤痕抚平,因此她也变得忧郁。我清楚地记得她离职的那一天,我们坐在一家咖啡厅里,整个大厅里放着悲伤的小调。
“我已经尽力了,但我不能医疗你心中的伤痛,人们都把心理学想得出神入化,其实,一个人心里的伤痛,只有自己能医好,外界的帮助都是些辅助作用。青阁,你是个坚强的人,但你的心却很脆弱,这并不矛盾,相反,你的坚强和脆弱融合在一起,此消彼长,已经浑然一体。希望你有一天能真正地快乐起来,我在远方祝福你。”马师师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眼泪淌进咖啡里,激起圈圈涟漪。
我很愧疚,在她医疗的过程中,我始终有一种抵触情绪,完全不受我控制,心里似乎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她在反抗着不让别人把我的心看穿。可惜,我控制不了这种力量。
马师师走了,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喝了一口咖啡,真的好苦,我的眼泪流了下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孤独,唯一了解我的真实内心的人被我逼走了,在无边的黑暗中,我看不到一丝的光明。我在那一刻猛然警觉,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危险,没有一片安宁的港湾。
马师师不知道,她为我的心打开了一扇门,可惜她没有推开就放弃了。那扇门又猛地合上,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心好痛!这些年我没挪动过地方,心却一直在漂泊,没有家,我忘了家的方向。
“喂!”罗红在桌下悄悄踢了我一下,脸上全是关切的神色。
我从沉思中回转过来,谢小婷的母亲已经离开饭桌,去厨房收拾了,谢大海吸着烟斗,眼神游离出房门之外,黑夜染黑了他的双眸,为他的眼增添了几分神秘,或许他是个喜欢黑色的人。而我,以前也是这样,我曾爱穿一件黑色的风衣,可惜在马大胖的饭店烧坏了,罗红送了我一件白色外套,一直穿到现在。